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来,春天悄悄的来了。
      光秃秃的枝头一点点的变绿,田野里麦苗青青,河水轻快的流淌,小鸟儿在空中自由的飞翔,天空晴朗,洒下暖洋洋的阳光。
      拉开窗帘,面向早晨明媚的晨光,书颐深深呼吸一口气。虽然这里环境艰苦,每天的工作繁忙,但他却越来越觉得轻松、自在。他感到自己仿佛像是冬眠的动物,寒冷的冬天过去了,脱掉一层层厚厚的皮毛,走出严实的洞穴,呼吸着春天温柔、恬美、明亮的气息。
      餐桌上,摆放着一封书信,那是他昨晚熬夜写给母亲的,准备今早寄出去。
      “妈妈,我爱上了这里,似乎有种想要终老于此的念头。你会觉得我没有出息吗?妈妈,你想不到,我在这里结交了朋友,有年纪相当的,也有岁数大的。他们都亲切的喊我‘小程’!‘小程’!如果在马路上,你听到有人这样呼喊,你会四下看一眼,怀疑是否有人在喊你的儿子吗?你会觉得这个称呼滑稽吗?我喜欢这个称呼,感觉很温暖。妈妈,真的希望你可以来这里!”
      自从上大学起,他就养成一个习惯,每个星期都给母亲一封信。也许,那些信并不仅仅是写给母亲的,也是写给他自己的;通过那些信,母亲了解了儿子的生活,儿子也诉说着自身的忧愁苦闷。

      小瑛急匆匆跑下楼梯,一眼就望见才走出楼道不远的书颐。看到他的身影,她就收敛了慌里慌张,慢下了脚步,耐心的跟随在他的后面,一步一步的走着。
      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总是一前一后的出家门,总是书颐早;他的时间控制力很强,每天都是准时6点45走出楼道;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小瑛每天在细心的观察:总是在6点45分时,小瑛都会听到楼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关门声音,而当小瑛紧随其后,冲出家门,常常会望见才走出楼道的书颐。
      何小瑛竖起了所有的神经,仔细的侦察着有关程书颐的一切。
      对于这样一个新来的大学生,工人们总会有很多窃窃私语;尤其是女工们,工作完毕,没事,凑在一起,就喜欢闲聊。因此,小瑛就粘着妈妈,倾听女工们的议论纷纭;小瑛也会拐弯抹角的询问哥哥何彬;甚至她也会追问喝的烂醉的爸爸。
      小瑛总结了所有的有关程书颐的信息:他是一个大学生,待人温和,从不高声说话,即使有人大声骂他,他还能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在车间里,出了多大的技术故障,即使是老练的吴师傅都跳脚了,他还是可以一派冷静,思索对策。
      人长的很高大,像一棵树,总是直直的站立,无论加班到多晚,如何的疲倦,也不会弯下脊梁。站在人群中间,鹤立鸡群,仿佛带一种先天的优越气度;话不多,绝对不会有废话,但应当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少。
      他已经融入到工人中间,和他们一起聊天、吃饭、喝酒,即使桀骜的何彬,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
      但他仍旧像是一个迷,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来这个小城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大家都判断:他绝对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他是落错了地方的天鹅!和你们这群乌鸦,完全不是一路人!”厂子里的“能人”秦叔说,“早晚,他都要走!你们一个个少自作多情。”
      女工们哄然而笑。

      因为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何小瑛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上学不再艰难。生活有了期待.虽然,小瑛并不清楚她期待什么,或者是她能够期待什么?

