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一恍神间,阿爹和阿娘早已走出老远,我和宫妃刚要追着他们回北谷,南宫非华却将我们拦了下来,他先看了看宫妃,一张俊脸虽然依旧毫无表情,黑眸中细碎的暖意却让人如沐春风,转向我时,淡漠的脸上稀罕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眼中的冰冷偏又让人仿佛置身冰窟。
“秀儿,一别十五年,你在河山帮过得可好?”
我笑了笑,礼貌地答道:“多谢大公子关心,溪女一切安好。”
他微一点头,薄唇抿紧,转首看向宫妃道:“宠儿,快些同我回梅香阁吧,你这样玩忽职守,若是让爹爹知晓了,我可也保不得你。”
南宫非华面上神色郑重,语气威严,架子端得也极为方正,哪知宫妃对他的话却完全置若罔闻,别扭地转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便拉着我向外走。
回头对大公子抱以欠意地一笑,我作模作样地拱手道:“告辞。”
他亦微一抱拳,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眸却已蕴了些恼意紧紧盯着行在前面的宫妃。
面对此情此景我只能暗自摇头,看来宫妃所言的大公子不近女色是不近她以外的女色吧,如此说来,我这个做姐姐的倒是可以放心了,他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岂非美事一桩。
宫妃在前面只是拼命赶路,被她拉拽着走出一段距离后我强行将她拖住,妹妹停下脚步却又倔强地不肯回头,我笑着转到她身前,才惊觉那一张芙蓉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斑斑泪痕,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看得人心中难受,轻轻将她拉进怀中,我柔声说道:“记得之前妹妹好像和我说,你喜欢南宫非华?”
宫妃撅着嘴,将头埋在我怀里,带着哭腔撒娇道:“之前我也说自己喜欢姐姐了啊。”
帮她把微乱的发丝整理好,我苦口婆心地规劝道:“不对,你虽然也喜欢姐姐,但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你们情投意合,他又对你很好,你莫要再和他耍性子,还是回去吧。”
怔怔看了我半晌,宫妃颊畔晕红,脸上露出娇羞的神情,“姐姐觉得他对我很好?”
我点头,“自然,大公子从始至终就没个笑模样,刚才面对妹妹时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抹了抹泪水,宫妃忽然就破涕为笑了,一张泪印犹存的脸颊更增几分荡人心神的美艳,“姐姐胡说,他刚刚不是也对着姐姐笑了。”
都说旁观者清,陷在情局中的女子还果真是愚钝,伸手在她额上轻点,我耐心地解释道:“笑是笑了,但那笑太生分,全不似对妹妹那般自然亲切。”
宫妃心中显然已有所动容,但她扭捏良久,只是在原地打转,知她是怕我笑话,如此才在这里犹豫着不好意思返回去,我推了推她,故意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开她玩笑,“二八韶华的女子思春实乃正常之事,你,你快快回去你的非华哥哥身边吧。”
她杏目圆睁,做势要打我。嘻笑着躲开,我急向前赶了两步,回头扮着鬼脸嘲弄道:“快些去吧,快些去吧,等下你的非华公子若是不理你,可别再哭鼻子了。”说完,我也不管她是何反应,脚下生风地向月江的方向遁逃。
到达月江边时,爹娘已经没了影踪,滚滚浩渺湍急的江水真真是愁煞了我这个惧水之人,用手拢住视线,放眼眺望,宽阔的月江上只有江中心悠悠晃晃荡着一尾小船,小船中坐着一人,距离固然远了些,但那一袭抢眼的白衫,不必看面容也知定是二公子南宫朝稀。
沮丧地坐在江边沙地之上,那抹白色身影在我矛盾的视线中慢慢远去。烈日暴晒下,脸上渗出密密的细汗,用袖子胡乱擦抹一下,心中多少有些气急败坏,现下这形势十分不乐观,现在距傍晚虽然还有很长时间,但我心急想快些回松竹苑,希望赶在日落之前可以配出几副专门对付南宫朝稀的药物,如今被拦在这里可如何是好。
眼望江边泊着的一弯弯小船终是没有勇气去乘驶,我愁得心情憋闷,却也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先在此地等上一等,唯愿运气好些,可以碰到个过江之人将我捎带过去。
