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未央》苏雨莫

14、子衿的故事（上）

　　到现在为止，我依然还在等着他，有人说他是我的劫，有人说他是我的殇。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第一次见到他，那是我16岁的时候，现在想想那已经是好遥远的事情了，大概已经有几千年了吧。那时的我，跟现在不同，那时我是很快乐的。爹爹是朝中大将，战功显赫，而姑母更是当朝皇后，而我，自是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愁苦。深闺的日子虽是无忧无虑，却如白水一般乏味，每天对着侍女、嬷嬷们，她们反反复复教授的《女诫》也是无聊之至。那时的我，每天的娱乐方式就是在花园中自舞自娱，伴随着微风跟侍女的琴音轻舞在落花纷飞中，我也不由得陶醉在这醉人的美丽之中。

　　“小姐，你舞的真美……”

　　侍女紫嫣停止演奏，抬头看着我说。

　　我轻轻笑了，美吗？美又如何，不也只能舞给自己看吗？

　　凡是见过我的人都说我天生丽质，粉黛不施也柔美的似水一般。纵使我有绝世的舞姿、倾城的容貌，女儿家的心事却又有谁知。娘亲在世时曾说，女儿家最美的舞蹈应该跳给最爱的人看的。
　　可我的良人，究竟会是谁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传到耳边，那低声吟唱的声音，竟然是男子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看到了儒雅的他。

　　他着一身月白色曲裾在满园落花中笑吟吟地看着我，眼若明星，面如冠玉，潇洒又俊逸。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突然心跳加速，脸颊烫得都不敢直视他，我低头呆立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粘在我白色裙角上的几朵落花。

　　“你是何人？后院重地，男子勿入，你不知道吗？”

　　身边大惊失色的紫嫣抬高声音询问着，走到我前面用身体挡住了只知道发呆的我。

　　“实在不好意思，刚刚看小姐舞得惊艳，情不自禁合了几句，冲撞了小姐，望小姐莫怪。”
　　他彬彬有礼地施了一礼说道。

　　“那还不快走，你看，都吓到我家小姐了。”

　　紫嫣看我站在原地不做声，以为我是生气了，又高声冲他说了一句。

　　“哎，紫嫣，不得无礼，”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个人大步迈进了花园中。

　　“爹爹，”我赶紧从紫嫣身后走出了，上前施礼，又满脸通红地指了指依旧站在原地的他，“爹爹，他……”

　　“哦，这位是杜先生，是为父专门请来的画师为你画像的，”爹爹笑吟吟地对我说，我却听得糊里糊涂。

　　“画像？”

　　“前几天你姑母遣人来报，近日将为梁贵人所生的四皇子选妃，那四皇子深得皇上宠爱，所以要你好好把握这机会啊。”

　　爹爹慈爱地对我说，可这番话却听得我悲哀无比。终于要开始了，将女儿送入皇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是所有大臣们都知道的最有效的途径。本以为仗着爹爹的宠爱，我可以逃过此劫，可未曾想今天这番话却将我的希望尽数打破了。

　　“那位杜先生是闻名天下的画师，定会将你画得如天仙一般，让四皇子一见倾心的。”
　　爹爹还在继续说着，殊不知我心里已是五味杂陈。

　　“杜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爹爹转头问了一声，他慢慢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在下杜仲远，适才惊扰了小姐，还请恕罪。”

　　“公子不必多礼，原来是父亲的客人，那我们开始吧。”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还是无法违逆父亲的意思，我示意他去花园作画。

　　“其实，在下已经画完了。”

　　他微笑着对我和爹爹说，拿出了一幅绢帛，慢慢在我们眼前展开。

　　真的好美，我看到画上那个一身青衣在落花中翩翩起舞的那个眉目如画女子，竟然不敢相信那个是我。他画的真的很好，不但容貌极像，就连我眼神中、舞姿中那股清怨都画在了画中。我抬起头看他，却发现他也在凝神看着我。我心里一惊，忙调转了目光，却仍能感受到他温情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我。

　　“好，不愧是闻名天下的画师，竟然将我的子衿画的如此清丽，”爹爹拍拍手高兴地说。

　　“子衿？”他先问了一句，抬头看到我羞红的脸，又轻声说道：“原来小姐芳名子衿，在下唐突了。”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心中涌起一股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愫。

　　*

　　不知道是姑母在宫中做了什么干预，还是杜仲远那幅画真的将我画的太美，总之当宫中传来四皇子属意于我的消息时，爹爹开心地送了好多宝贝给我，连府中的姐妹、女眷都在恭喜我，仿佛我已经是内定的四皇子妃，甚至还可能是爹爹希望的未来的皇后一样了。

