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燕华晓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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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那一双眼如琥珀琉光般定在我的眉角上，淡淡地溅起一串串粉色流苏，那是我的笑，遗落在了他的唇边。
马鞭，放肆地抬起我的下巴。你是谁？
我……当然不能愚钝到说出自己的真名，告诉他我的来历。颈脖上挂着方才拾到的一块璞玉，上面篆刻着清秀的四个大字：慕容弥天。于是话从口出，覆水难收。
他惊愕地下马，在尘土飞扬的战场上将我拦腰抱起，羞红了我的一纸雪白容颜。
终于等到你了，我的夫人！
壹
我居然很镇定。还记得昨晚我是抱着书入睡的，似乎在梦里回到了东晋十六国，还遇见了一位绝世的美男子，嘿嘿傻笑着不愿醒来。不料今早醒来，自己竟躺在冰冷的草丛里，周围是两军对阵的骑兵，在马匹的嘶鸣声中披斩剑戟。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是我过去十九年的所见所闻能够描述的，我只能张着嘴巴匍匐在杂草堆里，一动也不敢动。
常识证明，距离我三米开外的这个面黑长髯的将领，绝非善类。他的眼神放在21世纪，就是典型的□□武装分子，即使倒退在古代，也不是我这个只见识过跆拳道的女生能踢下擂台的。何况，他的左右手，足足排列着三十个魁梧的大汉，正急不可待地想要斩杀敌人的首级。我咬着嘴唇祈祷他们不要往这边走，偏偏这阴险的小人企图从小路绕行，一脚踏在我的背脊上。疼痛，撕心裂肺地蔓延——救命啊！
一只粗糙的大手把我拽了起来，表情狰狞地瞪着我：哼，慕容小儿怎么派了个女奸细!
奸细，我？真是艳遇没碰到还掉进臭水沟啊，我该怎么跟这个莽夫解释呢，等等他刚才说慕容，历史上有几个慕容？我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可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两个人：慕容复、慕容恪。排除了穿越到天龙八部中的荒唐性，我决定就赌他了。
放开我，慕容恪——快来救我！
憋红了嗓门的叫喊，在兵马交接的阵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第四次的深呼吸也短命在了在他的怒吼声了，这时，不远处的尘土突然飞扬而至，苍劲的马蹄声急速奔来。一骑黑马冲在了最前面，上下翻飞的马鬃轻灵而飘逸，将座上的少年笼罩得威武而俊朗，锐气随着人和马的接近逐渐浓烈，于无形中张开一张柔韧的网。
剑起，风迎着血气夺面扑来，数道寒光划过眼角，刚刚还气势彪悍的三十名大汉都倒在了来人的骑兵之下，只有牵制于我的那个将领逃脱了。分不清是幸喜还是惊愕，在耳鬓结凝成了汗水。
尔后的场景，模糊了记忆。黑马上的少年果真是慕容恪，他不仅听到了我的呼救，还将我带回了邺城。因为我如今的身份，不是大学一年级在读的汉族女子韩知华，而是鲜卑族的慕容弥天。他从未见过一面的弥天，是其父亲慕容俊为他挑选的妻子，据说端庄娴静、素雅温柔，心似玲珑手如玉。
而此刻的我正踮着脚丫在后院的莲花池上踩着独木桥，举止粗俗地招呼丫鬟离我远一点。这幢宅邸是慕容恪刚从敌军冉闵手中夺过来的邺城中最清幽的一处，我一眼就看中了，便死乞白赖他让给我住了。平日里没有事情可做，也不用读书，我就放肆大胆地在园子里进行改造，把莲花池旁边挖了个小池养鲤鱼，在闲置的空地上播种了许多葡萄籽，还把唯一的亭台拆了顶变成一个露天雅座。
哈哈哈，天哪，你下一步该不会是把屋顶给拆了吧！慕容恪难得来看我，第一句话却是这么不懂礼貌。
恩，这个建议不错，可以考虑。我故作认真地点点头，把长长的裙摆给摇晃得簌簌乱响，不经意地抬头，迎上一对薄雾初晴的眼眸，宛如栀子花瓣瞬间绽放。
弥天，你开心么？他忽然问了这一句。
开心，当然。我在心底说，遇见你，我遗忘了恐慌，丢弃了怅惘。
贰
清晨，朝阳红若芙蓉。皇上下旨请慕容恪入宫，还有我。