在江边等了盏茶时分,明如悬镜的江面上依旧一片浪静风平,无事可做的我突然想到怀中还揣着本殒情经,虽然我谨遵外祖母教诲每日都有习练,但因惦念着归家之事,倒是从来都未曾静下心来将它通篇阅看一遍。现下刚好清闲,便从怀中掏出殒情经翻阅起来,越往后里面的内容越引人入胜,一遍看过竟又不自觉地从头再看了一遍。
我看得专注,一时也忘了时间,待书上所记载的内容被一字不差地记于心中之时,才猛然惊觉日已西偏,夕阳映照下泛着鳞鳞红光的江面上仍然未出现半个人影,一阵和风过后,吹皱了一泓江水,不消说,鄙人此时的心情也与那颤晃的江水全无迥异,那叫一个惆怅,那叫一个自怨自艾,情绪低落得犹如从断崖上直接跌入了冬日里森寒冰冷的月江之中。
我不敢驾船,便只能继续在这里等,到了晚间天有些阴,刚刚露头的月亮半昧着一张俏脸在云层间穿梭,忧郁地注视着黑漆漆的水面,我悔恨自己不该意气用事,其实我老早就应该去求助宫主夫妇的,只是我心底对这月半宫中除去爹娘和妹妹的其他人都有一种自然的抵触情绪,因此一开始才会选择在这里等待。
如果现在去向他们求助一定会被耻笑吧,想到宫主夫人日间的所言所语,我果断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万般无奈地坐上一只晃悠悠的小船。夜色之下,我努力挥着船桨,今晚刮的是南风,小船顺风而行,倒也没耗多少气力,此时的月江黑洞洞的,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死一样的寂静让人发疯,船到江心时,那寂静更是折磨着我紧绷的心神。
匆匆向对岸划去,乘着浅淡月色,迎面疾行驶来的一叶方舟让我心中好一阵激动,待到近前,看清那人竟是今早去松竹苑请我的来福,激动的心情立刻又转化成哀怨,宫主夫人允了二公子让我今晚去他那里当值,眼见时辰已过许久,我这行为绝对算得上玩忽值守,估计来福十有八九便是他派来寻我的,却不知他会如何惩戒于我。
心中虽然惴惴不安,但此时此刻这漆黑恐怖的大江之上来福荡船而来的身影在夜色掩映下竟是如此的飘逸,如此的杳然,直如仙神降临凡世,兴奋之余,我立刻高声向着他的方向大叫道:“来福兄弟,那个,我,可不可以先把我送回北岸。”
远处的来福此时也已看到了我,听到我的喊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奋力向这边划来。急着与他会合,双手紧紧握着船桨不遗余力地挥舞,船儿行进的速度遂又快了几许。眼见与他距离越来越近,我撑着双臂划得更加起劲,便在此时,没在水中的船桨却不知撞上了何物,一声巨响过后我稀里糊涂地掉入了清凉的江水中,好在手中还攥着半截断桨,扑腾两下后我死命攀住断桨,才勉强将头从水中探了出来。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由于刚刚情急之时用力过猛竟将所乘的木质小船震得向空中腾了几尺后又倒扣着向着已如落汤鸡的我砸了下来,来福虽驾船快速向这边疾行,却终是应救不得,黑暗里只闻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喊在悠悠夜色中缓缓飘荡开去。
眼睁睁看着木船向头顶落下,疼痛之感由额角瞬间传遍全身,一阵眩晕过后,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向着月江之底坠沉,下沉的过程中,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五岁那年,红衣姐姐亲切地向我招手,虽然看不清她容貌,心中却知她必然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犹豫着要不要随红衣姐姐一同去她居住的美妙仙境,此时爹娘和妹妹的脸在眼前一一闪过,内疚地对红衣姐姐摇头,脚步却违背意愿追着她走向一道由许多五彩斑斓的鱼儿编缀而成的奇异拱门,红衣姐姐步履袅袅地行到门前,那些漂亮的鱼儿立刻羞怯地沉下头去。
我对那鱼门好奇到了极点,便加快脚步向红衣姐姐走去,眼见已到近前,却忽然闻得一个恶毒的声音在耳边阴冷地响起。
“凤溪女,别以为装死我就会放过你,你若再不醒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毁了你的清白。”
卑劣的声音,低俗的言语,除了南宫朝稀还有谁敢这样与我讲话,全身一阵激灵,额头突然疼得厉害,拧紧眉,我缓缓睁开双眼,那张让人厌恶的脸在眼前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与我对视,他脸上溢满喜色,片刻之后突然又噙着冷笑问道:“你在练殒情经?”
