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天下》色散

16、迈亚（三）

　　“也就你才会说我们俩相像吧。”

　　女子回道，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飞舞，双眸之中平静无波，并没有看向来者，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之前一直观望的方向。

　　远处喝彩声又起，一浪高过一浪。

　　“即便刻意掩藏了起来，也还是没法不抢眼，像她。”

　　来者与她望着同一方向，在那俊美绝伦的面孔之上，浮动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却是太阳神赫利俄斯。

　　女子的双眸之中依然是平静一片，如夜色般深沉：“抢眼与否倒不见得是关键，关键是这普天之下，只要你想，又有什么是看不到的？”

　　“阳光照得到的地方也许是吧，”赫利俄斯悠悠地说道，“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想看到却也不容易呵。”

　　“听说克吕墨涅似乎很是伤心呢。”

　　女子终于转过了头来，扫了他一眼。

　　“怎么你不是来怜香惜玉的，却是跑来这里和我磨牙的吗？”

　　她话里直指不久前克吕墨涅失宠于他的事情，赫利俄斯的神色丝毫未见异常，站在那里但笑不语。

　　“太阳之光普照万物，爱洒大地，”女子见状微微颔首，声音婉转而悠扬，不知是在对着他还是对着自己，“但是却不会为任何一人停留吧。”

　　赫利俄斯那明媚如阳光的笑意始终挂在唇边：“才说了你们相像，你的嘴巴倒真是越来越像她了，早前也不见你这么挤兑我，还是我现在当真是罪孽深重了？”

　　女子抿嘴一笑，不再吭声。

　　“既然这样想避开他的眼，为什么这次偏偏要帮阿特拉斯的女儿迈亚？”

　　赫利俄斯忽然敛起笑容，平静地发问。

　　“唔，也不过是由己及人吧，”女子似是有片刻的出神，尔后答道，“总不希望她和孩子，也落得如我当初的境地。”

　　“呵呵————”赫利俄斯抬起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头， “你明知道那一位的脾气，这样一来势必又要捅了那边的马蜂窝，与你之前所做的功夫不是背道而驰了么？”

　　女子嘴角微微上翘，那一丝恬淡的笑容始终停留在唇边，优雅而淡然，柔柔地回道：“原也没有指望瞒得过多久，也不过是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罢了。”

　　赫利俄斯眉毛一挑：“所以那两个都见过了她，你也并不担心什么是么？”

　　“以波塞冬的性子，不会事后一直想着，而且，即便有所怀疑，他也暂时不会怎样的，毕竟说起来，那也算不上什么事儿，长的有几分相像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赫利俄斯望着远处那一匹黑色的独角兽，兽背上那一抹亮金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那么，冥界的那一位呢？”他问。

　　“他应该是不会多这个嘴的，”女子摇了摇头，“只要暂时没有波及到正常的秩序，他不会动什么声色————”

　　说到这里，女子忽而打住话头，凝神注视着那某个方向。

　　翠绿色的山峦之中，一小团白色破空而来，向着他们站立的位置靠近。

　　是一只雪白的猫头鹰。

　　“那孩子要过来找我了，”女子说道。

　　果然，不过片刻，就听得一个满含着喜悦的清脆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忒里！”

　　听得这个声音，女子微微一笑，一抹怜爱之色从眼中闪过：“总是这样大呼小叫的，什么时候像个女孩子的样儿？”

　　二人顺着声音的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亮金色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在山林之间穿梭，片刻之间，一匹黑色的独角兽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前不远处。

　　独角兽背上之人，正是刚才大显身手的身着金色短裙的少女———赫卡忒。

　　一年多过去，现在的她虽然看上去依然是年幼的，然而却已经不像上一次那般稚气未脱，而是俨然已经有了一个少女的样子。那一双神金色的眸子之中，看上去也仿佛比之前平添了些许沉静的味道。

　　“咦？”

　　看到站在那里的赫利俄斯，本是一脸活色生香的赫卡忒怔了一下。载着她的独角兽似乎和她心灵相通，止住了脚步。

　　女子见状，招手示意赫卡忒上前来:“都看见了还不过来见礼，之前不是见过太阳神么？”

