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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序章 ...

  •   万籁俱寂,他们两人并肩而行,穿过星光照耀下碎银闪烁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没入阿尔萨提亚[1]北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黎明到来前的天空黑得透不进一丝光亮,尤为巫师们所喜爱的月光也收回了她的馈赠,树丛间黑影憧憧,风声凄厉。萨拉查抬起头,凝视着与明月一体共生、穆斯贝尔海姆[2]的火焰幻化的星辰。
      他全身裹在深灰色的厚实布料中,身背长弓和箭筒,斗篷直遮到下巴,仅露出了双眼。他身边一路缄默的同伴也是如此装束。这位同伴名为戈德里克·格兰芬多,恩斯特骑士之子,佩利雅克勋爵最后的继承人。虽然身为贵族之后,他却并非那碌碌无为、坐享其成的平庸之辈,而是一名高超的剑术大师和弓箭手,如果将他另一个隐秘的身份也算上的话,那么他还是一位魔力强大的巫师。他的旅伴兼挚友,同为巫师的萨拉查·斯莱特林,身世来历比他还要神秘得多,在这方面,就是戈德里克也所知不详。
      月初以来,他俩匆匆越过传说中被诅咒的卡尔瓦斯山[3],途径莱茵兰地区,渡过桤木河潜入东法兰克。他们从来不走大路,只在荒郊野地穿行,躲避新继位的康拉德王应布尔夏德之侄厄尔申格所请派出的大队围剿人马,以及摒弃誓言倒向对立阵营的背叛者们。能够准确追踪同胞行迹的巫师很少,但并不是没有,很显然追猎者中就有这样的人。他们前天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谷以魔法和弓箭剿灭了一小股敌人与一只角陀兽[5]。
      倘若时间允许,两人会取走角陀兽的犄角和皮毛,而如今他们只来得及砍下它的双角。戈德里克无心探路、思虑对策,他一语不发,双眼空洞,只有斗篷上干涸的血迹昭示着他经历过怎样的残酷战斗。他右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纤细的银链,链子末端是一枚十字架,上面缀有一颗晶莹的白宝石。宝石的淡淡光照下,一道刺眼的血痕划过他的手背。萨拉查想开口叫他暂停脚步,治疗伤口,最好能休息一会儿,毕竟危险已经离他们很远了,但最后他只是叹息一声,一手按上戈德里克的肩。
      “停下来,我的朋友。白天我们走得够远了,巫师的体质固然比非魔法人士好上一些,但还没好到精灵的地步。你必须让我为你疗伤。”
      “不,萨拉查。”
      “如果心灵的伤痛难以痊愈,那你就更不需要身体的伤痛来增添你的负担。来吧,我们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不,”戈德里克简短地说。“我心的痛楚你根本无法想象,吾友。我很惊讶它居然还在跳动,而没有支离破碎。我杀了布尔夏德[4],然而不管是她还是我自己都不会为此而喜悦。这条项链太重了,我的手臂几乎抬不起来,可又无力松开它。她并未将‘尤弥尔之眼’赠送给我,我却从她的颈上摘下了它,我没有法子,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到现在也没有清醒过来。”
      “说出那个名字,戈德里克,”萨拉查敦促道,放在戈德里克肩上的手加了一点力度。“说出她的名字,那并不是诅咒。”
      “我办不到。只要我吐出那个词,我就将失去逃亡的力气,倒在这里,直到世界毁灭,”戈德里克摇了摇头,掀开兜帽,注视着好友苍白的面容,与深色斗篷掩映下灰蓝的双眼。“你怎么样,萨拉查?请允许我道歉,我一直忽略了你的伤势,但愿那不会太严重。”
      “我没事,吾友。只不过还没办法幻影移形,”萨拉查平淡地说,微蹙了一下眉。他俩都听见沉寂的林间传来卜鸟[6]低哑颤抖的号叫,先是孤零的一只,继而好几只卜鸟也跟着鸣叫起来,那声音震人心魄。戈德里克笑了笑,但那抹微笑浅到不可分辨。“这片地区的麻瓜[7]们要倒霉了。”
      萨拉查挑起一根眉毛。“你不可能是认真的。”
      “还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戈德里克说,很快又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因此憎恨所有非魔法人士,就像我不会因我们这类人之中经常有人背叛就怀疑所有的同胞们。当一个巫师眼见另一个巫师或女巫被追杀、却再也不敢把他或她让进自己的家门时,巫师界的末日也就到了。”
      “也许有那么一天,也许不会有。大多数人没有余力照顾别人,”萨拉查轻声说,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把你的手给我。战斗中我会遵从你的命令,阁下,即使前方是死亡也好,不过此刻你得把指挥权交给我。”
      戈德里克不再说话,也没有拒绝或反抗,安静地在一棵树的根部坐下。萨拉查拉起他的手,检视着皮肉翻卷的地方。“你将它弃之不顾有多久了?”
