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苏小六

9、往事如烟

　　方婷婷并没有按原定计划上班，王父听了王溶电话里的碎碎念，越发对这个让王沛老老实实的媳妇感兴趣，于是他们只好收拾行囊准备往北平去。
　　送行的时候秦迟也去了，方婷婷依旧是袅娜娉婷的模样，媚眼如丝的模样让秦迟的心都动了动，见王溶正拉着王沛嘱咐什么，他便低声道：“你……过得好么？”
　　方婷婷轻笑：“姐夫，你这句话问得好奇怪，”说着侧身看看不远处的王沛，“我同阿沛自然是很好的。”
　　秦迟轻微皱皱眉：“可你不是……”
　　方婷婷打断他的话：“我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阿沛对我极好，嫁给他我很幸福。”说罢，不等秦迟再开口，就快走两步挽上王沛的手臂。
　　秦迟嘴巴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王溶嘱咐了许多，直到最后一遍提醒车要开了，才不舍地放开王沛的手。
　　秦迟看着器宇轩昂的王沛牵着风情万种的方婷婷上了火车，心中突然觉得空空的，像是少了些什么。他看着方婷婷回头冲他们挥着手臂道别，那张笑脸同记忆中的某个影像重叠，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那年的秦迟，刚刚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方正亦是。方正母亲早逝，父亲另娶，因而关系显得分外疏离，自他长大一些，便少见他回家，大多数时候都是同秦迟一起，或同数不清的女子纠缠。
　　方正……很风流，这是秦迟不得不承认的，但他也有这样的资本，斜斜的长眉下一双桃花眼说不尽的婉转，一颦一笑间都是流动的风情，若不是从小同他一起长大，秦迟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男人只有二十岁。方正交往的人很杂，有普通女校的青涩学生，有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甚至还有风月场中的歌女明星。
　　不过，即使他再沉迷美色，也会抽出时间来陪秦迟，尤其是当秦迟遇上了麻烦，他总会第一个赶到，有时秦迟慌乱中看到他系得歪七扭八的衣扣，还会忍不住笑出来。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好，秦迟时常想，有这样一个能够为自己着想的兄弟，这样过一辈子也就值了。
　　秦迟苦笑，若是这样，就好了。
　　王溶见火车开走，连王沛方婷婷的人影也看不见，才放下挥了很久的手臂：“延之，我们回去吧。”
　　秦迟从往事中醒来，怔了怔：“好。”
　　王溶笑着点点他的额头：“你呀，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秦迟笑：“我的太太火眼金睛，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呢？”
　　王溶扬扬头：“这还差不多，我有点饿了，回家吧。”
　　吃过晚饭，王溶同阿慈出去看戏，秦迟继续在书房呆着。其实今天并没有公务要忙，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出去，哪怕是陪王溶看一场戏。他一个人坐在台灯下，随便找了本书翻看。
　　“先生，”吴妈在外面敲门，“刚才小吴回来，说太太嘱咐他同您说一声，今天晚上到杨公馆陪杨小姐，就不回来住了。”
　　秦迟听罢，竟觉得如释重负：“我知道了，吴妈，你先去休息吧。”
　　听吴妈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秦迟伸了个懒腰，抬头一看已经十点钟，便匆匆洗了个澡上床了。
　　“延之，延之……”方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迟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阿正，怎么了？”
　　方正“咯咯”地笑：“我知道你的秘密，延之。”
　　秦迟睁开眼：“什么秘密？”却惊讶地发现，方正紧挨着自己，竟身无寸缕。
　　秦迟忙往后退：“阿正，你怎么……”
　　方正笑得更加妩媚，嫣红的嘴唇微微翘起：“延之，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秦迟脸一红：“没，我没有……”
　　方正靠得更近：“你敢发誓对我没有一丝的觊觎之心？”
　　秦迟心事被戳穿，脸上又是一红，遂不再开口，索性闭眼点点头。
　　方正“咯咯”的笑声又远了，秦迟微微睁开眼，却发现他已经坐在王溶的梳妆台上，翘着腿抽烟道：“没想到，我这副皮囊竟连你也喜欢呢。”
　　秦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眼看着方正从梳妆台跳下来，徐步走到窗前，一撑手坐上去，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可惜我方正虽然喜欢拈花惹草，却只爱香喷喷软绵绵的女人，”方正摇摇头，“这样的感情，恐怕我是无福消受喽！”说罢竟直接从窗内跳了下去！
　　秦迟想上前拉住他，身子一动却醒过来，床头灯还开着，他看看周围熟悉的布置，还有仿佛方正刚刚坐过的梳妆台，他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探头往外看，什么也没有。
　　秦迟松口气，身子一歪靠在窗边上，原来方才不过是一个梦。
　　饶是这样，他也再睡不着，初夏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唯有偶尔的一丝风带着些凉意，能够让他稍稍恢复些平静。
　　若不是方才的梦，恐怕他真的要骗自己一辈子吧。秦迟苦笑，有些事情，他不清楚，但是不能问；也有些事情，他知道，但是不能说。
　　看着窗中自己模糊的身影，秦迟不由想起了方正。他同方正是从小的玩伴，许是因为投缘，他们渐渐成了朋友，他们曾经无话不谈，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成长期，听着对方的声音由稚嫩变得沙哑直至浑厚，像是在比赛似的个子一日比一日高，等两个人长成大人一般，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为他们开启的成人世界。
　　不同于方正的拈花惹草，秦迟从未跟女生交往过，事实上他也鲜有机会——身边有这样炫目的朋友，饶是珍珠都会被掩盖光芒，何况他这样平庸的人！
　　不过秦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他对女人并没有太多兴趣，不像方正，一日没有美女相伴就会觉得寂寞，比起这些，他倒是更愿意多读读书，或是陪方正坐一会儿。
　　原以为生活真的可以这样继续下去，谁成想，就在那一年，终究还是有事情发生了。
　　具体的情况方正没有透露，但那段时间他忙道没见过自己一面，也没有任何消息，直至有一天，秦迟在校长室外看见方正匆匆离去的背影，问了才知道，他已办理退学手续。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方家真的出事了。
　　方正走前，秦迟去送他，两个人相对无言，泪眼朦胧。
　　之后的十一年，他们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