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章五。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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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的一声轻响，似从密室之外传来。正在讲话的苏允和忽然住了嘴，他侧耳凝神，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苏大人？”苏允和对面坐着的正是当初作为康王帐下说客的邱先生，现在的身份却有些许不同，变成了康王和苏允和之间的联络人，康王有些计划谋虑不便亲自来见，便全权由这邱先生代为转达。而他二人身处的密室，也是苏允和入京后于住所内后特意改造的。
苏允和对夏小音解释为这密室是为处理重要公务而建，他也告诉过夏小音自己加入康王一党的事实。初时夏小音颇为担心，但一段时日后见自己的如意郎君一直保持着初时的清正廉洁秉公执法，百姓更是众口皆赞，便也渐渐放了心。她本不谙朝野之事，更不会过问苏允和的公务。苏允和知道夏小音在自己密室谈公务时都会自觉回避，这密室的隔音也很好，但方才听得那一声异响，却仍是心头一慌，不由住口。
此刻邱先生见苏允和面露异色，并不回答自己的呼唤，神色有些凝重地轻步走到密室门前，开启一条缝向外张望片刻，方才缓和了面色，关门回身坐下。他不由笑道：“苏大人自从入了京，还真是小心谨慎。”
苏允和面部僵硬地笑了笑，答道：“让邱先生见笑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下官既与尔等共事，不能不时刻提防。”
邱先生似是早就习惯了苏允和这番暗带讽刺的话，也不恼怒，只是悠悠道：“自然自然。苏大人是王爷青眼有加的未来栋梁之才，自是要多加保重。只是他日大人飞黄腾达之际，可别忘了鄙人这等微末之辈才是。”
苏允和面部一阵青白，起身拂袖道：“邱先生交代之事，下官定会妥当处理。至于王爷所提下官的婚娶之事，下官初来京城，尚未动此心思，希望可以延后考虑，邱先生须代下官向王爷道个歉。苏某尚有其他公务要处理，恕不能一直相陪，邱先生还是早些回吧。不送！”
邱先生也不多言，笑着起身准备离去，行至密室门口的时候回头忽道：“近日安王那边愈发将大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大人正式进京入职，为康王添一极大助力，再加上最近工部尚书告老还乡，大人是新任尚书的热门人选，他们更是欲将大人除之而后快。他们无法于朝堂之中扳倒大人，只好派了不少刺客欲加害大人。邱某安插的护卫这些日子以来已拦下刺客一十一人，前后却也折损了四批人马，没能拿下的刺客至少也有七八人。”他目中含笑，饶有兴致地望着苏允和，“但苏大人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那些没被我们拦下的刺客，都去哪了呢？看来……苏大人身边尚有高人相护啊。”
苏允和的脸色霎地变白，然而不待他出声相辩，邱先生就转回头去，道：“说来也怪，邱某折损的四批人马，有两批都是在未发现外人入侵苏府的情况下被高手所灭全军覆没。邱某根据情报猜测那高手其实是府内之人，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来了。虽已明白人手折损巨大的原因，无奈那位高人来去无影，邱某无法，只得让护卫们略约扩大守卫圈以示友好，这才稍微消停了些。苏大人，虽高人在旁，我的那些武功低微的护卫，却也不得不继续安排着，这也是为了大人安危着想，让王爷放心。麻烦苏大人告知您那位高手护卫，邱某人的手下并无恶意，还烦请高抬贵手。”说罢开门迈步，走出密室自行离去。
一身黑衣的夏小音躲在房顶，冲身旁刚死不久的刺客尸体狠狠瞪了几眼，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方才这人趁夜摸到密室所在的书房附近，被早就守在此处的夏小音逮了个正着。没想到这刺客手底颇有两下硬功夫，夏小音一击居然没能致他死地，让他逃进密室外间。虽说在悄无声息的生死搏斗中他最后还是被青蝎抹了脖子一命呜呼，临死前却挣扎着发出枚极是歹毒的暗器，夏小音虽躲了过去，却不小心让那暗器钉在作为密室暗门的书柜上，发出不大却也不小的“嗒”的一声。
