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开不了口的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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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主人的懒散，抑或是客人的没心没肺，纵使有洁癖，燕无垢到底在“破庐”住下了。
从此，孟三刀手头又多了一件事可做——打扫。他一直都认为，倘若做点事情，能让朋友开心，何乐而不为？一个能毫无戒备地喝下自己的酒的人，在孟三刀心里，就已是朋友。
这一扫，孟三刀才彻彻底底地知道，江不破家里除了那张油腻腻的榻，剩下的只有灰尘。孟三刀脑中偶尔会闪出一两个疑惑，却从未向江不破问起。这是他的底线。
每个人都有秘密，又何止江不破？
燕无垢依然每日在白天里销声匿迹，月上柳梢时才出现在“破庐”，有时带回一壶酒，有时带回一只烧鸡。孟三刀曾经是个对吃很讲究的人，他吃出了烧鸡不是普通的烧鸡，而是天香楼的一品飞凰；也喝出了劣质瓷瓶中盛着一等一的状元红。
这样一个连破了的大氅都舍不得扔掉的人对于生活却如此精细，尤其是饮食。孟三刀觉得自己遇到了同道中人。要知道，曾经为了一艘小渔船上的“太湖三白”，孟三刀差点连刀都要当掉。每个看起来很穷的人，其实都是将钱砸在吃喝上。他一下子理解了燕无垢，并引为知己。
这天，出奇得很，月亮都快在树上挂不住了，燕无垢还没出现。
更离奇的是，向来人床合一的江不破也没了踪影。
孟三刀抱着把笤帚在门口张望。夜色浓墨重彩，伴随着晚风吹来一阵烧肉美酒香，“咕噜噜”的响声从肚子顺着笤帚刺激着孟三刀的耳膜。他咽了咽唾沫，转身入门。
夜风款款地吹，掠过江面，经过门前，绕过阑干，直达鼻间。从咬第一块肉开始，孟三刀就觉得很不对劲，但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酒，才站起身来施施然地开门。
门本来是开着的，怎会被关上？
也许是风；但这风又透着古怪。
孟三刀吸吸鼻子，就闻到一阵怪味，一阵奇臭无比的怪味。这臭味比他放了五个月的臭袜子还难闻（另一场打赌），要说有多臭，应该是在那只袜子里再塞上一条闻香下马居的陈年臭咸鱼。
他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才确认味道从门口飘来。推开门，就看到不二赌坊的大老板一身锦衣华服端坐门前。
设想大半夜的有人坐在你家门口，也不是什么怪事；但假若是你的债主大晚上坐在一把上等楠木太师椅，垂着头面色阴沉等在你家门前，就让人不由得心虚了。
此时的孟三刀就是这样一种好奇而心虚的心情。
孟三刀挠挠头，还是觉得逃债这种做法太怂了，他打了个哈哈：“今晚刮的是什么风，大老板也出来透气了。”吸吸鼻子，那股怪味越浓，都能熏死人了，隐隐从身边飘出，他偷瞥一眼，大老板并未搭腔。
“你不开口我就进去了？”孟三刀竖起三根手指，“我数三声，一、二……三！”他猛地转身，一指轻点大老板的肩头。
“砰”——一声闷响，大老板仰面直直摔在地上。孟三刀愣神了。
“咦？”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俯下身去，借着月光，这才看清大老板的身体虽鲜活如同他活着之时，但那股怪味从他身上不断冒出。孟三刀这才醒觉，原来是尸身的死气。但这与以往尸身所散发尸气又不一样，多了一种暧昧不明的气味。待看清大老板的死相，不禁咋舌：他的脸上僵硬地挂着一丝暧昧而诡异的笑容，脸色黑里透着粉色；最可怖的是，他的嘴巴被人缝了起来。一针一线，将嘴角扯到耳朵根，缝成一张大大的咧开的笑脸。
这张笑脸让孟三刀生生地打了个寒颤。他见过各种人死后的神情，或惨烈，或绝望，或扭曲。但大老板的这张脸实在令人齿根发冷，他从未见过这样暧昧阴森的死相。
身边突然有了动静。
孟三刀回头一看，是倚着门柱的江不破和提刀的燕无垢。
他们两人竟同时出现，站在阶前，看着目瞪口呆的孟三刀。
孟三刀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声招呼，但看了看始终面无表情的燕无垢，又扭头看了看一脸了然的江不破，挠头道：“真不是我用一根手指戳死的。”
江不破“噗”的一声笑出来，但等他走近看到大老板的尸体时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手也有点发抖。他蹲下身，探出两指捏着尸身的咽喉察看，尸身面上挂着的笑容在泛蓝光影下越发诡异。
“舌头，”燕无垢双手抱刀，靠着门，依旧言简意赅，“没了。”
孟三刀回头奇道：“嘴巴缝起来你都能看到？”
“手里。”燕无垢两眼漠然，平视前方。
江不破使力掰开尸身早已僵化的右手手指，一条舌头跳了出来！
孟三刀惊了一惊，那舌头当然不是活的，只是被活生生割下，鲜血淋漓，实在骇人。
江不破面色如冰，极少见的沉默不语。
门外传来脚步声，但此时的三人揣着心事，竟未能醒觉。
等到孟三刀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时，一圈火把已经簇拥过来。一群人手拿银晃晃的佩刀将他们团团围住。还有人探头探脑地往人群中张望。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孟三刀眼睛疼，他斜眯着眼看了看眼前之人，往后跳了一大步，引起人群中一阵骚动。“霉神！怎么又是你？”孟三刀开始相信江不破的预言了。