      就在小瑛仔细的侦察着程书颐时,书颐也注意着小瑛。
      她是何彬的妹妹,可是却与何彬完全不同。她非常乖巧,说话时,会有些害羞;虽然有一张年轻的脸,可是神色之间,总有一些忧郁、疲倦和沉重。虽然她非常努力地隐忍着,可是仍旧逃不过书颐锐利的眼睛。
      也不知为什么,她的忧愁让他担忧。
      16岁,难道不是应该尽情欢笑的年龄吗?他的妹妹书宁,也是这个岁数,可是书宁就还是个孩子,每天都无忧无虑,疯疯癫癫地玩闹。
      无需书颐打听,很快就有工人告诉了何家的情况。
      从前何家也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都是工人,三个孩子在上学,收入虽然微薄,但家庭和睦,生活美满。可是三年前的一天,他们的生活完全被改变。小瑛的大姐,在上学的途中,遭到□□。她是一个品学兼优、温顺单纯的女孩,无法承受这样的耻辱,从学校的楼顶跳下,摔死了。可怜的父母,冲到学校,只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女儿。
      “老何是个老实人,闺女死了,受不了,就好了这口。”吴叔端起酒杯,咂了两口,一脸苦笑。这是周六,车间换班,书颐被秦叔拉到家里,喝上两口小酒。
      “最可恨的事,还没完。”秦叔的老伴――赵姨端上下酒菜,坐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糟蹋芬儿的那个坏蛋,凭着家里有钱,别说一天牢没坐,反倒咬了一口,把芬儿这孩子的名声全毁了。法院宣判那天,芬儿她妈又哭又喊,疯了一样。我们这厂子,都是看着芬儿长大,这孩子命苦啊!死也死不干净。她爹妈也跟着她,心死了。那个家也垮了。”
      书颐沉默无声,这个世界对每一个人都很残酷,对于弱者来说,尤其的残忍!一条生命的离去,同时也带走了全家的魂魄。小瑛的生活,一定如同在地狱,她哪里可以笑?可是她仍然坚强地微笑,顽强与痛苦抗争。

      春天终于来了。住宅区中间的小花坛,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蝴蝶翩飞其中,高大白杨树夹道的区中马路,绿树成荫。
      程书颐与何小瑛已经完全熟悉、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渐渐把对方当作每天生活的一个必然。每天的相遇,就像每天要坐班车。
      将要期中考试,小瑛不得不抓紧学习。她知道没人会在乎她的成绩,爸爸不会,妈妈不会,哥哥会说:学习好有什么用?老师也不会,同学也不会,因为何小瑛只是一个成绩差、头脑笨、有一个糟糕透顶的家庭的问题学生。
      想过放弃,想过像哥哥那样放任自流;可是她还有梦,她定要斗争。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她何小瑛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所以她在努力,她在挣扎。也许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一天晚上,小瑛复习功课到凌晨,结果第二天早上,她起得晚了。听到楼上一个清晰的关门声,下意识的抬头看挂钟,天呢!已经6点45分。
      她心急火燎的往外冲,哥哥却在她身后喊:“急什么?以为凭你,可以考上大学吗?我看纯粹是浪费!”
      小瑛不理会哥哥,抓起书包,就飞速冲下楼梯,结果竟像疾驰的火车头,直直冲向在前面楼梯。
      书颐稳当地走着,完全没有料想到,忽然一个重物直直从后面撞向他;他没有防备,脚下不稳,重心前移,全身跟着向前倒去,他连忙抓住楼梯扶手,避免了一个狗吃屎的落地姿态。
      “对不起,对不起!”小瑛喊叫。她一边喊着,双手却死死的抓着书颐的双臂,整个人就完全从后面抱住了书颐。她发丝上,飘出淡淡的苹果味,钻入书颐的鼻息中,他有一瞬间的混乱。
      忽然小瑛意识到了这个尴尬局面,离开粗鲁的推开书颐,由于力气过大,而书颐还是没有防备,再次差点儿趴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小瑛叫起来,再次从后面抱住了书颐,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书颐的一只手。他没有跌倒。
      她的手,非常细滑、柔弱,却非常有力,紧紧的攥住他的大手,让他恢复了平衡。
      “我……,我走了!”小瑛慌乱的摆摆手,急速的冲下楼梯。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这天早晨小瑛跑的飞快,早早的抵达了公车站;而书颐继续他从前的步伐。
      公车来了,这天人很多,可能是发工资的日子吧,老老少少的挤了满满一车;小瑛费力的挤上去,她的老位子早就被别人坐了,她只能站着。
      她站到靠近窗子的位置,发现程书颐才还未抵达公车站。她伸长了脖子,不安的望向司机,希望司机等到书颐的到来。最终,书颐上了班车,小瑛才放心才。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总是在担心,像他那样的“慢脾气”不会搞砸事情吗?
      班车超员,摇摇晃晃地启动,小瑛抓紧扶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在楼梯上的那一幕,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他。他的背很宽,也很厚实,像一面墙,可以阻挡一切风雨。那时,她分明闻到一股清新的气味,是书上说的花露水或者古龙水吗?
      到工厂那一站,小瑛看到书颐下了车,昂首挺胸的走向工厂。在混乱的人群中,他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在初夏早晨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工人制服十分干净,那蓝色像湛蓝的天空。她久久的凝望,即使班车已经驶去很远,他的身影完全看不到,她仍旧执着的望向曾经有他的方向。
      那一天的课,小瑛都心不在焉,她的心仿佛被遗落了,而她还不想去寻找;那一天,何小瑛忽然再次闻到校园里的花香,也听到了枝头的蝉鸣;花香和蝉鸣,自从姐姐去世后,她就感觉不到、听不到了。

