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海盗船长的寂寞岛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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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有在长大之后，才会知道，这世上有一些话无法说透，只可避走。
【经纪人】
有时人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
这是骁骁从小学四年级认识泉，脑袋里从未改变过的念头。此时他正耸动着肩膀，双手撑在班主任面前的桌子上，涨红了一张脸。
“我不要参加游泳社啊！”不过如此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要酝酿半天。他每日为了接她上学，不得不面色惊惧从湖前绕过的情形，骁骁从初中一直回味过高中。
要我跳水，除非骁骁先落水。
泉横挂在嘴边，不去游泳的借口，常常能引致众多女生对她的嫉妒。实际上，他宁可在炎热的夏天陪骁骁在河边写生一整天，也不愿游泳。因为他的狗刨式很难看，这个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
“老师，泉的志愿是在戏剧社。”骁骁挤到泉的旁边，踮起脚尖，双手在他面前比出一个相框。“瞧见了吗，泉是个天生的演员！我是他的经纪人哟。”
说完，骁骁郑重地伸出手掌。
老师狐疑地睥睨着她的脸，“你是哪个学校的？”
“Q大，导演系。”雄纠纠气昂昂的，骁骁在众人面前立显高大。老师一脸钦佩地拍了拍泉的肩膀，“苏泉，那你就好好把握吧。”
把握什么？把握我，还是戏剧社？
骁骁看着泉耳根晕开的那抹嫣红，暗自偷笑。他必定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她动作娴熟地挽着泉的胳膊，从教学楼里走了出去。面对着四面八方同学们暧昧的目光，泉稍稍拨开了骁骁的手，不自然地拢了拢头发。
“有什么害羞的啊？高中三年，你和我不是总用这个方法捉弄老师吗？”她知道泉的心，就像是一座藏有宝藏的岛屿，只要解开所有的象征符号，便能披荆斩棘，夺取宝藏。
骁骁的理想，是成为海盗船长。
而海盗船长现在的任务，是把一个不善言辞，个性温吞的男生塞进美女如云的戏剧社里。她害怕，他一进去就会被美女的裙摆拍死在沙滩上。
她要确保他脚下的泥土高高在上，于是，她把他推进了剧场，交给了苦苦寻找配角的戏剧社顾问老师手上。老师痛下黑手，给他披上乞丐的衣服，戴上发霉的草帽，将台词说了一遍，就把他踹到了舞台上。
骁骁在台下数着剧场内美女的人数，与自己口袋中泉的照片数量作着对比。她知道，如果被泉发现自己又在贩卖他的青嫩照片，一定会气得脸色发青。可是他不会对她张牙舞爪，在骁骁面前，他一贯只会温柔地笑着，轻轻弹下她的额头。
她忍不住嘿嘿一笑，这时幕布拉上去，舞台中央的女主竟然忘了词，直愣愣凝视着突如其来的乞丐王子，将一句话台词的时间拉长了三十秒。
登上舞台的泉，仿若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在莹白的灯光下，更换了面孔和容颜。他总是没有声音的，像一些保存过久的电影胶片，影像缓缓地拉过，显现，又隐没在黑暗里。但是，一旦放映在舞台上，那些藏匿在黑暗中微弱而纯白的光芒，就会如炫目的日光一般，降临在所有人的脸上。
他是个天生的演员。
她从十岁就发现了这点，为此，她笑得唇齿红润，神色妖娆。
这时，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宛如柔荑。骁骁抬起头，以为自己看到了堕落人间的天使。天使正盈盈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前的名牌。她的表情很认真，落幕时，骁骁瞧见了她对泉展现的笑靥。
“他说，”她指了指泉的方向，“如果要入社，得问问经纪人。”
