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天下》色散

17、迈亚（四）

　　赫卡忒微微侧目，不无揶揄地说道。

　　明塔自然是接收到了她话里的意思。自从一年多前海界那次的事之后，赫卡忒虽然嘴上没再多提起，但是她心里面对那些上等神族，却是比之前更加的没有好感了。她干笑了两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凝视着不远处那湛蓝的湖水，神色有些古怪地说道：“只怕这次你会失望咯。”

　　湖面之上波光粼粼，彷如大海一般一望无际，那轮此时已经收敛起光辉的红的通透的太阳，正在逐渐西斜，向着湖面与天际的交际处悄无声息地靠近。

　　“我失望？我失个哪门子的望？”赫卡忒双眉一挑，眼珠骨碌碌一转，“你意思是，哈迪斯对那个琉刻很好么？”

　　明塔幽幽一叹，答非所问,神情和语调都和往常不太一样：“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冥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莫非就没有好奇过吗？”

　　好奇倒是好奇的，赫卡忒见问暗自心想，只是由于上次的风波，这好奇心不免因为对哈迪斯的怨念而被暂时冲淡了一些。

　　“那里不是个黑呼呼阴暗暗的地方么？亡灵聚集的死人谷，想来应该不会太美妙吧？” 赫卡忒右手托着腮，手指在脸上打着拍子，胡乱地点了点头。

　　“呵————看来你真是被惹到了呀，好吧，虽然说的不全对，但是也差不很多。那，我再问你，”明塔摇了摇头，伸手挽下身旁一棵花树上一枝开满浅紫色半透明的小小花朵的枝条，凝神着那些与自己眸子颜色类似的花朵，“你知不知道，天界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会知道，我又没去过呀。”

　　赫卡忒含糊地答道，心中所想却是，还天界呢 ，算了吧，走了一趟海界已然莫名其妙惹了不小的麻烦上身，要是去了天界，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更离谱儿的事。

　　“天界之内，青山白云，绿草如茵，鸟语花香，有着地上界所没有的清新的空气，亦有着地上界所见不到的最清澈的泉水，没有寒暑、阴雨的变化，永远是那么舒适。还听说，由于宙斯司掌艺术的九位女儿，也就是缪斯的存在，那里时常乐曲鸣空，宛转悠扬，还昼夜不停地从天空飘落下来花朵……”

　　明塔说道，眼睛追逐着湖面之上不远处的太阳，有些出神，仿佛从那太阳之中已经遥望到了天界的一隅。赫卡忒来到她近前，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嘻嘻笑道：“如此美不胜收的地方，难怪你每每提起天界和奥林帕斯，总是一副花痴的样子，你看，即使你们哈迪斯大人美貌如此，你却仍然不乐意呆在冥界，可见那死人谷是个多么让人郁闷的地方了，男人的魅力也终究是有限的。”

　　明塔猛地回过神来，脸一红，微微咬牙：“说个什么鬼话！哈迪斯大人什么身份，本来就不是我可以有什么想法的。”

　　“咦，怎么就不行了？那个琉刻虽然是既确实温柔又漂亮，可是你也不差呀，”赫卡忒依旧笑着，“而且那个琉刻，好像也不算是什么血统高贵的出身吧？你是正经冥界自己人，旁人可以，你怎么就不行了？”

　　明塔在那一瞬间，再次失神。片刻后，浅浅一笑，带着一分淡淡的落寞：“我刚才还没说完，现在的冥界之中，有了一处可堪媲美天界的地方。”

　　“哦？”这次，赫卡忒是真有些好奇了，“是吗？”

　　“冥界起初是开天辟地之时由黑暗之神兄妹厄瑞玻斯、尼克斯二人所创，所以冥界确实是暗黑力量汇聚之地。冥界之内，鲜有鲜花，也没有清澈奔流的小溪。所有的河流，都是冰冷而沉默的。当初泰坦之战之后，哈迪斯大人成为冥界之主，出于对夜神家系，也就是厄瑞玻斯兄妹的后裔们的尊重，也没有改变过冥界的什么，而现在，他却为了琉刻，建立了伊利西亚——一个完全遗世独立的如天界一般美妙的区域——伊利西亚。”