      那天放了学,小瑛没有片刻耽误,迅速冲向班车站;突然之间,她感受到了身体中隐藏的力量,她像一阵风,借住了空气的力量,她可以飘摇到任何一个地方。
      当她望到他,她毫无顾忌的给了他一个微笑。当他也笑着看她时,她的世界顿时变得如此美好,好到,她第一次希望时间可以停住。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书颐像往常那样工作,行走在轰鸣的车间,观察着一个个飞速旋转的机器。一切都是老样子。
      午休时间,书颐坐在办公室里。大家都去午休了,周围十分安静,隐约传来机器的隆隆声,显得这个办公区更加寂静。
      一阵花香飘来,十分浓郁,浓密的化不开。书颐寻着香味望去,原来是窗外的两棵芙蓉树开了花。紫色的花儿随着午后的清风,轻轻的摆动,一阵阵花香就随着风儿四处飘散,一些花儿落了地,紫色的一片。
      蓦然间,他想到了另一个香味,淡淡的苹果味,有点儿甜,有些清爽;那应该是洗发水的味道。回想起那张可爱的笑脸,他暗自一笑。
      忽然,书颐记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拉开办公桌的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有一封信,是早晨秦叔才送过来的。
      “哥哥!”书宁龙飞凤舞的字,有些不太容易辨认。粉色的精致信笺,印着暗花,散发出清幽的玫瑰香。“我们都想念你,暑假你会回来吗?一定要回来呀!爱你的书宁,你永远的妹妹。”在署名处末尾,用炫目的口红画了一颗鲜红的心。
      望着妹妹的字迹,眼前浮现出书宁古灵精怪的表情,书颐露出一丝微笑。多么幸福的书宁,她的人生就像是夏天,一团火热,充满旺盛的生命力,灿烂,繁盛,热闹。愿上帝,让她永远这样幸福,让她永远快乐。

      第二天,又是一个匆忙而且慌乱的早晨。小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再次飞奔下楼梯。再次遇到书颐,这一次,她果断地收住脚步,伸伸舌头,做出懊悔的神情。
      她孩子气的举动,使书颐微微一笑。
      小瑛向他摆手,飞速冲出去。

      一阵车铃声,程书颐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上小瑛。这是他新买的自行车,却不是新车,是一辆老式的凤凰二手车。
      “上来吧!我带你去公车站!”书颐拦住奔跑地小瑛说。
      小瑛收住脚步,吃惊的看着他。
      “快上来,再磨蹭,我只有送你去学校了!”
      小瑛还在迟疑,但书颐却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到车后座上,道:“坐稳了,我骑地快!”
      小瑛坐上了书颐的车,双手有些无措,不知放在哪里。她坐哥哥的自行车,都是抓着哥哥的衣服。最后,她抓紧了车座,怯怯地道:“那我就坐了。我不敢跳车,你能载动我?!我很重的!”
      书颐踩动了自行车,缓慢的问:“你有多重?”
      小瑛细声答道:“80斤!”
      “这算是重吗?”书颐轻淡的说。他从未觉得她胖,反觉得她太瘦。裸露在衣袖外的两条胳膊,像两根树棍一样。
      “我是超标了!”小瑛大胆地来了一点幽默。
      书颐淡淡的笑起来。
      他的笑声,清楚的传入她的耳中,她愣住了。随着笑声,还有他的味道,也充塞了她的呼吸中。她忽然感觉脸皮发烫,早晨柔和的风,也有些燥热。