      “不超过几小时,或者半天。我几乎没感觉到疼。”
      “可以想象,你一时的不慎或许会丢掉我们两人的性命。血腥气不仅能吸引比利威格虫,也能引来空着肚子的双角兽与人头狮身蝎尾兽,特别是在我们身处森林的情况下。”
      “我很抱歉。”
      萨拉查皱了皱眉,放下背上一个长条形的背囊,那其实说不上是背囊,只能说是一根用层层厚布裹着的棍状物。他用随身携带的细颈瓶里的清水洗净伤口,没有涂抹任何药物,而是右手一翻,一截细细的小木棍就从袖口跳入了他的掌心。他用魔杖指着戈德里克的伤口,低声说:“Haean。”
      伤口扭曲起来,边缘蠕动着向中间聚拢,血肉间红色的组织清晰可见,不少鲜血渗出。撕裂的肌肉最终黏合在一起,皮肤也恢复了平整。戈德里克纹丝不动,只是呼吸明显加快了。萨拉查放下手,意外地没有用魔杖,而是用自己的指尖拭去那些鲜血。
      换作是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候,戈德里克无疑都会感到好奇从而探问。萨拉查的魔法跟别人并不完全一样,确切地说,是很不一样,起码戈德里克从未见过其他巫师如此使用治疗咒。是的,巫师间的确有许多不同的流派和不同的传承,同样的咒语每个人使出来也不尽相同,但那不仅是技巧上的差异,更是本源上的。换作是从前,戈德里克知道自己不会遏止好奇心的探询,而如今他只是麻木地看着,冷漠而疏离,内心深处一片死寂。
      萨拉查在做什么?哦,他又叹了口气,轻轻拥抱戈德里克,可这有什么区别呢?他看得见,听得见,双手触得到人体的温度,他一定也抬起双臂抱了回去,可他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森林的呼息,大地的悲鸣,衣料摩擦的窸窣轻响,野生的欧石楠和蓍草对彼此呢喃的声音,第一缕风拂过树梢的簌簌低语,他再也不在乎了。他任由自己的双眼模糊,意识放空,仿佛他的灵魂正游离于身体上空,漠然俯视着这具了无生气的躯体。
      一道银色的反光刺入他眼中,他眨了眨眼,唤回一丝心智,发现萨拉查已将包裹的厚布解开了,他面前横亘着一把闪耀的银剑,剑柄上镶有一颗巨大的红宝石,射出火焰般的光芒。转过视线,他望着那双横托着剑身的修长有力的手。
      “拿起你的剑,”萨拉查的语声严厉,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戈德里克下意识地遵从。“你忘记你的荣誉了吗?”