　　一口气说完这些之后，明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缓缓转身，直盯着赫卡忒的脸，声音里夹杂着丝丝怅然，“你觉得，她像是被扔在一边的样子吗？”

　　赫卡忒也紧盯着她的脸，静默了几秒钟，忽然问道：“你该不是真的喜欢他吧，明塔？”

　　明塔闻言先是一愣，尔后勉强一笑：“胡说什么，都和你说了没有的事儿。”

　　“是吗？可你提起他的事来，眼神都不一样了。”赫卡忒忽地一下子将自己平铺在草地上，舒展了一下四肢，含着一丝微笑，望着那显得无限高远的天空，“可别以为我对你们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儿不感兴趣，就当我是个傻子哦————”

　　明塔不语，稍后，在赫卡忒身边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其实一直是个傻子也不错。怕就怕自作聪明地以为骗的了自己，最后却发现只是白费心思。”

　　一只苍鹰破空而来，在湛蓝的高空之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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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儿开了又谢，时间如河水一样流逝，一晃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忒里又出门远行了。

　　就连明塔也是间歇性消失，有时一去就是好些天不见。

　　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另外一些事情。

　　据说，两天前，那个名叫迈亚的外来仙女，诞下了一个男婴。

　　虽然这几天明塔不在，这小道消息还是很快地随风吹到了赫卡忒的耳朵里。这大约是因为那个男婴生下来的那天夜里，西方的星空忽然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引得人们浮想联翩的缘故。

　　午后的阳光透过厚密的树叶，水一样地倾泻下来，落在正在林间昏睡的赫卡忒的身上。这段日子里因为忒里和明塔不在，赫卡忒又被西摩伊斯禁足在西摩伊斯河中上游区域之内，于是，她成日里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不似之前那样活跃地四处游荡。

　　远处，巨大的声响传来，

　　若不是所在之处的枝叶及其茂盛，熟睡正酣的赫卡忒险些从树下直坠下去。

　　“唔？”

　　她揉了揉眼睛，愣了一下。

　　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她迅速分辨出来，声响的发源之处，似乎是西摩伊斯神殿的方向。她抓过一旁的弓，身形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还隔着一段距离，已经觉得热浪一波一波地袭来，毫不掩饰其中掺杂着的气势汹汹的味道。赫卡忒心下大惊，足下一点，奋力俯冲过去。

　　眼前的景象颇为触目惊心，不远处，几只怪兽正在肆虐地喷射着火焰，赫卡忒还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淡青色的皮肤，如狮子又如豹子一般的躯体之上，却长了一个类似巨鸟的头颅，五只暗红色的眼睛，在火焰的映衬之下，益发泛出诡异的色彩。

　　四处浓烟滚滚，几乎将西摩伊斯神殿的区域淹没其中。

　　“呀———————”

　　女人们刺耳的惊叫声、奔跑声杂乱成一团。

　　火？

　　跑到到司掌水的河神门口来兴风作浪就算了，还是施火？

　　赫卡忒心中一动，未及细想，身形再次掠出，直奔西摩伊斯安置迈亚的住所的方向而去。待到了那边，她在半空之中环顾，却只见四下里一片狼藉，迈亚及其陪伴她的仙女全不见了踪影。

　　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她身边崩裂开来。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水流朝她而来，蜿蜒一转，化作一条水龙，将她围入在其中。

　　“别到处乱跑，我这会儿可顾不上看顾你。”

　　赫卡忒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穿过浓厚的烟雾，一个熟悉的身影依稀可辨。

　　是西摩伊斯。

　　“您受伤了？！”

　　赫卡忒低呼了一声。

　　西摩伊斯喝了一声：“别过来，赶紧退下去！”

　　那声音之中竟有着一丝紧张，似乎间接地肯定了赫卡忒心中的小小疑惑———眼前的这些怪兽，只怕是有些来头的。

　　“西摩伊斯大人您不要紧吧？” 赫卡忒不理会他的话，还是飞奔了上来，身形灵巧的七转八转，来到了西摩伊斯身旁。

　　“小事，大意了，”西摩伊斯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擦伤的左肩，摇了摇头，似笑非笑，“更厉害的怕还在后头。”