      书颐骑着自行车,自由地飞驰在水泥马路上。是一个美好的春天的早晨!他用力深呼吸,感受着春天的幸福。
      忽然一阵哟喝声传来,就见在前方,距离大马路不远,一片杂草中,一群人正打群架,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挥动棍棒。
      书颐暗摇头。这种群架,似乎在这附近十分普遍。许多年轻人,高考落榜,没有工作,整天无所事事,以打架为荣,据说还组成帮派。
      一个人冲到马路上,另一个人紧追不舍,追上后,就将那人按倒在地,一顿发泄一般的毒打。不过片刻,血肉模糊,而此人还不想罢手。
      “何彬!”书颐喊住了他。
      何彬抬头之前,重重给地面的人,一个勾拳,又用脚大力踏上去,然后,他十分潇洒地给书颐一个胜利的姿势。
      “你不上班吗?”书颐平静地问。
      书颐向他的手下,挥挥手,道:“哥们儿,这小子是大学生。不一样吧!”
      他的手下一顿乱七八糟的欢呼。
      他走向书颐,跳上书颐的自行车后座,拍一下书颐的肩膀,道:“戏完了,走吧!”
      “你可以参加拳击比赛!”书颐认真地说,“可以考虑看看!”让他做一件事情,总强过如此荒废人生。
      何彬发出不屑的声音。除了报仇,他并不想做其他任何具有意义的事情,他只想浪费生命。