　　可心中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四皇子，我直觉地排斥他，我心中的良人应该是不掺杂任何政治因素而结的姻缘。勉强嫁给一个我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实在是不敢想象我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另外，横亘在我心中的，还有一个人，杜仲远。

　　那日之后，他又遣人送来了一副一模一样的我的画像。与父亲手中那副唯一的不同，是他在旁边加提了一句《诗经》中的诗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句诗让我的心里泛起浅浅的涟漪，而他那温文儒雅的身影也每日都会在我眼前浮现。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相思……

　　我不敢言，也不敢碰，在我心里，有了这种情愫就好像是犯罪一样，这根本不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该想的事情啊，尤其是，我已经快要嫁为人妇了。

　　*

　　桌上那盏雕着花的灯还在寂寞的燃烧着，我坐在桌旁，看着灯芯慢慢化为灰，感受着这寂静的夜，心里却怎么都安静不下来。我无法将婚期已经订好的消息从我脑中驱赶出去，可我又无力违抗父命与皇命。

　　“唉，这就是命运吗？”我低声叹息了一句。

　　“你应该屈从命运的安排吗？”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大吃一惊，急忙起身、回头，看到的却是一身黑衣的他。他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我，一身黑衣的他比起白天时的白衣飘飘更多了一分潇洒与不羁。我看着他，心里有了一丝慌乱，这么晚了，他怎会来到我的闺房吗？

　　“你……怎可擅闯闺房？”

　　“对不起，我听说你的婚期已经订了，所以，想来见你一面……”

　　“来见我？做什么？”我心里冒出了一丝小小的疑惑，伴随着，还有隐隐的欣喜与紧张。

　　“我……”他有些紧张得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声音也有一丝不经意的颤抖，“我想……带你走……”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心中又惊又喜，难道他对我……

　　“我是认真的，”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从上次在花园看到你跳舞时起，我就喜欢你了，听说你要嫁给四皇子，我心里很是难受，恨不得马上带着你逃走，我不想看到你嫁给别人……”

　　我呆呆的看着他，心里又惊又喜，原来他也有跟我一样的情愫，可我该怎么办呢？

　　“跟我走吧，我带你游遍千山万水，我们一起歌舞作画，过我们向往的生活，”拉上前拉住我的手，轻声说着这些让我充满无限向往的话。

　　“你怎知我向往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喃喃的问道。

　　“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你很不快乐，你的舞姿虽美，却另有一种凄清之感，你应该也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吧，”他轻声说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柔情，看到他魅惑的笑靥，原来他是能读懂我的人。

　　*

　　我跟他走了，这是我16年来做得最疯狂的一件事。而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一身好功夫。

　　我们躲在城外的小山村中，每天都是农夫、农妇的装扮，淡然地看着前来搜寻我们的官兵进进出出。平日生活中，他极尽温柔体贴，让我觉得原来生活竟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他说喜欢看我跳舞，我便舞给他看，他赞叹说纵使荆钗布裙我也可一舞倾城。我不在乎一舞倾城，我只想舞给他看而已。我爱恋着他、依赖着他，也憧憬着他曾经许诺过的千山万水、歌舞作画的神仙眷侣的生活。

　　可当我看到从篱笆外走进来的脸色铁青的爹爹时，我知道这一切的憧憬都不可能实现了。

　　我们跪在爹爹面前，哭泣着、哀求着，诉说着我们永远不变的诺言，希望他可以成全我们。我知道他生气，因为我一声不响地破坏了他全部的计划，在我们私奔十几天后，四皇子大婚，但新娘却不是我。我的出走让他名誉扫地，在那个年代，女子私奔是一件多么令人不齿的事啊。可我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谅解，毕竟他是我的亲人，是我最在乎的人。

　　“回家吧……”

　　这是爹爹听完我的哭诉后对我说的话，他还是宠我的，虽然我这个女儿给他带了来很多麻烦，但他还是疼爱我的。

　　*

　　于是，我们一起回到了我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好在那个四皇子是个宽宏豁达之人，听说我们的事之后，竟然奏请皇上下旨赐婚。于是，我们的婚姻就从人人不齿的因情私奔变为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就这样，我们成婚了。新婚之夜，他久久凝视着我，眼中确实复杂又难懂的色彩。我靠进他怀里，告诉他从今以后没有人可以再阻止我们在一起，我会一生一世的陪伴着他。他轻笑着说好，眼中却始终藏着复杂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