夏小音知道苏允和密室处理公务之时不喜旁人在这附近，她自己虽说近日来俨然成为苏允和的专属保镖，身份却多有不便告与外人之处，是故她仍是隐匿行踪，即便跟随了苏允和多年的于伯也不知道有她这一号人的存在。她怕密室内与苏允和商谈的客人发现，急急忙忙拔去插在柜上的暗器，抱着尸体窜上房顶。
她凝神听得屋中传来密室门开启的声音，暗门摩擦的声音却不长，想是密室内人开了条门缝查看外面情况。片刻又传来暗门合上的声音。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尽量不弄出声音地踹了那尸体几脚，暗骂都是这个蠢刺客，差点闹出麻烦事，也不知道是哪个蠢主顾派来的人。
她抬头看着将圆的明月，搓了搓有些冷的手呵出一口白气，感到有些困倦。今日已是正月十四，明儿就是元宵佳节。这北方京城之地不比江淮，今年虽已是极暖的一个冬天，前日里还是下了场薄雪。虽说墙角地面还留着未消尽的残雪，屋上的积雪却早因着屋里暖和化了，夏小音身着夜行衣坐在上面，夜色中倒也不会被人发现。也不知为什么，最近来送死的刺客越来越勤快，这刺客已是她连续第三天帮苏允和挡下的第三人，也就是说，已经三天未曾好好休息了。虽说她是习武之人，也经过严苛的训练，但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保持高度警惕，还与人生死相搏，场场都是硬仗，终是开始有些吃不消。
正觉神思有些恍惚，夏小音却听得屋内密室开启，旋即一中年文士摸着山羊胡须走了出来，苏允和紧随其后，在门口驻足说了句：“邱先生慢走，下官不送。”那文士便一个人离去了。苏允和却像在想什么一般，目送着那文士离去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回廊那头，仍旧一动不动如同泥塑。夏小音伏于房顶，默默看着廊下苏允和清癯的身形，夜风鼓起他略显宽大的袍袖，越发显得他身影伶仃，恍若就此便要乘风而去。
“他最近好像又瘦了呢……一定是公务太过繁忙操劳的，他近来忙得连话都没时间跟我多说两句了。不行，过两天一定要拖着他出门透透气散散心，再这么折腾下去，非病了不可。”夏小音正这样想着，耳中却忽然捕捉到一丝极轻的响动，似是有人踩动瓦片，那声音本低微得几不可闻，苏允和毫无所觉，依旧木然而立，却如何瞒得过夏小音的耳朵。她只听得一声便已确定声音来源的方位，弓身足尖在屋顶一点，身子便如夜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外院掠去。
夏小音刚落在院墙之上，便看见夜色下不远处有黑影闪动，向另一个方向窜去，想是对方已然发现行踪暴露想要逃离，但不知是因为那人慌不择路还是怎样，竟然不是往门外逃而是往宅子深处逃了去。夏小音冷笑一声，从那人方才逃跑的架势，她已经发现对方的轻功似乎并不怎样，估计出不了苏府大院的围墙就能将其击杀，在这范围内，即便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自己也绰绰能够应付，于是毫不犹豫纵身追了上去。
两三个起落间夏小音已经能清楚地看见那人的背影，那人裹着一袭黑袍，连脑袋也罩在兜帽中，看起来身材颇为娇小，似乎是个女子。她再不迟疑，扬手间便有三点碧绿寒星自袖间飞出，直取前方那人各处要害。
却不料那人“哎呦”一声，似是在瓦上一脚踏空，整个人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墙上滑了下去，那三枚暗器也就刚好扑了个空，从那人头顶飞了过去，没入黑暗。
夏小音目瞪口呆，她见过有人打飞自己的暗器，也见见过有人用精妙步法躲开暗器，可这样怎么看怎么像失手摔跤的躲暗器方法，却真真头一次见，而且那声音怎么……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只见那黑袍人在快要落地的一瞬间勉强一扭腰，趔趔趄趄地退了好几步才在地上站稳，总算没弄出什么大动静。她甫一站稳，便转过身压低了声音冲着旁边院角的黑暗处开口骂了起来：