      小瑛下了班车,叹口气。书颐有了自行车,应该以后就不会再坐班车。这让她十分失望。
      “喂!何小瑛!”有人向她招手。
      是她学校一个小混子,她本不想理会他,但是他却喊:“你哥哥跟三哥打起来了!三哥找了龙虎帮的,说要给你哥一个大教训。”
      三哥!荣老三!小瑛倒吸一口冷气!他是远近闻名的混子,凭着父亲当官,他作恶多端,学校里,无人不闻风丧胆。也正是这个混蛋,害死了她可怜的姐姐。
      而龙虎帮据说是“宁山县江湖第一帮”,几乎所有宁山的混子都隶属龙虎帮。他们不但打架,还放火、偷窃、拦路……
      哥哥虽然能打,但他是“独行侠”,况且三哥和龙虎帮的人数众多。担忧哥哥,小瑛没有多想,就跟着那人前去。
      一到那里,她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哥哥根本不在。而那里早已经聚集了一群混子,大约三十几人,有的持棍棒,有的持刀,有的摇头晃脑,有的倚着墙壁而站,有的色眯眯笑着,有的漠然不看她,有的一副狰狞面孔……。
      而为首的就是那荣三,他浑身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而嘴角和眼角更有一团血污。当他看到何小瑛,他愤怒的眼睛,显露出“鱼儿入网”的微笑。
      他的笑容让小瑛浑身发冷。她没有害怕,反而毫不畏惧的迎上。同时,她的手悄悄摸了摸双肩背包里的刀子。
      “死丫头!你还敢来!”荣三笑着骂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小瑛回骂道,“早晚有一天,你会下地狱。”
      “嘴还硬!”荣三怒道。
      小瑛握紧了拳头,不让自己怯懦。这是她一家的仇人,她绝不能害怕。
      “哥儿们,给我上了这个小丫头!”荣三喊。
      立刻涌上几人包围住小瑛。这里是一处垃圾场,四周都是堆如山高的垃圾,而此时又值黄昏,根本不会有人来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即使她喊叫,也不会让人发现,恐惧笼罩了小瑛的心头。
      她倒退两步,想逃离,但那些人反而更走近了。
      “急什么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等何彬那小子来。”声音不高,但很管用。那包围小瑛的几人,立刻退后了两步。
      小瑛颤抖的转眼,看到另外一个人。他站在一群人前面,穿一件条纹格子衬衣,干干净净的,一张方脸,头顶光秃秃的。他就是“和尚”――闻名遐尔的龙虎帮大哥。据说他进过劳教所。
      此刻,他正端量着小瑛,仿佛她是一只待宰的小羔羊。
      “先把这丫头吃了!”荣三说,“何彬来了,铁定气死。”
      “你实在是个坏蛋。”和尚笑说,“把人家的姐姐玩了不说,又来玩妹妹。真不是个玩意。”
      荣三愣住。
      和尚他语气一顿,继续笑着说,“不过,我最喜欢坏蛋。”
      顿时,所有人哈哈大笑。就在那笑声里,和尚的手一挥。小瑛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十几人就涌到她面前。
      有人拦腰抱起她,她发疯地捶打,却是徒劳,所有人都在大笑。她被摔在垃圾堆上,她不顾一切,胡乱踢腿挥手,有人按住她的手臂,有人来摸她的脸……她拼命挣扎,无助的大声喊叫。
      就在她绝望时,忽然那些人放开了她。她茫然地望去,就看见哥哥正发疯地和他们打在一起。
      何彬挥动着一条铁棍,像个疯子一般,呼喊着,吼叫着,眼前的人都变成了妖魔鬼怪,都不再是人。一滴鲜血溅进口中,他感到畅快淋漓。
      一群人将何彬包围住。小瑛歪歪斜斜起身,正全神贯注的望着哥哥,突然一双手将她抱住。是荣三。
      “放开我!”小瑛大喊,“哥哥,救我!”
      “他救不了你!”荣三贼笑。
      何彬隐约听到妹妹的喊叫,想去救他,可是他被三十多人围住,已经应接不暇,如何去救小瑛?
      荣三将小瑛再次按到在垃圾堆上,整个身体就压住她,俯身就去亲,小瑛摇晃着头部,拼命挣扎。
      突然荣三一下子被抓起,然后有人一个重拳将他打倒在地,当他想要起身,那人立刻踩上了一脚。
      小瑛惊魂未定,仔细看来人,大惊,竟然是程书颐。
      “起来!”书颐命令小瑛,一边说,他一边伸手。
      小瑛抓着他的手,费力站起,迅速整理撕烂的衣服,然后垂首,不再看他。她感到屈辱,为她的狼狈,为她这不幸的处境。
      “你?”荣三吃惊,“你是谁?敢管本爷爷的好事!”他被书颐踩着,还叫嚣不已。
      书颐冷笑,道:“叫他们住手!不然……”他的脚突然加剧力道。
      荣三疼的大叫,只好喊道:“停下,别打了!”
      他的手下停了,而龙虎帮的人却不停手,眼看着何彬将处于下风。
      “都停下!”书颐大喝。
      “停下!大哥,停下!”荣三哀嚎。
      和尚挥手,他的手下停手。何彬惊奇,不知为何停下?转头,望到书颐,他的眼珠顿时瞪地老大。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和尚问书颐。
      书颐淡然道:“如果再有下次,我会报警。”他的脚松开了荣三。荣三像狗一般,爬出两步,才起身,狼狈地跑到和尚身后。
      “大哥,你一定要给我报仇。”荣三狠狠地喊。
      和尚不屑地冷哼。他并不在乎荣三,他只是不想有人在他的地盘撒野。看这小子,一定是外来人,才会不知天高地厚。
      “你一定不服气!”书颐看穿他的心思,“敢和我打一场吗?”他盯着和尚,“我赢了,你放弃这种生活,去找份工作,好好做人。”
      那群混子像是听到这“天方夜谈”,都哄笑,而和尚却认真看着书颐,问:“如果我赢了,这丫头和那小子,就是我的了。你敢吗?”
      书颐从容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不敢的!”
      “不!”小瑛大叫。
      “不行!”何彬也冲过来,“你是大学生,何必跟我们这些下三滥掺和?”
      “你不是下三滥!”书颐说。
      “你不知道 ,这小子,能打的狠。”何彬大叫,“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只有打过了,才知道。”书颐说。然后脱下蓝布工作装,露出他洁白的、没有一丝褶皱的高档衬衣。
      和尚也脱了他的格子衬衣,显出他结实的胸膛,而在腹部,赫然一道刀疤,令见者触目惊心。
      小瑛惊恐不安。何彬着急万分,第一次,他为自己打架连累到其他人,而感到惭愧。早上,他打了荣三,荣三为了撒气,才找小瑛;而方才在工厂里,他听说荣三的手下叫走了小瑛,立刻知道大事不好,就飞速赶来,哪里想到程书颐竟然也跟着来了。