战战兢兢收拾好穿戴，我缓缓地迈着碎步跟在慕容恪的后面，一路上瞅着他的发梢，噤若寒蝉。此时的燕国，在十六国中也算是繁盛一时，而就在现在，我要去晋见皇帝，这是多么令惶恐的一件事情。最重要的是，慕容弥天和皇帝一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亲缘关系，我根本还不知道。
愈想愈乱，我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和冰冷起来。慕容恪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放慢了步伐，等着我能跟上他的速度，便将手掌凑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指尖，浅浅的沟壑的纹路凸凹在我纤薄的肌肤上，印刻出一圈又一圈温暖的弦。奏响的是我眉眼之间，羞赧的曲调。我正欲挣脱，皇帝的身影已出现在视线之内。
恪儿，这样真是太好了！皇帝老态龙钟，却不吝啬笑容。他亲切地拉慕容恪和我过去坐，没有汉族皇帝的那般繁文缛节。
是的，父皇。我与弥天原来甚是投缘。慕容恪对我投来温柔的眼神，虽未有笑容却已惊扰得我脸上殷红一片。
皇帝笑得更欢畅了，他银白的胡须飘拂到我的鼻尖，痒痒的。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仍旧是笑着，不加任何责备。我告诉自己，这个老头真是太可爱了，看他的面子，我决心不去计较慕容恪常常似笑非笑的脸了。他背负着太多的责任和期望，大多数时候，在军营、在皇宫，他都不是他自己。
不过现在是一种什么状况？慕容皇帝在和他的四儿子和准四儿媳在聊家常么，而那个准而儿媳就是——正在对着香味四溢的烤羊羔肉流口水的我！正要将手指伸出去，慕容恪掷出一双筷子，稳稳地插进了脆皮香酥的羊肉里。跟着，身旁的侍女端着盘子，拿出一把刀沿着筷子的位置切出一块块肉片来。
呵呵呵~真是稀奇，居然有人能让哥哥为她出筷呢！不远处，一位绿衣少年步履轻盈。
皇帝微微昂了头，看也不看就招手让他过来。慕容恪方才不冷不热的表情竟生动起来，不仅牵动起浅薄的嘴角，还立刻起身让起座位来。少年也不客气，礼也不施便坐在了我的身边，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嫂嫂！
呃，啊……那个，我想说你误会了，我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呢！可来不及说出“不”字，这位绿衣少年已经笑弯了眉眼。哎呀，嫂嫂定是害羞了，照道理，鲜卑的女子可不应这般矜持哟！
垂！慕容恪狠狠翻了个白眼，又扯来扯他的衣袖，少年才停住了嘴。
看起来，这个少年便是慕容恪的弟弟慕容垂，周身上下干净儒雅，眸子里点缀了零星的俏皮和轻如薄雾的妖娆。眉眼之间的浅笑似在溪水中荡起的水花，清澈见底。这容貌确实担当得起邺城中最受欢迎的男子的美誉，难怪前几日园子里的那些丫头听说我要进宫，忙不迭地央我求一幅慕容垂的墨宝回去，或许，他就是古代的标准偶像了。
想到这里，我痴痴地傻笑起来，直到慕容恪冷冷地看我，才觉察到自己的失礼。
他大概是忍受不了我三番两次异常的行为了，简单地和慕容垂闲聊了几句，便匆忙拉着我要告辞回府。刚走过两扇过门，便迎面撞见了一群大臣，其中的一位长须窄额的大臣拿出一张前方战报，慕容恪看了一会就丢下我和他们走了。我孤零零地站在一幢朱漆房屋面前，不知道该往哪走。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踌躇之际，身后传来一位女子轻柔的声音。
我是……我迷路了。吞吐了半天，我还是没能把慕容弥天这四个字说出来，迅速地转身，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鹅黄霓裳，笑颜盈盈。
突然，就在我们两目对视的那一霎，她异常惊恐地尖叫起来——鬼，鬼啊！
什么？我几乎被她苍白的脸吓到了，愣愣地不敢移动。幸好我是学过无神论的，镇静下来之后问她哪里有鬼，她直直地指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弥天！
是啊，我说。我是慕容弥天啊，你怎么知道？
这……不可能……两年前，慕容弥天就死了！她的神色出离惊恐。
叁
惊慌失措的，换作了我。
