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梨花雪短篇小说集锦》满地梨花雪

51、燕华晓梦

　　肆

　　这一日，战鼓于清晨到日暮响彻不停。
　　上次落荒而逃的冉闽，重振旗鼓之后登基做了皇帝，国号冉魏。今次是带着大军，为雪耻来了。恪镇定自若地端坐在城楼之上，命将士们终日敲打铜鼓，震耳欲聋，却出不派兵迎战，也不做任何战略部署，风清云淡一般只顾品茶。

　　我有些按耐不住，焦急地在大厅来回转圈，鼓声越急，我的心跳也越急。
　　你们怎么都不担心吗？看着坐立安然的慕容垂和独孤允儿，我难以理解。
　　他们俩和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弥天，这天下从没有恪打不赢的战，也没有恪攻不下的城。你明白吗？

　　莫非他是燕国的战神，前世的诸葛亮啊！我口没遮拦地把孔明先生提溜了出来，使得他们一本正经地问我，诸葛亮是何许人，比恪还智勇双全吗？
　　哦，不不，是说错了。我想要搪塞过去，垂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堪其烦地东扯西拉想转换话题，很不应景地问他恪的生日是哪天。

　　后天！垂笑嘻嘻地说道。一谈论起恪的事情，他的话匣子就自动打开了。他的表情，完全陶醉在对哥哥辉煌战绩的无限崇拜当中，眉眼都弯曲成憧憬的弧线。他根本不在意是不是在打仗，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为哥哥做生日。在列举了一系列的礼物之后，他提议我们一起送各自的礼物，并精心操办一桌生日宴。
　　我点头同意，心想，或许过生日的习俗是从慕容垂这里开始流传的呢。允儿就更加赞同了，面色红润得像要去奔赴一场宫廷的舞会，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香囊瞧了又瞧，摸了又摸。很显然，她早就准备好要送给恪一个自己亲手做的香囊。

　　可是我送什么？古代又没有礼品店和淘宝网。

　　冉闵又败了，败在了自己的心浮气躁和恪的心理战术上。于是，恪破了三十场战役连连得胜的记录。而他的生日也到了。我按照垂和允儿的安排，召集到邺城最出色的厨子到府邸，做出了一桌特别的菜肴，每一道都是润胃养胃的菜品，为了能让他能吃得开心无忧。

　　马蹄声已远远地传来了，矫健而平稳。但我的礼物还没有准备，允儿已经雀跃地冲到了门口张望，我则慌忙地躲进了屋里，妄想从现有的东西里挑出一件送给他。妄想始终是没有实际价值的东西。正当我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念头从我的脑袋里蹦了出来。

　　不消多久，恪已然收到了垂的宝剑、允儿的香囊，还有丫鬟、厨娘、侍婢等等送给他的各种毛笔和茶叶。那是他最常用的两件东西，看来大家对对他的喜好都掌握的清清楚楚。
　　我撩开帘子走了进去，故意压低了嗓音，对他微微拱手。小民祝太原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诧异地望着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

　　我往前走近了几步，他仍是呆滞地凝视我，看不出一袭男人短衫装束的我。不过是借来了家丁的衣服，扎起了高高的发髻藏入软帽，卸掉了红妆，便使得这个精明于攻心为上的男人了迷惑了双眼。噗哧，我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原来你是——弥天！恪终于听出我的声音了。随即他也不可遏止地跟着我的咯咯声笑弯了眼角，那么畅快淋漓的笑，如泉水流淌而过，沁人心脾，我真的从未得见。
　　一个记忆倒退的男子，此刻竟单纯的像个孩子，仅仅因了我顽劣的伎俩，欢笑得如此酣畅。我开始莫名内疚，心疼得失却颜色。
　　如果我成为了他的希望，再次打破了，会不会使痛苦累计，记忆重叠。
　　急促的脚步声闯进厅堂。不好了，敌人的援军来了！

　　伍

　　事情有些不妙了。慕容垂的神色十分凝重。
　　确实是的。士兵们的军心有所动摇，不是因为敌人的人数增加了，而是因为邺城的后备粮草不多了。恪曾经使用过断绝对方粮草供给的方法，击败过冉闵，他肯定是想以牙还牙，于是派援兵先去偷袭了距离邺城三里之外的屯粮仓。

　　唯一的办法，速战速决。

　　我努力地回想着历史教科书上有没有关于这异常战役的记载，哪怕是一点。可如果这场战役的结果是失败，我该怎么办。恪已经披上盔甲与士兵们并肩作战，他挑选了五千弓箭手精锐轮番进攻，希望能减缓敌人的进攻，可是就算这样也解决不了未来几天的危机。