      书颐摆出一个拳击的姿态,和尚凶狠的挥拳而上,书颐灵活闪开,一拳就打在和尚的后背,力道很大,和尚站立不稳,几乎来一个“狗吃屎”。总算站住,他回身,再次进攻。而书颐还是以静制动,脚步也不移动,伸出手,接住了和尚的拳头。和尚要再推进,却纹丝不动,他着急,再用力,书颐却手向后一收,和尚趁机想偷袭,却被书颐一脚踢中小腿,他登时站不住,单腿竟然跪地。
      这个情形,着实令围观者大惊失色。
      何彬也大惊。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你很有力气。”书颐拉起了和尚,“何必浪费在打架上?”
      和尚不敢置信地看着书颐,问:“你到底是谁?”他忽然抱拳,大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和尚的大哥。”
      书颐笑,道:“你还是愿赌伏输,去找份工作。”
      “好!”和尚爽快地回答,“不瞒你说,我和尚也打遍全省,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厉害!你功夫哪里学的?”
      书颐还是笑,道:“江湖规矩,好汉不问出处。”
      和尚大笑,道:“管你是谁,总之,你是我大哥了!”他看向他的手下,道,“喊大哥!”
      “大哥!”那群混子一起鞠躬,高喊。
      荣三看这情形,立刻偷偷溜走了。

      和尚带人走了,垃圾场里恢复了寂静。夜色已经袭来,四周黑暗无边。
      夜风吹来,小瑛感到凉意,抱紧了双臂。书颐将工作装披在小瑛身上。何彬站在一旁,垂头,不说话。他觉得自己没脸说话。今天如果没有程书颐,只怕妹妹凶多吉少。
      “你不能这么报仇!”书颐对他说,“你会害了你自己,还有你一家人。”
      何彬不回答。
      “谢谢你!”小瑛的声音还是颤抖的。
      “回家吧!”书颐无奈地说。也许,对于何彬,满腹的痛苦,只有仇恨可以宣泄。

      书颐制服了全宁山的第一大流氓,几天功夫,声名鹊起。他从一个文绉绉的大学生,一下子就变成了功夫了得的大英雄。很快,小小的宁山县,流传着各种版本的“大学生打恶记”。工厂里,工人们无不称赞书颐。
      对于这一切的变化,书颐一律一笑置之。

      “你怎么也会打架?”小瑛惊异。在她的心目中,仿佛打架只有哥哥那样的人,才会打架。
      这是打架后的第二天,小瑛又在去班车站的途中遇到他。
      “为了防身,学了一点。”书颐轻描淡写地回答。
      “可是你太厉害了!”小瑛赞叹,“可以打败和尚,你太了不起了!”她带着极度崇拜的口气说。
      书颐淡笑。
      他们已经来到班车站下,班车没有来。早晨的微风吹来,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抬头望去,路两边的樱花都开了,繁华、灿烂、娇艳,白色的,恍若白云,随着风,花瓣飘扬,如飘下白色的雨。
      小瑛跑到一棵樱花树下,伸手去接掉落的花瓣。花儿落满她全身,她满脸欢笑,像一个花神。
      花美,人比花更美,摇摆的春风中,眼前的美景,仿佛是书颐的一个梦境。
      “落英缤纷!佳人遗世而立。”他痴痴凝望,久久不能移动目光。

