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河山秀》染紫

12、第十二章

　　到了第二日晚间，妹妹亲自驾船送我到南岸，夕阳落在天际，柔和的金光洒在江面上煞是好看，一路上我虽与她谈笑风生，心中却有些迷茫，总想不通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那日在祖师像前所立之誓至今言犹在耳，父命纵然难为，可外祖母那里又要如何交待，就算我不怕受肝肠寸断之苦，却终是无法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所有人满意。

　　小船在平静的月江上慢慢前行，宫妃立在船头也被夕阳染上了一层金色，今日她上身穿了件素白的短袖衫襦，下身配条素白长裙，腰间一根红色长带让人眼前一亮，妹妹身形本就修长动人，这身装束更是将她衬得如同仙女下凡。

　　我看得愣了神，恰在此时风儿拂过卷起她衣带翻飞，这画面竟比那落日之景还要美上三分，忍不住出声赞叹，宫妃却妙目一转，娇嗔道：“貌美又有何用，许多事情还不是照样无法随心所愿。”

　　她明显话中有话，但与阿爹昨晚一番言谈已搅得我心烦意乱，连自己的事情尚且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什么能力帮妹妹解忧。

　　我不言语，她便笑了笑，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我下唇，她一手摇桨，一手从怀中掏出纱绢拭着额上细汗，“姐姐的唇怎么了？该不会是二公子弄的吧？”

　　我摇头，睁着眼睛说瞎话，“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破的。”

　　宫妃眼中分明有怀疑之色，但却未再追问，只是盯着我下唇看了良久，才突然松了手中船桨，放任小船在江中随意游荡，她拉着我的手在我对面坐好，情真意切地说道：“姐姐，你在河山帮一待就是十五年，这十五年间我与爹娘天天想你，日日念你，只盼一家人可时时如昨日那般开心地聚在一起。姐姐，五年之后你不要回河山帮了行不行？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不想你回去做什么帮主，你留下来，我想办法帮你得到圣女之位，大公子在宫中声誉很高，下任宫主非他莫属，到时你嫁他做正室，我给他做妾，我们姐妹便可永永远远在一起，你说这样好不好？”

　　在她期盼的注视下，我艰难地摇了下头，她眉眼间立刻蒙上一层失落之意，回握住妹妹莹白细滑的手指，我字斟句酌地答道：“外祖母对我非常好，我若那样做定会让老人家伤透了心，所以无论怎样我都要回河山帮接任帮主之位。你与大公子情投意合，月半宫的圣女由你来做不是更好，至于我，妹妹务须操心，外祖母早已为我订下连城，只等接任帮主之后便可完婚。”

　　“连城？”妹妹满脸狐疑，垂头想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道：“江湖中与连公子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诡计多端，性格阴险心狠手辣，姐姐若嫁给他妹妹怎会放心？”

　　“连城？诡计多端？性格阴险？心狠手辣？”我从小与连城一起长大，他城府确实是深了些，但以上那些品格却是不曾见过。

　　妹妹皱紧眉心，垂下头似在思索什么，“我见过他一次，他那模样生的倒不赖，武功也很是不错。”

　　我急忙点头附和，“他对我好的不得了，又温柔又体贴，一定是江湖上那些人打他不过，才故意诋毁他。”

　　妹妹微一沉吟，掩唇轻笑道：“姐姐喜欢连公子？”

　　“喜欢，自然喜欢。”故作羞涩地把脸埋在妹妹身上，我知她所说的喜欢与我所谓的喜欢不同，但我却不想与她多做解释。

　　妹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我背上轻抚，声音中带着几分喜悦，“姐姐，你若能与我一同嫁给大公子，妹妹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只是你既有心上人，我又怎会做那拆人因缘之事，但有一事姐姐须应我。”

　　眼见船已快到岸边，我急忙扭过身子，岸上一抹红色身影让人眼前一亮，指着那个身影，我顾左右而言他地大喊道：“妹妹你快看啊，岸边有个人。”

　　妹妹踏前一步并肩与我一起向着岸上张望，她扫了一眼，又把我拉转过来，“是大公子的贴身侍婢，定是他知你不晓得路，才派人来接你的。”

　　暗暗在心里对大公子的周到称赞一番，再想转身妹妹却不依，她抓着我双肩愁容满面地看着我，“姐姐，妹妹求你，就算不想与我一同嫁给非华也千万别嫁二公子，他，他这人委实不值得托付终身。”

　　早就猜到宫妃是要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所以我才故意躲避，她这话说的轻巧，做起来又何其之难，阿爹让我必须嫁二公子，妹妹却让我万万不能嫁他，外祖母则不许我与月半宫的男人沾上一丁点儿的关系，这样夹在中间，这人可是难做得很啊。

　　我一声哀叹，低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二公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上次在宫主府上你会那样怕他？”

　　宫妃身子一僵，脚上向后退了一步，我转头向着惊慌失措的妹妹看去，咬牙与我对视片刻，她忽然用双手掩住面颊，带着哭腔道：“姐姐，南宫朝稀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你，你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

　　困惑地睁大双眼，我用心观察着妹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与我说他欲对你行不轨之事，所以你才会对他又怕又恨，难道事情不是这个样子？他并没有对你做那种事？”

