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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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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最终还是回去了,回到了那个自己离开了五年的家。别人的五年,却是她的一个世纪。
男人已经很虚弱了。躺在病床上,口里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看到安生的时候吃力的抬起手,口中发出啊啊的单音节,口水从嘴边留下来,湿了床单。
医院刺鼻的药水味让安生反感,女人坐在她的旁边,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她没有接,看着床上的男人,什么时候的事。
女人将苹果放在一边,一年了,医生说熬不过这个月。
男人想说些什么,可依旧只是发出些不成词的单音节。男人的眼目浑浊,记忆里红色的酒糟鼻变得灰白,安生的手伸进裤兜里,想抽烟,又想起医院规定不能抽,生生给忍了下来。
她没有想过他会死,虽然她从那个家的离开的时候告诉自己父母已经死了,可她没有想过要亲自面对这样的场面。医生走进来问谁是他的家属,她抬头,医生抚了抚眼镜,嘴一张一合似在说什么,她却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安生不耐的打断医生,他还有救吗?顿了一下,钱不是问题。
医生看着安生的目光平静而冰冷,看惯了太多生死离别,早已经麻木。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亲属们呼天抢地的悲戚也不能唤回已经逝去的生命。连敷衍的怜悯都没有,医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治疗的时机太晚,我们也无能为力,还是准备后事吧。
至今仍会记得那些被虐待的日日夜夜,破旧的房屋,难闻的酒臭,粗暴的动作,肮脏的语言,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可爱石雕上的文字一样挥抹不去。
安生对男人已经没有感情,可她有自己的骄傲,把他转到特等病房。
医生看了安生一眼,她穿着从廉价市场买来的连衣裙,黑色的,边上嵌着蕾丝,领口有些脱线,穿着一双约有五公分的高跟鞋。不上班的时候不化妆,干燥的嘴唇有些裂开,一张嘴就感到丝丝的疼痛。
小姐,特级病房的费用你或许支付不起。
医生直接而现实。
安生拿起放在桌上的包,包的拉链处有几颗水钻已经掉了,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卡放到医生面前,密码030321。
密码是安生和纪良生的生日,纪良生和安生一样出生在桃夭尽苏的三月。不同的是纪良生是二十一号出生,而安生是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安生对生日毫无概念,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没有人关心过她的生日。
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在别人的生日会上,几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排场和虚荣,只是觉得放在比自己还高的圆桌上的蛋糕特别好吃。于是兴冲冲的跑回家问女人,女人正忙着收拾男人暴力所留下的残渣,不甚在意的告诉了她她的生日,而那天,却碰巧是她的生日过去的第二天。
记忆里第一个给他过生日的人是纪良生,其实也并不是多大的排场,只是下班回去的时候,家里的桌上已经摆上了一个不大的生日蛋糕。安生很多年没有吃过生日蛋糕,那天重新吃到却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或许只是因为一切都已改变。
女人取了钱将卡送回给安生,安生随意将卡放进包里,仿佛放的只是一张平常的打折卡,而不是信用卡。
安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缺钱的安生。她有很多卡,信用卡,银行卡。这些年她存了不少,足够她过上奢侈的生活。可她却依然习惯穿着各色的廉价服饰,习惯将她挣的钱存进不同的卡里,来填满她空虚的内心。
男人最终还是死了,她在太平间看着医生给他蒙上白布,他是她离开的理由,也是她回来的原因。她不知道生命的真谛是什么,却无力探寻,她看着女人在男人的旁边,穿着和他结婚时的大红衣裳,一向懦弱的脸上浮现出悲伤。
女人看着她,安生,我不恨你父亲。虽然他有着无数的缺点,但我依然爱他。因为他使我有了归宿。
那是女人第一次谈到爱。她的神态平静而安详,她抱着男人的尸体,缅怀着她十几年的岁月。
安生突然想起被自己打掉的孩子,那个时候尚且年幼,在沉浮的社会里艰难的呼吸着,纪良生的背叛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她只是需要一段感情,纪良生却残忍的让这段感情缺失。于是她毫不犹豫的躺上了冰冷的手术台。
女人选择了留下,留在了那个禁锢了她几十年的家。男人的尸体被火化,装在一个瓷白色的罐子里,被女人放在了客厅。
女人懦弱了一辈子,胆小了一辈子。但这次却选择了勇敢,这个连独自穿越黑巷的女人选择了留在这个贫穷的小镇。女人坐在男人常坐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安生,你走吧。我累了一辈子,想歇歇了。
安生回到了那个繁华的大城市,她坐在房间冰凉的地板上,抽着黑魔鬼,地上摆着一杯吉普森,毫无预兆的,想起了陈平生。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夜总会的门口,她生病了,脸色微微潮红,平日里干燥的嘴唇有些起皮,抹了厚厚的口红来遮盖。平日里微卷的头发被她系在脑后。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像所有男人一样给了她一杯酒,于是她跟着他走了。
她只是寂寞,需要一个人来温暖她。而他恰恰又在那个时间碰到了她。所以她跟他走了,也许换做其他人,她一样会和他们离开。
安生的身体微微卷曲着,黑发凌乱的散在床单上,在夜里有种颓废的美丽,她双手抱着脚,以一种初生婴儿的姿势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发白,安生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准备出门买些早餐,很久没有饿的感觉,安生灌了几口自来水,味道有些涩,难以入口。
陈平生就这样站在她的门口,年轻的脸上有着疲惫,他穿着一件竖格的衬衣,手腕处有些脱线。安生。
安生斜倚在门口,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会来。
他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安生,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咖啡店了,他给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咖啡。她没有反对,轻轻的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她在等男人讲述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