      自从垃圾场打架的事情以后,何彬明显收敛了许多。而那些小混子再也不敢去找小瑛的麻烦了。

      到了五月,两年来,何小瑛再一次感受到生活的快乐。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程书颐。他真像一个天使,来到这里,保护她,挽救哥哥。
      一阵急风吹来,扫动老旧的玻璃窗子,支支作响,搅乱了春日午后的宁静和安祥。随着风,飘来一阵花香,是楼下院子里的木香花,正当盛开的季节,一树的雪白,如冬日的雪,晶莹剔透,又绚烂、繁盛。
      何小瑛以手托腮,凝望着那树木香发呆。
      假如,我有一座小小的房子,房前有一块小小的空地,再用篱笆围住,种上牵牛花,在每个春夏的早晨,五颜六色的花儿爬满篱笆,再有一棵木香,开了一树的雪白,繁华又纯净!
      正在小瑛陶醉在她的幻想中时,楼前马路上飘来一阵刺耳的自行车铃声。
      小瑛翘起了脚后跟,望向楼前那条不太平整的马路,就见程书颐骑着自行车,由远及近驶来。不知是谁家的狗,跟随坐在车周围,跑来跑去。
      虽然他有了自行车,可是他仍旧每天坐班车去工厂,仍旧每天和小瑛一起。小瑛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是享受着幸福的感觉。
      “小瑛!”书颐在楼下向她挥手。
      小瑛冲出房间,跑上阳台。
      “你哥呢?”他问,手里摇晃着一封信。
      “买菜去了!”小瑛回答。
      “上来玩呀!”小瑛的妈妈出现在阳台上。
      “好!”书颐兴奋的回答。

      这不是书颐第一次进入何家。可是他每一次走入她的家门,小瑛都会觉得自卑。她的家太脏、太乱。然而书颐却从不在乎。
      小瑛妈像迎接贵宾一样,到厨房泡茶。小瑛和书颐面对面坐下。
      “我给你哥联系了一个武术队。”书颐说,“现在武术已经列为亚运会项目。他好好去打,以后可以参加比赛。”他将那封信交给小瑛。
      “真的!”小瑛大喜。如果哥哥再留在这里,再打架,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
      “你以后想做什么?”他问。
      “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给我实现吗?”小瑛开玩笑地问。
      “是的。”他没有丝毫犹豫,认真地说。
      小瑛十分感动。他已经为他实现了,他给了她美好的梦,给她残酷的现实带来了幸福的感觉。
      “你好好学习。等你上了大学,我带你去巴黎。”他说。
      “巴黎?!”小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她这个小工人的女儿,即使去省城,都像是做美梦。巴黎?那的确是异想天开。
      “你不想去吗?”他问。
      “我喜欢彼得堡。”小瑛放纵着自己的梦。
      “你不是怕冷吗?”他笑问。
      “我去了那里,穿着华贵的貂皮大衣,坐在暖和的马车里。深夜的城市,安静的涅瓦河大街,明亮的月光洒在结冰的涅瓦河上,我在冰上起舞,世界都为我窒息。一瞬间,我飞翔到了17世纪,伟大的彼得大帝,穿着农奴的袍子,站黑海的入口,大雪中,海水摇荡,舰队成列,海鸟在寒风中,勇敢地翱翔……”
      书颐暗暗盯着她,眼中尽是溺爱与赞叹。她有丰富的想象力,有令人惊叹的感性,在她弱小的身躯里,隐藏着令人着迷的热情。