“死机关狂你快给我出来！再这么拿我当诱饵下去我可要没命回总坛了！”
听得那熟悉无比的声音夏小音愣了一愣，看来刚才的……还真不是幻听啊。她犹犹豫豫地冲着那黑袍人试探性地喊了一句：“锦、锦书？”
只见那黑袍人掀开头顶兜帽，露出一头淡金的长发，在夜色映衬下泛着幽幽银亮的光芒。有着精致分明、绝非中土之人五官轮廓的娇小少女回头，撇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抬手将一件物事抛向夏小音：
“是我，小音。要找你还真是不容易。这是我的身份信物，货真价实的变态机关世家韦家量身打造的匕首，你看了就该放心了吧，我们可不是假的。”
夏小音接住飞来的匕首，只见金丝缠绕的短匕刀柄上镶嵌着一颗黄色宝石，似玉非玉，半透明的宝石内部蔓延着大量细密纹理，仿佛烟雾缭绕让人看不通透，在夜色下转动却又泛起柔和光芒。她将匕首从花纹繁复的刀鞘中拔出一截，借着月色看见锋利刀刃的底部用小篆刻着一行小字“傅锦书黄沙堂副堂主”[注4]。她又惊又喜，这把匕首只须一眼她便能判断真伪，确是黑教副堂主以上人手一把的身份信物，心中再无疑问，正待开口，却听得方才傅锦书向着的阴影里传来一声略带恼怒的低骂：
“锦书呆，你再说我家是变态世家，我下次就把你丢到总坛外面那些陷阱大坑里，让你爬也爬不出来活活饿死！”
此处是苏府后院一处半荒的小园，这宅邸的前任主人喜赏园林，将院内不少地方都改建成了水榭亭台假山花木的小园，颇具情致。但苏允和买下此宅后起居一切从简，苏府仆役本就不多，苏允和又没多余的心思和银子雇人打理庭院，便由得这些园子渐渐荒了，也不再有人出入。夏小音虽然好几次说过他不解风情，可那责备也是口是心非的甜，她虽觉得这园子荒了有些可惜，却打心眼里为心上人简朴清廉高兴。
从方才夏小音踏进这院子就已然感觉到墙角有人，可她早就凭气息判断出那人不谙武功，想先解决了面前的黑袍人再对付这藏头露尾的人。适才她听得傅锦书对那人的指责，心里早就猜到八九分此人的身份，此刻听得那人出声，更是十分确定，不由开心地上前几步唤道：
“若瑚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一个人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也是一袭黑袍，头上的兜帽已放下，露出张清秀面庞，她嘴角含笑道：“是啊小音，我和锦书可是专程从总坛赶来找你的。怎么样？我韦若瑚的信物需不需要也给你看看？”
夏小音忙摆手道：“不用了，锦书是真的自然不用再看若瑚姐姐的。”这时一旁的傅锦书转头向韦若瑚抱怨道：“韦大小姐，麻烦下次这种引人出来的事情找别人来做可以吗？你也知道我虽然脑子比一般人好用，可是上天造化平等，我这手脚上的功夫就实在差了点。也幸好轻功算是我最用心去学的一门功夫，可就算这样，我今天也差点成咱们青木堂第一杀手的手下冤魂。”她看来不过亦十三四岁，语调动作却不急不缓，只悠悠道来，倒显得她举手投足间有种与幼小外表不相称的成熟韵味。
夏小音想起若不是方才那巧合的一摔，说不定傅锦书的身上还真得被自己开三个洞，歉疚之下又觉得有些好笑，正想道个歉，却听韦若瑚轻笑两声，摇头道：“亏得锦书你是咱们教中博闻强识第一人，识得天下武功，也懂天下武功破解之道，却从不肯多花点心思在习武上。这当世第一轻身功夫‘惊鸿步’被你用成这样，也当真悲惨。可没办法，今次就我俩潜入这苏府，我是一点武功都不会，总不至于叫我去把小音引出来相见吧？估计我连那道墙都翻不过去，又不能像之前撂倒外面守卫那样用机关暗器伤小音，所以……只有锦书你勉为其难一下了。”
夏小音心下记挂苏允和，也怕三人在此久留被旁人看见，便急急将两人拖到墙角，问道：“若瑚姐姐，锦书，你们还未告诉我，究竟是什么风把你俩吹来这里了？莫非……是教中有事？”
听得此言，还在争执不休的二人似是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同时上前一步各抓住夏小音的一只手，齐齐道：
“走，跟我们回总坛。”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五。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