　　软软的哭腔一滞，宫妃错愕地看着我，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他，是这样说的？”

　　从妹妹错愕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微小的歉疚，我用力地点了下头，心情落寂地转身看向岸上等候的红衣女子，或许阿爹说的没错，可能真的是妹妹欠了人家的，那么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应该帮她把这个债还了，可是要怎样还，怎样做才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

　　船靠岸时宫妃急忙踏前两步，拉着我轻轻巧巧地纵落到岸边丛生的绿草之上，红衣女子见状快步迎上前来，屈膝福拜，“红梅参见两位凤姑娘。”

　　宫妃寒着一张脸，挥手道：“罢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可是大公子吩咐你来接我姐姐的？”

　　红衣女子展颜轻笑，圆润的脸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家公子说南谷本就比北谷大，地形又比北谷复杂，秀儿姑娘打小便对南谷不熟，怕她迷了路，所以才派小人来此恭候。”

　　宫妃松开我的手，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你家公子还真是有心，我姐姐便交给你了，你若敢欺负她，看我如何收拾你。”

　　红梅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娇滴滴地回道：“凤姑娘这样说红梅哪里担当得起，不消您说我们做奴婢的心里也有个分寸，岂敢随便撒野耍泼。”

　　红梅说完又转头看我，眨巴着一双圆眼睛打量我半晌，忽然扑哧一笑，“秀儿姑娘快随奴婢回梅香阁吧，我们公子惦念着姑娘，今日一早就反常得紧，起床时说要去舞剑，结果却拎了大刀，上午看那些个诗经楚辞，书也全拿倒了，中午用膳时我把公子最讨厌的甜品放在他近前的位置，他竟然连看都没看就吃了一大半下去。到了下午，我看公子无心做事，便缠着他给我们讲讲秀儿姑娘小时候的事，起初他不愿意，后来却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直讲到日头偏了西才慌忙让我来江边迎您。”

　　这话说得我心里忐忑不安，转头看向妹妹，见她果然脸色变得黯淡，双眼也随着蒙上一层雾气，那唤做红梅的小丫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双圆亮的眼睛却得意地瞟向宫妃。

　　对上小丫头挑衅的目光，宫妃一张俏脸气得有些扭曲，她重重哼了一声，对我说道：“姐姐千万莫忘了妹妹刚才与你说的那些话，我先回去了。”说完，一个纵身落在小船中央，船儿在她操纵下箭一般向北岸驰了开去。

　　望着妹妹孤寂的背影，我幽幽一叹，怪责地看向红梅，“你还说不敢随便撒野耍泼，我妹妹可是被你气得不轻。”

　　不屑地瞪我一眼，红梅抿着一张小嘴讥笑道：“活该，谁叫她没事总对姐妹们颐指气使，动不动就打这个骂那个，我们公子跟哪个多说一句话，冲哪个笑上一笑，她那醋坛子也要翻个几天，她以为她是谁，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梅香阁的主子，这圣女她当不当得上还未可知，就算她坐得上圣女的位置，就她这刁钻任性的坏脾气，我们公子也不一定会要她。”

　　这丫头牙尖嘴利的，就我这笨嘴拙腮的劲与她争辩也讨不得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指了指就要落山的日头，出声催促：“还请红梅姑娘前方带路，天可是快要黑了。”

　　我不与她争辩，她可能也觉得无趣，撇着嘴唇答应一声便率先向前行去，我跟在小丫头身后细细琢磨她话中的隐意，倘若这话有几分可信，事情倒不似我想的那般简单了，情投意合四个字不知还可不可以用在妹妹与大公子之间。

　　天渐渐暗了下来，红梅在前运功急行，我在后紧随而进，这样一路无话，过了约摸盏茶时分便到了大公子的府邸梅香阁。

　　梅香阁被月江的一条分支缠绕，三面环水景色清幽，院内梅树林立，错落有致地伴着些苍松翠竹，此时虽非花季，但光是想想入了寒冬，那一树树竞相绽放的梅朵压得枝头低垂轻颤，我便觉得似有阵阵梅花香气扑鼻而来。

　　我们刚踏进院子，一下人打扮的女子匆匆忙忙迎了上来，与红梅交头接耳几句，临退去时还不忘扫我一眼。红梅带着我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房门前，转身嗔怪地扫了眼不远处几个指着我叽叽喳喳议论不休的下人，红梅笑着说道：“秀儿姑娘，刚才在江边说的那些话虽是有意说给凤姑娘听的，但红梅所言却句句属实，小丫头们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我家公子记挂这么些年，所以才不懂规矩地对姑娘品头论足，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木然地点了点头，我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间屋子，说实话，从外观来看这间屋子像极了浴室，所以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红梅清了清嗓转首面向屋门，恭恭敬敬地高声喊道：“公子，秀儿姑娘带到。”

　　片刻之后屋内传来一个模糊不清的应声。

　　“公子，今日可否让秀儿姑娘侍候您沐浴？”

　　“哦，……”南宫非华的声音明显有些迟疑，但他最后还是轻轻说了句：“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