      过了一个星期,一个黄昏,小瑛放学回家。在班车上没有看到书颐。可能他要加班吧,小瑛想。
      暮春时节,白昼已经很长,夕阳悬挂在西边的天空,耀的大地万物一片苍茫的红色。小瑛坐在阳台上,看着书。
      天色全黑了,小瑛就回房看书。奇怪,今天不但家里很安静,楼道也安静,楼下的小花园也无声无息,仿佛所有的工人都要加班。
      突然,一个巨大的甩门声响传来。小瑛转头,看见哥哥摇晃着头颅走进家门,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子。
      “小瑛!”他大声叫喊,他的舌头已经僵硬,声音含混不清。
      小瑛一眼就望见哥哥手里的酒瓶,“你也喝酒?”她颤抖的问,浑身一阵冰冷。
      哥哥朝她露出傻子似的微笑,忽然整个人倒下来,小瑛要想扶住他,已经迟了一步,他的头颅已经重重的打在沙发的角上。小瑛惊骇之极,连忙去察看,哥哥却哧哧的笑。
      “你怕了?你怕了!胆小鬼!”哥哥喃喃自语。
      小瑛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哥哥托回卧室,给他喝了解酒的浓茶,又用湿毛巾给他擦脸。慢慢擦着哥哥的脸庞,小瑛不禁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最讨厌酒的哥哥竟然喝酒了!因为酒,把爸爸毁掉,所以哥哥向来是滴酒不沾。
      “小瑛!”哥哥的意识有些清醒,他闭着眼睛,摸索到床头妹妹的手,他握住了,费力的说,“小瑛!我是你哥哥。我是一个笨蛋,一个废物,像咱爸一样。”
      “工厂出事了吗?”小瑛轻声问哥哥。
      哥哥重重的点头,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小瑛扶住他,让他依靠着床头坐起。
      “出事了!吴叔把手压进去了!”何彬咕噜着。
      小瑛的血液霎时冰凉,双耳一阵轰鸣,几乎不知道是自己在问:“没有救了吗?”
      “ 不知道!”哥哥机械地说,“多亏了小程,把他拉出来!都去了医院!”
      “医院?小程?”小瑛尖叫起来,“他的手也压进去了吗?”
      “我不知道!”哥哥无助地看向妹妹,“是祥子跟我开玩笑,我躲开了,祥子一头撞着了吴叔,他就在机器前头,本来是监修的,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就拉闸了。机器都转起来,亏着小程,我们都慌了神,他跑去拔断了电源。多亏了他,亏了他!”哥哥无意识的重复着,目光迷离。
      小瑛竭尽全力的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终于,哥哥睡着了。小瑛片刻也不能停留,飞奔出家门,往楼下冲去。她要去医院,她一定要问个究竟。
      才冲出楼道,小瑛就停住了脚步。前方,借着楼道口微弱的光芒,还有马路对过摇曳的路灯光,小瑛看到,从浓重的黑暗中,缓慢走来一个人,正是程书颐。
      苍黄的黯淡灯光下,夜风吹动少女的秀发。她正不顾一切地跑向他,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还在,她慌乱的心,总算放下。
      “你没事?是不是?”小瑛用力问。
      几个小时的折磨,让书颐的神经有些麻木和疲倦;当小瑛摇晃着他的两只手时,他才明白她问话的含义,缓缓说:“不是我,是吴师傅!”
      “你没事?!”小瑛笑了,摇荡的光影中,她的笑,好凄凉。‘
      这个微笑,蓦然让书颐心疼。当她的双目流下泪水,他伸出手,温柔地擦去,轻声道:“别害怕!”
      小瑛双手捂住脸庞,用力摇头,低声啜泣。她太害怕了,害怕不幸再次降临。
      “别哭了!”他劝她。
      而她还是哭泣。
      不知如何安抚她,想当然的,不用思考,就像安慰妹妹,他将她抱紧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深埋进他的胸前,尽情哭泣,弄脏了他的衣服,她都没有意识到。而他的双臂,却只能更紧的抱住,仿佛自己一松手,她会像一个精致的细瓷器,轻易破碎。

      吴叔的手被截掉,赵姨在医院里昏过去几次,两个孩子又在外地,暂时赶不回来。都是书颐跑前跑后,照料一切。工厂调查事故原因,何彬和祥子都暂时停职查看。

      仿佛是祸不单行,事故过去没有多久,工厂里就流传厂子要改革,裁减工人;到九月份,又传言说工厂要倒闭。再过一个月,又说要和外商合作。总之,关于这个工厂的未来,有各种蜚短流长、小道消息。然而一件事可以确定:工厂已经不行了!这是一座国营老厂,始建于五十年代,曾经风光一时。而最终,它失去竞争力,不得不倒闭。
      而几千工人,连同他们的家庭也将失去赖以为生的工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