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苏小六

7、渐生嫌隙

　　王溶拎着饭盒出了办公室，有认识的向她打招呼，她似乎没听到，径直出了门。
　　小吴要为她开门，王溶摆摆手：“你开车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小吴拉车门的手停在半空，却很快应了一声，也不多嘴，只是看王溶的身影走远了，才上车去。
　　王溶一个人走了很久，走到双脚向她抗议才停下，她今天穿的是最漂亮的一双高跟鞋，秦迟一直很喜欢，只是因为太难走路她一直将它束之高阁。今日为了让秦迟高兴，她才将它翻出来穿上，只是，秦迟并没有注意到。
　　她扶着路灯站定，看看手中的饭盒，秦迟很给她面子，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也没有抱怨难吃，甚至表示颇为欣赏。原本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出于女性的敏感，她觉得秦迟不一样了，似乎并没有冷淡她疏远她，但她分明感到，她同秦迟之间，已经有了什么东西挡着，越来越远。
　　王溶将饭盒狠狠扔到地上，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纷纷绕过她走，仿佛她是某种致命的病毒，她愣住，仿佛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她闭上眼，开始回顾她同秦迟相识的点点滴滴。
　　那一年，王溶二十四岁，在别人看来这个岁数的女孩子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可她无所谓，她有一个能顷刻间翻云覆雨的父亲，周围的人唯恐对她不够好，说的话做的事不够贴心。多少男人对她苦苦追求，她也从不动容。她知道，自己不算漂亮，在偌大的上海，美女多如繁星，而她，只是个平凡的路人，能吸引他们的，也就是身后的背景。
　　她也曾同父亲商量过，不要结婚生子，就这样陪着父亲，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也愿意，父亲极宠她，虽不同意她如此偏激，倒也并不激烈反对。
　　王溶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谁能料到刚刚信誓旦旦说陪父亲一辈子，转脸就对秦迟钟情！
　　初识秦迟，是在跑马场上。王溶年轻时很爱骑马，只有在马上，身着骑装的她才有中飒爽英姿的味道，父亲曾夸她颇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骨，她听了甚是欢喜，每有时间便会去骑上两圈。
　　那一日，她牵了自己的马出来，阳春三月，晴空万里，她照例上马，正要跟同来的阿慈赛一场。谁谁料到平日里对她温顺恭和的马儿却突然发疯似的乱跑，还试图将她甩出去。她本就没有坐好，此时更被颠得左右摇晃，险些摔下马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丧命，却感觉马儿停了下来，一双有力的手扶住她：“小姐，没事吧？”
　　她有些呆呆傻傻地任由他扶下来，此时阿慈也赶了过来，拉着她左右上下地查看有无受伤。他见状，默默退出去了。
　　那一次，王溶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她早已习惯了别人主动介绍自己，主动为她献殷勤，主动装作为难地提请求，她亦学会了如何应对心怀叵测的人，可是久而久之，她忘了如何结交新的朋友，她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安全的圈子内，别人看不到那个隐藏的边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里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仅仅是一次意外罢了，王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她记住了那个年轻男人的模样，整整齐齐的短发，健康的麦色皮肤，挺直的鼻梁，笑起来眼睛跟嘴角都是弯弯的。
　　第二次见面，就是父亲安排的相亲。对方是秦家的公子，名叫秦迟，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在市某机关工作。
　　条件不见得太好，但也算衬得上她王溶了。
　　见吧，王溶也不上心，随意套了件学生时代的阴丹士林蓝的旗袍，甚至同阿慈约好相完亲后去哪里玩。当她到了约定的餐厅时，却不禁愣住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略有些紧张腼腆的青年，正是那日马场上救她的男人！
　　缘分果真如此奇妙，她与秦迟面对面，随便拣话题聊着，心情愈发愉悦起来，甚至第一次放了阿慈的鸽子。
　　彼时秦父还健在，秦迟的生活也算无忧，两个人常常相约出去玩，只能算是很好的朋友。
　　事情出现转折是在秦父猝然离世之后，那时的秦迟……王溶摇摇头，命令自己不去想那段黑暗的岁月。
　　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那是他们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王溶叹口气，看看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雨，她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些体力，将扔在地上的饭盒捡起来，拦了辆黄包车匆匆往家的方向去了。
　　雷声大作，吴妈楼上楼下地关窗子：“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样喜欢下雨……”正在抱怨，见王溶进门，忙过去问道：“太太，外面开始下雨了吗？有没有淋湿？”
　　王溶摇摇头，将饭盒递给吴妈：“我累了，先上楼歇会儿，延之回来叫我。”
　　“用不用喝杯热茶？”吴妈道，“太太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着凉了？”
　　王溶不想回答，但又不愿被吴妈看出情绪不对，只得笑笑：“没有，方才走着回来，累着了。”
　　王溶上了楼，衣服也没换就躺到床上，她只想快快睡过去，希望一觉醒来，自己的坏情绪能够烟消云散。
　　外面风声很大，伴着树叶的“哗哗”声，王溶渐渐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王溶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半。她暗暗责怪吴妈没有叫她，拿凉水冲了冲脸，直到完全清醒才下楼去。
　　吴妈正在沙发上坐着，见王溶下来，忙站起来：“太太，饿不饿？要不要吃晚餐？”
　　王溶四下看看：“延之呢？”
　　吴妈道：“先生打电话回来，说是今天晚上要加班，晚些才能回来，让您不用等他。”
　　王溶“嗯”了一声，顿觉无趣：“吴妈，不用忙了，我不想吃东西，你早些休息吧。”
　　这一夜，秦迟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