　　赫卡忒一个翻身，从独角兽的背上轻巧地跃下，来到赫利俄斯面前，低头屈身行了一礼。这一礼不似一年前那样生涩马虎，而是颇为规矩。

　　“见过赫利俄斯大人。”

　　赫利俄斯微微一笑，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身手仿佛比过去更好了。”

　　赫卡忒听了这话，想起去年初次见到赫利俄斯时发生的那些事情，禁不住抬起头来，小心地观察着站在一旁的女子，但见她面色平静，并无其他，有些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看来今天玩儿的很高兴？”

　　女子瞅着偷瞄自己的赫卡忒问道。

　　赫卡忒这才启齿灿烂一笑，眉梢眼角尽皆是欢愉之色，略带骄傲的说：“我一人对付了两个，他们一帮男人全都没有比过我呢！”

　　“那西摩伊斯大人有没有特别奖励你呢？”女子慢条斯理地问道。

　　此话一出，跳跃在赫卡忒的双眸之中的光芒倏地暗了下来。

　　“西摩伊斯大人还是不让我走出西摩伊斯的中上游区域。”

　　她有些泄气地嘟囔道。

　　女子含笑点头：“很好，那你就乖乖听话吧。”

　　“不是吧————”

　　赫卡忒的声音忽而拖得很长，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忽闪忽闪的双眸之中带着乞求之色。

　　女子不为所动：“装可怜也没用，我可是不会替你求情的哦，趁早死了这心。一个不留神你就给我上天入海了，再不让你老实呆会儿，回头又不知会闹出些什么名堂。就算西摩伊斯肯，我也不让。”

　　“怎么闹了———我什么也没做嘛。”赫卡忒低声争辩道，“还不都是因为————”

　　她一半心虚一半不服气地争辩，声音却越来越低，终于没了声响。

　　“那么想出去？”

　　赫利俄斯忽而对着赫卡忒发问。

　　赫卡忒忽而微微一个激灵。

　　之前与哈迪斯的相遇，以及后来在海界发生的一切一切，一股脑地向她袭来。

　　“没有。”

　　她干脆地摇了摇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瞬间变得淡定，就好像她之前的央求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貌似乖觉了不少。”

　　赫利俄斯会意地笑了笑，侧身靠近女子，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转身对着赫卡忒说：“既然你这样乖，西摩伊斯不奖励你，那不如就让我来许你一个愿望吧。”

　　赫卡忒一双深金色的眸子忽闪忽闪，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愿望？”

　　女子有些好笑地指一指赫卡忒的鼻子：“可别想着再闹出什么热闹来，记住了？”

　　“不会啦不会啦。”

　　赫卡忒点了点头，甚是乖巧的样子。

　　赫利俄斯哈哈一笑，对着女子说道：“还是很听你的话的，大可以放心了。”

　　说完，他伸出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带动着斜挂在右肩之上的那条长长的白色衣摆，在空气中拖曳出一道淡淡的光辉。在这淡淡的近乎有些梦幻的光辉之中，那俊美的面孔，以及挺拔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不见。

　　赫卡忒静静地注视着那逐渐消散的光辉，直到它们彻底地消失在空气之中。

　　“他———”她看着女子，指了指赫利俄斯消失的地方，“他为什么许我愿望？他不是那种尊贵的神吗？”

　　“怎么了？”女子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所以他是说，我提什么愿望都可以吗？”赫卡忒实在是不太明白，赫利俄斯的话让她糊涂。

　　女子柔柔一笑：“只要是他做的到的吧。”

　　“真的吗？我听说那些凡间的人类成天向他们这些尊贵的神族祈祷祭祀，为的就是实现什么愿望之类的，”赫卡忒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他现在就这么轻易许给我啦？”

　　女子敛起淡淡的笑意，揉了揉她的头顶。

　　“既然许你了就收着吧，只是不要随便乱用。”她说。

　　“哦。”赫卡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尔后又努了努嘴，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子的脸，想从她一贯恬淡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些有效信息，“我真的让你那么不放心呀？”

　　女子也不答言，走到独角兽身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独角兽的额头，柔声说道：“疯跑了这么大半天，也让你的小朋友歇一歇去吧。”