      “我不记得了,”戈德里克低语。“我不记得立在晨曦中对它宣誓的情景,不记得清晨的光线,不记得阿拉莱特山谷[8]的皑皑白雪,罗纳河的潺潺水声,也不记得面对着原野、背靠山毛榉树林的小屋,还有那张从铁栏的缝隙里仰望夜空的脸庞,那张我曾经深爱并且也将永远深爱下去的脸庞。她仰望着星星,和我们每个人一样。她不该在那儿,不该在那儿。她应该坐在柔软如荫的草地上,被雏菊与常青藤环绕,鸟儿在她身边鸣啭,月光为她流泻清辉,朝雾中的林木为她洒下露水,直到新的一天来临,她的歌声与裙裾消失在绿野的尽头,而我独立当地,怀着对她的爱意惆怅而归。这才是故事本来的结局。我不忍记起,我不愿记起。或许终有一日我会重拾宁静,但不是现在。原谅我,拉奈尔[9]。”
      “没有什么是需要原谅的,戈德里克,”萨拉查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轻柔的感情。挚友的悲伤引动了他的心绪,令他思潮起伏。每个巫师或女巫的梦境里都有草原,小山,开满白花的丘陵,与静静的湖。美丽属于不同的草原,不同的小山,不同的湖。有的人不愿醒来,可是他们最后总会被人声唤醒。“你不欠我,也不欠任何人。那只是个梦而已,没有更多了。”
      “那就让我梦得尽量久一点,”戈德里克痛苦地低喃,猛然垂下了头。“她是个女巫,不是非魔法人士!生在那样的家庭里,有那样的观念不是她的错。可我能打破禁锢她躯体的牢笼,却对囚禁人心的牢笼毫无办法。如果她愿意,我可以带她走,但是,唉!如今她将会去哪里呢?她不曾留下烙印,也不承认自己是个女巫,她的灵魂将漂泊无依。”
      萨拉查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肩胛轻靠着他的背,传过去一些安慰。他碰到了戈德里克背上的弓,后者始终不曾卸下它,让酸痛不已的肩膀得到放松。戈德里克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轻抚着那光滑的剑身,金属的冷与肌肤的热交织。他们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儿,享受彼此的陪伴,那稍微抚平了戈德里克心上的创伤,以及萨拉查多日以来的焦虑。他一直在为戈德里克担心。这股担忧的情绪由来已久,不止跟他的朋友有关,也关系着未来的局势。
      追猎者们暂时不会找到这儿,他很肯定,但前方的路仍然笼罩在一团迷雾中。他所能认清的只有一点:他只愿与戈德里克同行,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巫师界的情形每况愈下,被围捕、被关押、被酷刑折磨、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巫师越来越多,虽说因为麻瓜们的无知、盲目恐慌和神经质,被杀死的更多是他们自己的同胞。糟糕的是,不论从哪个巫师阵营来看,背叛者的人数都在不断上升,照这样下去,再过一百年,他们很可能不得不像鼯鼠一样躲进地洞里。萨拉查想起他幼时居住过的城堡,陈旧晦暗的大厅,闪闪发亮的金色高脚杯,壁炉前软厚的地毯,镶着白银与祖母绿的老式竖琴,还有朦胧不清的母亲的脸。
      他试图榨出一点思念,但却引发了一阵窒息般的幽闭感,那点思念也迅速转薄,凋零,如白雪覆盖的冬生野花。他留意到戈德里克回头看了他一眼,于是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我想去哪里都没有差别,戈德里克。也许灵魂就像灰烬,总有一天你们会在某个吹着强风的地方见面。”

      或许是萨拉查的话语,或许是散落在林檐上的星光安抚了戈德里克,没过多久,他安静地睡着了,直到微笑的巴尔德尔[10]前来替下阴郁的霍尔德尔[11],晨光取代了星光为止。萨拉查没有睡,他独立于一株高大的花树的暗影之下,最后一抹夜色在他鬓角流连不去,犹如缠绵的恋人。戈德里克并不感到意外,巫师是属于黑夜和星月的,尤其是某些最古老的派系,他本人也更钟情于月色而非晨曦的颜色。萨拉查听到他踏上落叶的声响,轻盈地走过来,以眼神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过去数年间,他们两人都十分习惯于发号施令,但并不介意听从对方的指令行事。戈德里克自感心与灵皆疲倦,因此萨拉查接过了领导者的责任,带领他们走出这森林,走出绵延不绝的黑暗。直到很久以后,当他们终于站在利格尔河[12]的三角洲附近,眺望比斯开湾波涛翻滚的海面时,萨拉查灰色的眼睛又冷又亮。有股力量喷薄而出,犹如一丛永不熄灭的火焰被拨得更旺,在野望中烈烈燃烧。戈德里克始终很了解他的野心,毫不夸张的说,他相当钟爱这一点。因为有时候野心就像春天的草,代表的是不灭的希望。