湿滑的青石台阶在我的脚下蜿蜒、伸展，那一端是鹅黄衣衫的女子，独孤允儿。她是名门闺秀中最温婉尔雅的一位，既是族中的第一美女，又是一位通晓汉学的才女。慕容弥天则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她记得清晰而深刻，两年前的一次战乱，慕容恪的军队被偷袭，恰巧这天弥天独自一人骑马前去军营看望他，结果正遇敌军的先锋。为了不被抓做俘虏而使慕容恪受到要挟，她终结了自己的生命，用一把匕首。
你既然说自己是弥天，这些事难道都不记得么？允儿疑惑地望着我。
我不记得，当然不会记得，我能告诉她我本来就不是慕容弥天吗？我的容貌、声音、璞玉都是弥天所拥有的，这一切如何解释得清楚。更诡异的是，慕容恪应该最识得弥天，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是为什么，在第一见面的时候，他却是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甚至告诉我他和弥天以前从未见过！对弥天死而复生感到最敏感的，不理应是慕容恪吗？
太多的疑问一下子全部汹涌而出，我需要找到答案。
也许，我是失忆了。我用了个21世纪最老套的桥段敷衍了她，心有愧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地拉着我上看下看，最后凄凉地对我说若这是真的就太好了，因为恪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怜？为什么。我想不到有人会用这个词形容叱诧风云的他。
因为，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接受过弥天的死。
允儿一边叹气一边说，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和正常，坚强、勇敢、睿智，在战场上无往不胜。可是，他仍然过着弥天在世时的生活，他的这一段记忆仿佛倒退回到他们还未见面的那一年，眼窝里满是对弥天的想象与期待。
我惊异不已，那你们应该告诉他事实啊！
不，皇上不忍心令他伤心，所以下令谁也不准提。而且我们也不想看到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允儿仿佛也赞同这种做法。
哼，是燕国需要他带兵征战吧！我心底懵然冒出这个想法，不由得蹙紧了眉毛。
今后，我必须心口不一。
恪回到府邸已是夜半，还带着酒意，原来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听完马车夫带回的消息，我竟然担心起来。相处了将近一月多，我再不留心也发现了他有胃疼的毛病，时常发作，哪里能沾得酒。
匆忙穿好衣服，我跑出房间，将硕大一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没有蜂蜜!我不死心地把丫鬟和家丁都叫了出来，询问他们哪里有蜂蜜卖。他们都茫然地摇头，我才记起来这个朝代，还没有养蜂业呢。
找一些银丝网来！我大手一挥，把府邸上下轻薄的银丝网都连成片，做成了一个头罩和坎肩，然后让丫鬟七手八脚地给我绑在身上。来不及做解释，天刚蒙蒙亮我就拿着竹竿风风火火向后山奔去。一个时辰之后，我收获了一座甜香四溢的蜂巢。拾掇拾掇将蜂蜜集中在罐子里，用开水冲兑，满屋子的清香。
哈哈，这就是最好的解酒汤！赶紧送去太原王府吧！我满头大汗地吩咐，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疲累得气喘吁吁。
不用了，你折腾这么许久就是为了给我做解酒汤么？门口分明是恪的白羽披风，缓缓地拂过一阵炫目的光。他漆黑如夜的眼，盛满了琥珀的晶莹。
恩，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看我的眼神，陡然澄明如镜。却不再说话，转身走开了。
弥天小姐，你早晨不辞而别，我们下人只有禀报太原王。你可知，当太原王知道你行踪不明时候是多么张惶啊！这样被你惊吓着，酒都醒了一半。
难道我和他都在紧张对方？我有点胆怯了，只有在心里不停地重复那时答应允儿的话：
我会好好待恪，直到……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燕华晓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