　　我去！垂咬着牙，命令随从给他取盔甲和战马来。

　　你必须呆在这里！我拦在他的面前，神情坚决。恪早对我交代过，务必阻止垂和允儿冲动的行为，他们都从未上过战场，一旦兵刃相交，性命堪忧。垂捏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愤恨的血丝。就在这时，允儿握着短刀走了出来，径直奔向院后的马棚。
　　没有马，一匹也没有。我冷冷地走到允儿身边，将她手中的刀打落在地。你连我都对付不了，怎么上阵杀敌？
　　她凄凄地抽泣起来，已然语无伦次。恪，恪一个人……在阵前杀敌，而我什么也帮不了他，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我一定不会独活的。

　　笨蛋，你们以前是怎么信任恪的，现在遇到一点危难就对他失去了信心吗？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即便是这次失败了，也不一定要死啊！

　　允儿顿时愣在了原地，垂走过去将她扶回了厅堂，他看我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可惜，你果真不是弥天，因为真正的弥天没有这样的见解和魄力。

　　但是你们都不会对恪说破这一点，对不对？悲凉从脚底向我的头顶汹涌。
　　垂木然地摇头，眼底的澄净全都不见了。真不知道，我们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那都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度过目前的难关。恪要我呆在这里，我们就呆在这里，不要增添的他的后顾之忧，安静地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他答应过我。
　　我的脸颊冰凉，唇边有泪。

　　快看！允儿指向大门的方向。门被轰然撞开了，缓缓地走进来一个人，身披甲胄、血染衣襟，一双眸子仍然凝聚着凌厉的锐气。
　　恪！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
　　他淡淡地笑，在一柄长剑的支撑下，如雕塑般站立。
　　弥天，我终于不会再失去你了！他用凯旋的姿势，拥抱了我。

　　陆

　　恪找回了所有的记忆。包括弥天的死亡，弥天的重生。
　　疏漏的，只是对于那前后的些许差异。对于一个重获幸福的人来说，这算不上是瑕疵和疑问。幸福，是的，恪就这样整日地端详我，如是说，一遍又一遍。

　　冉闵的军队并没有退，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三天，因为恪的信念比之以前，更加强烈。燕国的军队士气正在随之高涨，只要有多一点的时间，就一定能击溃面前的敌人。只是他不懂得半点卑鄙和阴险，冉闵故意做出诈降的假象，将恪的骑兵引入了埋伏，一片哀鸿遍野。
　　他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吞噬着、纠结着，抓住我的手渗出了冷汗。注视着他惆怅的面容的那一瞬，我终于想起了历史上慕容恪最得意的战阵。情势已容不得半点迟疑。

　　那一晚，我没有安枕，偷偷地起身在劳累成疾的恪身边坐了一夜。这是唯一一次，他睡得很安稳。在回房通向厨房的走廊上，我撞见了允儿，假装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愤恨与挣扎，凑近了她的耳朵。你放心，我答应了你的不会改变。

　　她是第一个告诉我弥天身份的人，于是当初的我对她应许了一个承诺——我会好好待恪，直到他淡漠往事，爱上你。声音犹在耳边，我承诺，是因为相信自己不会动情；时至今日，我守约，是因为我已然动了真情，然而我终究成不了恪的弥天。

　　成全，有时候是一种孤独的幸福。
　　我静静地坐在桌前，一边说一边让垂替我写下连环马阵的要领：挑选千名善射的骑兵，将马匹用铁索项链，排成方阵，分为三队对敌军进行三面包围，随而一举歼灭。冉闵想从这样的战阵中逃脱，难比登天。
　　垂面露惊异，你究竟是谁，怎么能想出这样新奇的战阵？

　　我坦然一笑，知道我的名字又能如何呢，过客始终都只是过客。记得告诉恪，我不是真正的弥天，倘若他真的爱过，就为弥天、为了燕国好好地活着！

　　混乱的人群中，我艰难地往前走动，就在将要迈出城门的那一刻，一支尖锐的箭钻进了我的胸膛。到底，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历史上关于慕容恪的妻子，是没有确实记载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个有可能成为她妻子的人，过早死亡。我以自己做了一次冒险的检验，结果那殷红的血汩汩地流淌于心口上，凝结成痂。

　　痛亦成痂。

　　……
　　黄昏，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手心里撰者一块璞玉，上面篆刻着四个奇怪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