　　赫卡忒双眉紧皱：“这些个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跑到西摩伊斯河来放火，也奇怪了点儿吧？”

　　话音刚落，又一股热浪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赫卡忒飞身上冲，来到半空之中，定睛一看，看到了热浪的出处——两只怪兽。

　　“找死！”

　　赫卡忒心头的火也一下子被挑起来了，她飞快地抽出三支箭来，搭在弓弦之上。

　　与此同时，四周围冒出道道水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密，织成了一片巨大的网。

　　“射它们的眼睛，别要它们的命。”

　　西摩伊斯说。

　　十支疾驰的箭头上带着点点寒光，先后直奔着那两只怪兽的十只眼睛而去。

　　怪兽中箭发出阵阵痛苦的嘶吼，搅动着发烫的空气。

　　巨大的水网铺天盖地，将它们罩入其中。另一道水流在空中一转，在水网覆上怪兽的一瞬间将赫卡忒从网中带出。

　　“呼————”赫卡忒喘了一口气，望着那边已经无力挣扎的怪兽，冲着西摩伊斯粲然一笑，“好精巧的手法呢，大人，害我白担心了一下。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来西摩伊斯撒野———可，您为什么不直接要它们的命呢？”

　　西摩伊斯没有立即回答，召唤来刚才布下水阵的几个人，吩咐他们带那些怪兽下去，又召来另一些人清理周边的残骸。然后才平静地说道：“赫卡忒，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赫卡忒不解。

　　“回头不管出现了什么情况，不要再出头，知道了么？”西摩伊斯说。

　　“什么？”赫卡忒更加不解，一颗脑袋摇得飞快，“不明白。”

　　西摩伊斯淡淡一笑：“不需要明白，你只要记得，从现在开始，不管发生了什么，谁来了西摩伊斯，都不要再像刚才，以及你在猎场上那样，动不动就冲在最前面。”说完，看到赫卡忒那仍然紧皱的双眉，又补充了一句：“忒里的意思，照做。”

　　赫卡忒默默地看了看那边收拾残破场地的人，忽然转回头来，盯着西摩伊斯的脸，像是要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大人，这次的事情，和那个迈亚有什么关系吗？”

　　西摩伊斯倒是一脸淡然，笑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抛下一句“鬼灵精”，就飘然而去，到旁边指挥整理的事情去了。

　　赫卡忒也知道西摩伊斯不会那么痛快地说出来。虽然因为迈亚是忒里带回来的，她一直刻意忽略周遭人等的议论，不愿和她们一样多去揣摩，但是，她其实一直隐隐觉得这个迈亚的来历有些不简单。

　　该不会……

　　一种不好的猜测倏地从心底升起，

　　“忒里呢？西摩伊斯大人！”她跑过去抓住西摩伊斯的胳膊，不放心地追问，“她不会是有麻烦了吧？！”

　　“别胡思乱想，这个不关忒里的事，” 西摩伊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宽慰地拍了拍赫卡忒的肩膀，“而且，她能保护自己。”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倒不像装出来的，赫卡忒稍微安心了些。

　　他既然这么说，她现在也只好先这么信了。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转眼暮色已经降临。一些受伤稍重的人被安置被在西摩伊斯神殿的偏殿休息，赫卡忒也被西摩伊斯留在了那里。之前消耗了不少真气，赫卡忒少有的在太阳下山之后即困倦得睡了过去。

　　“醒————醒！赫卡忒————”

　　一阵急促的呼叫伴随着上死命的推搡，赫卡忒昏昏沉沉地醒转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又着火了？！”

　　赫卡忒迷迷糊糊地说，身子本能地一弹，半坐了起来。

　　对面那张面孔逐渐清晰。

　　“明塔————”她呆呆地说，“地下冒出来的你？”

　　“差不多。”明塔挥了挥手，指了指外面，“刚回来就撞见这一堆————这一堆废墟，这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跑到这边神殿里的房间睡来了……”