骁骁的手指轻轻地握上，没敢扯出嚣张的笑。“你好，千熏姐，那个……我把苏泉交给你了。”
【千熏花】
笨，笨死了。我怎么能说把泉交给她呢！
为了这句话后悔了几天的骁骁，一看到泉直愣愣站在戏剧社海报面前，就鼓起了腮帮子。戏剧社当家女花旦千熏的脸，正娆娆盛放着，仿佛要把泉一口吞进去。
她知道，作为刚进戏剧社的男二号，他还不能和她有对手戏，这让泉很苦恼。可是，也不用这样盯着她看吧。
“你觉得千熏姐怎么样？”她摇晃着手中的酸辣汤，嘴巴呼着热气。
“漂亮。”他回答得短小精悍。
骁骁以为自己听错，顿时一愣，汤汁洒到手腕上。泉反应迅速地一把抢过汤碗，扔进垃圾桶，一把抓住她的手四处寻找水龙头。
“笨蛋！”他敲了敲骁骁的头，眉头皱得很紧。他不知道骁骁为什么脸色变得那么快，刚才分明难看死了，现在却又喜笑颜开。直到看到骁骁的手腕没有留下红印，这才轻轻吁了口气。他可不想惹骁骁生气，她每次生气，他的心口上就会炸裂开奇怪而细小的疼痛。
可不过几天，骁骁还是生气了。
千熏说想与Q大的戏剧社举行联谊，希望有人能负责联系工作。泉想到了骁骁，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喂，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戏剧社多么大牌吗？我不过是个小角色，怎么能搞定？”骁骁一脸的烦躁，一使劲便把泉的手柄甩了出去。游戏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OVER”。
泉心疼自己新买的手柄，可他知道，骁骁不会真的生气。等到骁骁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他把手摁在她的肩膀上，牵出一个暖煦的笑，“好啦……”
好啦，不要烦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嘛。
骁骁知道他有撒娇的毛病，装作不懂，忙不迭地把一勺一勺的冰激淋放进嘴巴里。当吞进第四勺的时候，泉抓住了她的手，瞪了一眼。“你慢点。”
“你应该说，你慢点吃，吃多了胃疼。笨！”嘴巴依旧狠毒，心底却柔软了下来。她吃完了冰激淋，又抢走了泉刚入嘴中的蛋糕。
泉面露难色地伸手来拦，骁骁一把打了回去。
知道他想说什么男女有别，间接接吻，不干净卫生之类的。
可她是海盗船长，她才不管。
海盗船长是神通广大的，但也有搞不定的事情。三天过去，她还是没有办法让Q大的戏剧社答应和M大联谊。Q大拥有傲视群雄不可一世的历史背景和家世，M大在它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可她不能那么说啊。骁骁挠挠头发，在小卡片上面写下歉意，塞到一束郁金香里。她吩咐他担当责任跑腿送花。
泉为难地摇摇头，“不去。”
骁骁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的屁股，“你这点胆量没有，还想当男主角和千熏姐对戏？”
于是，泉在骁骁的监视下，牵起微笑等待在千熏的楼下。再清冷的心，看到这般美景也会肃然起敬。果然，千熏看到泉的那一刻，顾盼生神的眼也露出了忐忑和惶恐。
骁骁忽然一拍大腿，我忘了教他该说什么了！她紧张地盯着泉的脸。
苏泉眼神闪烁神情羞怯，他只要一看到千熏就莫名紧张。动作僵硬地把花递了过去，他终于吐出了三个字：“千熏花。”
其实，他是想说：千熏，花。
顿时，千熏浅白的脸上，仿佛缀满了从蔷薇花藤上凋落的一片又一片花瓣，纷乱而紧致地纠缠着。她欲遮还羞地摇了摇花束，卡片轻巧地掉落下来，飘落到脚下。
等到两人走开，躲在角落里的骁骁赶紧跑了出来。愤愤然捡起那张卡片，她后悔得抓耳挠腮。“泉，你这个大笨蛋！”
一个星期后，在千熏的力挺之下，泉成为了新剧的男主角。《歌剧魅影》中她是克莉丝汀，他是魅影。尽管被遮住了半边脸的面具有些吓人，但完美地结合了俊美和阴暗的泉，如鱼得水，备受宠爱。
骁骁挤在剧场拥挤的走道上，远远地凝望着泉洁白的脸，在斑驳交错的光影下，和天使深情相对。流畅而缠绵的情话从他的口中如潺潺流水倾泻，醉了空气，醉了人。