陆旗风细细地打量着火把中间仰面躺着的大老板，突然脸就绿了。然后捂着嘴倒退，跑到一边干呕。
“杀人凶手，”陆旗风一边干呕，一边拿剑指着他们三人怒叱，“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本捕头不客气！”
孟三刀这回的反应很快，反驳道：“谁那么傻在自己家门口杀人的？”
“贼人还想狡辩！”陆旗风是个急性子，杏眼圆睁，语音未落，上前就是一剑。
孟三刀拿刀鞘架住她的剑身，索性也耍泼皮：“狗官差没证据乱抓人，草菅人命……”孟三刀高声喊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陆旗风面子上也挂不住，撤了剑，指着他们三人怒叱道：“人就死在你们这里，你们总脱不了干系。说起证据……”她冷哼一声，“你们可有证据证明自己在案发之时不在场？”
孟三刀心中暗自叫苦，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破庐”地处偏僻，入夜便无人走过。他说自己一人在“破庐”打扫吃肉，鬼都不会相信，何况是人？陆旗风看他哑口无言，一脸得意。
孟三刀吃了哑巴亏，自认倒霉，只是希望燕无垢和江不破这俩老小子别跟自己一样就行。他转头看了看隐在墙角的燕无垢，却见他双目直直地看着门前闪动的火把，面色苍白，漠然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恐惧和慌乱，手攥拳，紧紧地握着刀。
孟三刀对自己说道，他只是太紧张了。
“陆捕头说这人死在我们这里，那可大大的不对。”江不破突然出声，他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丝戏谑的笑容挂在面上，“此人的尸身已经散发恶臭，定已死去多日。衙门自己查不出案子，就随便拉个良民充数？实在可笑。”孟三刀第一次听到江不破这样带着火药味说话。
陆旗风努努嘴，转向仵作：“如何？”
那仵作颤颤巍巍地起身应道：“死者看似像中毒，但又查无毒物痕迹，乃是因舌头被割，失血过多而死。只是这尸臭小的也难以解释……”他支支吾吾，“想必是这个，天气炎热所致。不过这尸身倒是冰凉……”
江不破冷笑一声，抬头正待反驳，但旋即整个人如遭雷击，蓦然出神，将原本想说的也悉数咽入腹中。
他的面色沉了下来，看不出分毫的情绪起伏。
场中人群忽而传出一个声音：“我知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一个少年举着双手，挤到人前。
陆旗风一把扯过他，神色兴奋，一扫适才阴霾：“你真的知道？”
孟三刀认出了少年是在街上帮人跑腿谋生的小癞痢，自己还曾帮过他一次。这人虽爱贪些小便宜，但也是出了名的侍母甚孝的孝子；而且他平日里代人跑腿，可能真的曾见过凶手也说不定。
不料那少年转过身来，环视一圈，咬着嘴角，倒退一步。又抬起发颤的手指向场中一人道：“今晚，我看到和大老板走在一起的人，就是他！”
那方向，赫然就是江不破。江不破毫无动容，依旧那副深沉面容杵在原地。
孟三刀正以为事情大有转机，不料遭此变故，也大为震惊。他激动地冲过去要拽住小癞痢，被陆旗风一手拦住了：“怎么，想杀人灭口？”陆旗风挑眉瞪他。
小癞痢转身就跑了，跑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孟三刀，欲言又止。
孟三刀甩开陆旗风的手：“你这一拦，才是杀人灭口。”
陆旗风不明所以，也懒得理他，一挥手，手下人已围向江不破。按着江不破往日的性情，肯定早已逃之夭夭。但此刻的江不破，脚下像生了根一般，站定不动。双眼低垂，看不清表情。
“也罢。你们便将我铐走吧。”江不破苦笑，两手一摊，从身边目瞪口呆的捕快手里拿过铁镣，尔后慢条斯理地将自己铐了起来。孟三刀从未见过这样的优雅从容的江不破，好像他不是要去下狱，而是一个贵族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是这样么？”铐完，江不破问了问边上的捕快，那捕快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江不破两手戴着手镣，还勉强抱拳冲孟三刀喊道：“老孟，这‘破庐’便交与你了。”说罢又望向燕无垢敛眉一笑，“多谢这几日的好酒。”
燕无垢神色微有动容，将一瓶酒抛给江不破：“保重！”
江不破一手接过，几不可闻地一叹，转身便要跟着衙役们走。
“江不破，你……”孟三刀声音发哑，“……你放心，我会揪出真凶的。”
江不破笑了一下，淡然道：“老孟，该来的总要来的。谁也躲不过，不必费心。你想要知道的，我只能说，爱莫能助。”转身离去。
躲不过……是吗……孟三刀睁开眼睛，一扭头，燕无垢已经走入门中，一滴滴黏腻的液体顺着他佩刀的刀锋流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开不了口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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