　　“没人告诉你么？”赫卡忒翻着白眼，“就为了这个吵醒我，之前和那些怪兽纠缠消耗很大好不好……”

　　说着，眼皮又耷拉了回去。

　　“她们能说清个什么，不是叽叽喳喳就是吞吞吐吐要么哭哭啼啼，”明塔不耐地说，摇了摇赫卡忒的胳膊，“你说，是不是你又闯祸了？”

　　“我拜托，我至于就那样了么？！”

　　赫卡忒打了打哈欠，终于不甘心地完全睁开了眼。

　　“不是你？”明塔疑惑地看着她的脸，“这就怪了，凭空出现那么多怪物……”

　　“这什么道理，”赫卡忒拽了拽自己散乱的头发，撇了撇嘴，比划了一下，“我暂时还真没这么大能量招惹来这么些，看到那么一大坨，连兴奋都兴奋不起来了。”

　　明塔若有所思地在赫卡忒身边坐下。

　　“我听他们说————”她犹豫了一下，悄声说道，“这些东西，是朝着西摩伊斯大人收留的那个迈亚来的……”

　　“你是不是跑回冥界去了？”

　　赫卡忒打断了她。明塔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一怔，继而脸微红了一下：“胡扯什么，我和你说正经的。”

　　“我也没和你说不正经的呀。”赫卡忒哧地笑了一下，“你自己要脸红的。你这阵子总是玩儿失踪，难道没有去那什么伊利西亚逛逛么？”

　　明塔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是不同寻常的平静：“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逛。”

　　“什么呀？”赫卡忒不太明白。

　　明塔望着赫卡忒，一脸认真。

　　“我要回冥界去了。”她说。

　　“什么？”

　　赫卡忒讶然，嘴巴微张。明塔轻轻一笑：“干嘛？”

　　“呃，回冥界？”赫卡忒眨了眨眼，有些不相信地指了指身下的地面，“你是说，你是要离开这里，真正要回那个死人谷，再也不回来了吗？”

　　“算是吧，”明塔点了点头，“我离开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说，我在这儿的停留才属于才是‘出来逛’。”

　　“哦。”

　　这一声‘哦’之后，赫卡忒坐在那里，再没出声。

　　若是没有了明塔，这日子还真会挺无趣的。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

　　明塔看她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毕竟在地上界，赫卡忒是她最好的朋友。

　　赫卡忒瞅着她，托着下巴，无声地摇了摇头。

　　“哎哟你别这样嘛！”

　　明塔只当她还怨念哈迪斯的事情，捅了她一下，说：“哈迪斯大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信我啦，那里不是海界。”

　　赫卡忒哼了一声，又微微一叹，伸出两只手指摇了摇。

　　“其实我是羡慕你，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好像忒里一样。”她靠在明塔的肩头，瞟了她一眼，“倒不是我想记那个死人头的仇，只是你现在果然心都不在西摩伊斯了呀，忘了人家我现在可是连西摩伊斯的下游都不能去，还跟你去个鬼冥界咧？”

　　明塔语塞，她是真忘了。不过，赫卡忒这一句，又把她拽回了之前那个话题。

　　“那个迈亚，和她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明塔眉尖微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想想，偏偏她那孩子刚一出世，就来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难道只是巧合吗？她们可是忒里带来的……”

　　“可是忒里现在偏偏不在，害的我想问都没处问，干着急，憋死了。”赫卡忒摇了摇头。

　　“那西摩伊斯大人呢？他总该知道什么吧？”明塔追问。

　　“他老人家好像不打算和我说。”赫卡忒耸了耸肩。

　　明塔略一沉吟：“那他也没说，要怎么安置她们母子么？比如说要送她们走之类的？”

　　“没有啊，不是还在这里么？”

　　话到此处，明塔也理不出头绪了。

　　“对了，西摩伊斯大人倒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说回头不管出什么事，都让我别冒头冲在前面———我再睡会儿啊。”

　　说完，赫卡忒倒头又睡了回去。

　　独自坐在一旁的明塔心中一凛。

　　回头还会有事？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这次的事情，真的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