她移动不了步子，移动不开视线。她觉察到自己心里，那掩盖不了的潮热和脸庞的微红。这才发现，有时人，的确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
而千熏的神色，竟然和她越来越像。
【无声的海洋】
接到泉电话的那一刻，骁骁正在做帐，她必须把进货的商品分类入账，然后仔细地核对数目。
“骁骁，演出服，忘在宿舍了……”拖长的尾音，是泉撒娇的前兆。
“你是猪啊，你们不是在郊区演出吗？行了，你等着我跟你送过去！黑色燕尾服那件是吧？”骁骁连珠炮似的说着，听到泉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她骑上单车飞驰而去。泉宿舍里的舍监和室友们无不认识这位经纪人，十分配合地大开绿灯。她把演出服往胳膊下一夹，喘着粗气跳上了车。
出租车准确地停靠在郊区那个破旧的广场，还未跳下她就高高挥舞起手臂，向对面呼喊着。“泉，我来啦——”
“你瞧，我们的王牌经纪来了！”千熏笑容可掬地从背后走了出来，一张黝黑且叠满褶皱的脸把骁骁吓了一跳。
“哎哟喂，你怎么一夜就衰老了？”骁骁好奇地捏了捏千熏的脸蛋，眼睛睁得老大。
顿时，一只手拍了下来，是装扮成老爷爷的泉。他下巴上粘着胡须，额头上也画着和千熏一样重叠的皱纹。“是老年剧。你别碰。”他觉得骁骁很不礼貌。
切，让我别碰千熏的脸吗？
骁骁终于忍受不了他对任何人都温润的眉眼，粗鲁地把燕尾服往他手里一塞，“那你还穿燕尾服？”
“别人要用的。”泉的视线扫过骁骁汗水淋漓的脸，本想掏出手绢来，却被骁骁一脚踢上了膝盖。“真是的，别人的干嘛要我送啊？”
千熏脸色骤变，厉声喊住了她。“骁骁，泉的腿有伤，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是为了救你嘛！”火气越来越大的骁骁，奔跑了出去。她回想起前几日泉为千熏挡住倒下道具的事情。千熏梨花带雨的担忧表情，一如此刻扶着泉轻声关心的细致模样。泉的坦然接受和亲切感谢，让骁骁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可她还是小心着，她踢得是他另一只腿。
泉本想去追，可是千熏抓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声音轻若流云，“别去，演出比较重要。”
是啊，在泉眼里，戏剧是第一位的。骁骁在心里劝慰着自己，气喘吁吁地接起电话，那边正传来一阵高声呼啸：“董骁骁，作为实习会计你居然乱扔账本？明天你不用来了！”
骁骁“啪”的一声合上手机，嘴巴问候了店长八十八代祖宗，鼻子却酸涩得接连几个喷嚏。她看了看天色，明明灭灭的天空，已经被急速漂移的云朵淹没。
她忽然在此刻回想起，那时和泉一同备战高考的情形。两个人都是极端讨厌晚自习，又不爱出门的人，常常一起在夜晚翘课，拥挤在老家破旧的阁楼上。
两个人长时间的不说话，端正地面对面坐着，各自拿一本书，毫无声息地看着，只有簌簌的翻书声和彼此一快一慢的呼吸。等到骁骁露出无精打采的表情，泉就会踩着拖鞋前往楼下小卖部买她爱吃的冰激凌。这个空挡，她总会偷看一眼他的书，看那上面是否藏着某个女生的名字。
“我只写过，你的名字。”她还记得，她唯一一次逼问泉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他吞吞吐吐回答的这句话。从此，她面对他身边的任何女生，一律笑意张狂。
然而，这一次，她笑不出声来。她全身湿漉地坐在他的床边，看到了他新买的莎士比亚，每一本上，都印刻着他亲手书写的三个字：叶千熏。
仿若是长期游泳的人，突然之间跌入了冬夜里无声的海洋。她保持着游泳的姿势，于是一如既往地游下去，然而大声呼喊却不再有人回应。
“泉，我冷毙了！冷毙了！”她看到楼下，千熏和泉一深一浅的身影，咬下嘴唇冲了楼去，埋头扑向泉的背脊。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海盗船长的寂寞岛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