      他俩就这样站着,耳畔和心底回荡着大海的涛声。戈德里克永远记得,那一夜临近破晓时分,萨拉查这么对他说:“虽然黑暗长驻,但我们这类人心中希望永存。灰烬上会燃起新的火苗,长夜尽头总有点点微光,有一日我们终会看见。”
      他自己却回答道:“也许巫师会在失落的世上找到光明,寒冬终将过去,但我的春天永不会降临。希望是属于你们的,而我则一无所有。”

      注释:
      [1]阿尔萨提亚:阿尔萨斯的古名。
      [2]穆斯贝尔海姆:在北欧神话中,其义为「火之国」(Flameland),另也有「荒芜的家」(Home of Desolation)之意。奥丁(Odin)曾经撷取穆斯贝尔海姆的火焰,用来制作运行在天空的星辰,最大的两团火焰则成为了太阳和月亮。
      中世纪时,基督教在整个欧洲盛行,由于在政治上强力打击,大部分记载北欧神话的作品被认为是异端邪说而付之一炬。本文设定为北欧神话传说在巫师中口口相传,然而,他们并非信奉北欧诸神,就像我们熟悉嫦娥奔月的故事但没有人会去信奉嫦娥一样。
      [3]卡尔瓦斯:calvus,拉丁语中“光秃秃的”之意。
      [4]布尔夏德:这里指布尔夏德一世,早期士瓦本公爵。厄尔申格是他的继任者。
      [5]角驼兽:级别为“危险”,需要专门的知识及熟练的巫师才可以对付,可见于欧洲各地的山区。角驼兽身体庞大,全身紫色,微微泛着点儿灰色。它的脊背隆起,头上长着两支非常锋利的长犄角,用有四个趾头的大脚板走路。角驼兽天性极其好斗,犄角的粉末可用在多种药剂中,但由于它们的犄角很难得到,所以这种粉末极其昂贵。角驼兽的皮甚至比火龙的皮还结实,大多数魔咒对它无能为力。
      [6]卜鸟:卜鸟那低沉的颤颤悠悠的叫声别具特色,人们一般以为这声音预示着死亡。巫师们都躲避着卜鸟的巢,因为他们害怕听到那叫人心碎的声音,而且相信很多巫师在经过灌木丛,听到卜鸟的号叫时,尽管没见到它的踪影,也都犯了心脏病。然而,通过对病人的研究,最后显示卜鸟只是在大雨来临之际才叫。可是很多人发现,它在冬天几乎不停歇地号叫,让人难以忍受。卜鸟的羽毛不可用于做毛笔,因为它们排斥墨水。
      [7]麻瓜:麻瓜这个词的历史不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用来指代非魔法人士,但我设定在中世纪,麻瓜是一种略带贬义的称呼。
      [8]阿拉莱特山谷:即戈德里克山谷,格兰芬多的出生地。这个时期它肯定还有别的名字,或者没有名字。鉴于“勇敢的格兰芬多,来自荒芜的沼泽”(其实原文中是“from wild moor”,翻译成来自荒野可能更恰当,此处采用中文版的说法)这句歌词,我将他出生的山谷名设定为阿拉莱特(Arelate),由高卢语的ar(靠近)和lait(沼泽地)两词组合而成,河流名也自然使用了“罗纳河”。当然,这和现今的法国阿尔镇不是一个地方。
      [9]拉奈尔(Lanere):萨拉查的昵称。
      [10]巴尔德尔:光明之神,奥汀的儿子之一。
      [11]霍尔德尔:黑暗之神,一说为巴尔德尔的孪生兄弟,后受火神洛基指使,置欢乐的光明之神于死地。
      [12]利格尔河:卢瓦尔河的古名,是法国最长的河流,由法国中部流向西北,注入比斯开湾。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很可能扑街的故事。
    这是一个很可能发到一半变成大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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