滚烫的身子上虽然盖着厚实的棉被我却仍然冷得要命,一颗浑浑噩噩的脑袋偏又热胀得难受,随手往我额上放了一块润湿的冷巾,南宫朝稀起身踱到桌前,拿起被江水浸透的卷册,他微微垂下眼睫,侧颜在昏黄烛火映衬下泛起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绝情灭爱?秀儿当真做得到?刚才昏迷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唤一个人的名字,若真练成殒情经,你便会忘了他,忘了那个叫做连城的男人。”
无力地半闭起双眼,整个人又起了一阵倦乏之感,我随意“唔”了一声,他的话却分毫未听进耳中。
转身回到榻前,他毫不避嫌地挨着我在榻上坐好,虽然感染了极重的风寒,但他此举愣是惊得我身上瞬间起了一层密密的冷汗,直觉便向墙角退了过去。
抓着被水浸泡得不成样子的殒情经在我眼前晃了两下,修长的手指在卷册上墨黑的殒字上流连徘徊,他双眼紧盯着我,缓缓说道:“若是练了这个,爱一个人的开心甜蜜,恨一个人的撕心裂肺,你便统统都体会不到了,那将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我不允许,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你是凤宫妃的姐姐,因为你是河山帮下任帮主。”
那双黑眸里升起丝丝妖冶之气,我身子本就虚弱,在他这样咄咄的逼视下本就不稳的心神变得散乱不堪,躲避地合上眼睛,我侧过头去,尽量不去想他话语里隐藏着何种深意。
忽然耳边闻得一声响动,急忙转头去看,外祖母亲手交给我的殒情经竟已被他揉扯成了稀巴烂的一团,惊怒交集下再也顾不得许多,我起身向前扑去,欲将那万难再恢复原样的卷册抢夺回来。
情急之下根本未讲究身法,但我心中蕴着怒气,是以这一扑势头甚猛,他急速向旁侧去,身子也扭过大半。双手几乎已沾到他身上,他才险险地避了过去,此时再想收势已经不及,眼见要摔到地上时臂上一紧,身子又顺着力道向后跌去。
后心完全暴露在他眼前,此乃武学上的大忌,心中一惊,急忙伸手入怀,欲捏一味毒药来防身。手在怀中探了个空,愣过之后才惊觉自己身上竟然只穿着一件宽大的里衣,头上一阵眩晕,我颤声问道:“你,你,……,我的衣服……”
身上一暖,南宫朝稀半拥住我附唇在我耳边轻薄地答道:“是我帮你换的,此事秀儿务须介怀,既然你回了月半宫就注定只能是我的人,若非圣女需保持处子之身,刚刚又何必恐吓于你,直接行那云雨之事岂不美哉。”
自从昨日晚间在谷口与南宫朝稀巧遇,他便处处针对于我,言语行动之上更是猥亵不堪,我从来不曾得罪于他,他如此这番做为定是因觊觎宫妃不成,心中偏又爱妹妹极深,因此不忍把这份恨加诸在她身上,便转而向我报复。
想通这一点,胸中怒火立刻熊熊烧了起来,他对妹妹欲行那等龌龊之事,竟还好意思怨恨于人,当真是不要脸得紧。
我被他制住,想动弹偏又不能,只得厉声喝道:“南宫朝稀你做梦,你若再敢如此污辱于我,终有一日我凤秀必会让你以命来偿。”
他嘲讽一笑,修长手指抚着我下颌玩弄起来,“据说武林中两大绝世之学,练成任何一者均可称霸天下,河山帮镇帮之宝‘凤神九式’正是其中之一,只是听闻从来不曾有人练成第八式,难不成秀儿已参透其中关键,自信可傲视天下,你倒是施展一两式让我瞧瞧那传说中的盖世神功究竟是怎样让我以命来偿的。”
凤神九式与逍遥寒冰掌乃是天下间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典秘笈,听外祖母说逍遥寒冰掌落在了朝中某位大人手里,而凤神九式则正是在河山帮之中,只是我却从来未曾见过,更别提习练。
轻哼一声,我慢慢平复好心境,“此生此世凤秀与南宫朝稀水火不容,至死方休。”
“找死。”一声暴喝从口中逸出,南宫朝稀手上用力将我扳转过来,身子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一股凉气透入体内,我被冻得牙关直打颤,却又怕他以误为我是心生惧意,便倔强地咬紧嘴唇与他怒目相向。
僵持片刻,他唇边突然多了一丝笑意,那笑意渐渐在脸上晕染开来,强行将我扶躺在榻上,细致地掖好被子,他把那团揉得稀巴烂的殒情经塞进我手里。
“何必急成那副模样,原本就被水浸得无法看了,抢回去又有何用。”
我不言语,捏着殒情经的手越收越紧,心中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扫了一眼我攥紧的手掌,黑眸中泛起些得意之色,视线顺着手掌滑向脸颊,最后又定在被我自己咬得肿胀的双唇上,手指在唇上流连忘返,眼中那丝得色渐变为痴迷。
“这唇还真是诱人。”失神地看了片刻,最后黑眸中又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痛楚,骤然缩回手,仿佛我的唇在一瞬间变成了洪水猛兽。
腾地直起身子,南宫朝稀竟似在逃避什么般,脚步慌乱地向外疾走而去,扬起手臂将掌中攥着的烂纸团用力向他背心大穴上打去。我武功本就不及他,加之感染风寒全身脱力,这一下他本可轻松避过,哪想他却根本没有闪躲的意图,那纸团打在后背穴道之上,他身子晃了两下,却是连头都不曾回转,只是虚着脚步逃也似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