　　赫卡忒点了点头，并没有重新跃上独角兽的脊背，只是舒展了一下胳膊，打了一个响指，独角兽跟上了她，一前一后，向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山颠之上，女子之前站立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身影可寻。

　　另一边，山下，明塔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正在出神。那一身翠色的衣裙，几乎将她掩没在了草丛之中。

　　赫卡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托腮，若有所思。

　　明塔难得见她这个样子，不觉有些奇怪，轻轻戳了她一指头：“怎么了你？”

　　赫卡忒转过头来，双眉微蹙，只是盯着明塔看。明塔被她瞅得不知所以，低头打量了自己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抬高了声音：“干嘛呢，有心事啦？”

　　赫卡忒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和那个太阳神赫利俄斯沾上关系的女人，是不是都没有好下场？”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明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说什么呢？”她盯着赫卡忒的脸看来看去，“怎么莫名其妙地说起赫利俄斯大人来了？”

　　“那个克吕墨涅怎样了？”赫卡忒忽然问道。

　　明塔迟疑了一下：“听说赫利俄斯大人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来看过她了。”说到这里，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她好像还有了孩子。”

　　赫卡忒眉毛抖了一抖，像是被听到的话扯动了面部的肌肉。

　　“那，那个赫利俄斯就这样不理会了吗？”她追问道。

　　“你想让他理会什么？”明塔看了她一眼，反问道。

　　赫卡忒被这话问住，先是愣了两秒，继而带着些不甘心的口气说道：“那这个女人就白白这样了吗？”

　　明塔沉默了一下，随后淡淡一笑，眼神不同寻常的平静：“以他那样的身份，还需要理会什么呢？他们那样的人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过却不包括没有照顾女人这一件。作为女人，得到他们的眷顾呢是恩赐，若是没法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是命数，就算如同克吕墨涅那样有了孩子，那也是她的荣耀，除了接受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这番话说得冷静得近乎冷酷，与平时赫卡忒熟知的明塔不太搭，赫卡忒的脸先是白了一下，随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黑了下去。

　　明塔这番话，唤起了一年前，那关于海界的记忆。

　　作为女人，尤其是低等的族群，只能如此而已了吗？

　　一股凉意透心而出，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寒战。

　　“所以，像克吕墨涅那样，只能对他的宠幸，包括他的抛弃，感恩戴德？”

　　赫卡忒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着。

　　忒里……该不会……

　　赫卡忒使劲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被情绪干扰的思路，拉了拉明塔的胳膊。

　　“有没有听说过，那个赫利俄斯，有没有———唔————新欢？”她问道。

　　明塔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听说过。”

　　“那————”赫卡忒犹疑了一下，继续追问道，“西摩伊斯大人那边新来的那个有孕的迈亚，又是怎么回事？”

　　明塔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小丫头真是长大了，先前和你提两句这些你都不耐烦得什么似的，这会儿反而主动来问？”

　　赫卡忒不理会她的揶揄，皱了皱眉头，干脆地问道：“你说，她会不会也是那个赫利俄斯的————”

　　“不会吧，”明塔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大家都知道赫利俄斯冷落克吕墨涅已久，已经很久没踏足过西摩伊斯这边了，现在却又专门放了自己另一个有孕的女人来这里摆着，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而且，她不是忒里带回来的么，怎么不去问问她？”

　　赫卡忒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没错，就是因为那个迈亚是忒里带回来的，所以她才有些担心。

　　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

　　而今天，又看见忒里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反正和那些所谓的高等神族的男人在一起，就不会有有什么好事吧？”她想的有些头痛了，捶了捶膝头，右手握一握拳，口中念念有词道，“可千万不要和他们那样的家伙扯上什么关系呀！”

　　“那样的家伙？哪样？”明塔闻言瞥了她一眼，“你呀，你可别忘了，上次你在他面前那么冒失，他都没和你计较什么，还有，哈迪斯大人————”

　　提到哈迪斯，她忽然止住了话头，不再言语。

　　虽然已经隔了一段时间，可是想起哈迪斯这个名字来，赫卡忒就本能地有些苦大仇深的感觉。

　　“也不知那个海界的琉刻美女，是不是也已经被你那个哈迪斯大人扔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