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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上”在人“閒”(下) ...


  •   “吁——”猫眼突然勒马收缰,车里的人全都止不住的向前扑去。

      她抱着头从马车上滚落在地,哀哀呼痛。

      “怎么了?”欧阳和展昭同时问道。

      “我头好痛。”

      卫慕让她睁开眼睛来看看,可猫眼摇头道:“不,我一睁眼就疼得厉害。”

      展昭去扶她,才刚刚接近她,猫眼突然一声惊叫,“别碰我,疼!”

      几个人围在一起呆看着猫眼在地上痛得打滚,展昭急怒攻心又无可发泄,在马车两头走来走去,以他的九天轻云纵数息之间已往返近百次。

      “展昭!你少在这儿乱晃。”卫慕暴喝道。

      两人交错而过,同时出拳硬拼一记,各退三步,展昭胸中那口难抒的闷气才算是稍减。

      “猫眼。。。。。”欧阳内疚至极。

      沈君爻朝她的头上轻轻吹气,道:“我给你呼一呼就没那么痛了。”

      “现在怎么办?”展昭和卫慕天同时问对方。

      卫慕天一掌切向猫眼颈后,猫眼立即昏死过去,他和欧阳把人抬上车。

      展昭扯开缰绳,牵出一匹马道:“我先行一步,到桑城去找田神医来救猫眼,卫慕你带他们继续往西,走濮州、平阳、延川、靖边一线,我带着神医回头找你们。”

      (平阳即今临汾)

      卫慕道:“展昭,拜托。”

      展昭又问道:“田神医住在桑城什么地方?”

      “那地方叫个个坞。”

      “格格巫?”展昭一愣,这名字也太怪了吧!

      卫慕天再次肯定的点头。

      展昭满腹疑惑的飞身上马,一遛烟已经不见踪影,他骑着马一口气从鲁南奔出去千里之外,直到马儿累得倒毙在地,他便施展轻功穿山过河,行路之人见着一个疯子般不住狂奔的人都是惊诧莫名。

      越往西天气越是严寒,风雪越是紧,呼啸的北风专往口鼻颈子里灌,饶是展昭跑得比风还快,雪花仍一点一点在头上、肩上积了下来,他的心急得火热,可他的真气却比雪更冷,冷到了呼出的气和北风融为一体,不起半点白雾。

      如此不停赶路展昭用了两天跑了三千多里,出现在桑城的时候已是满身雪污,须根尽现,若非天生丰神俊朗,真和乞丐毫无分别。

      展昭站在镇口土坡上,这里的天特别的高远,苍天之下玩具般的房舍被洁白的雪覆盖,一盏盏灯火次第燃亮,一缕缕炊烟袅袅娜娜,平凡得像一个童话,温情得竟叫他眼中一热。

      一个路人从他身边走过,他一把拉住问道:“请问格格巫怎么走?”

      “个个坞?”那人指向小镇唯一一条大街的尽头,“数过去右手边第五盏灯就是了。”

      “多谢兄台。”

      当那位路人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展昭已经站在“格格巫”门口了。

      桑城,你实在是小得太可爱了。

      靖边的民居多是夯土挖洞而成,猫眼的家也不例外,只是在黄色的土墙外挂着个石牌,上面用极隽永的右军体写着:竹坞。

      展昭怔了片刻,只能说这里的人实在太爱开玩笑了。

      他一敲门,门竟然开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开阔的院子里晒着好多药材,依山挖出了三个窑洞,正中的一个最大,唯一与其他人家不同的是门口挂着四句诗,也是右军体: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漫漫黄土之中陡然见着这样“江南”的四句诗,展昭不禁四望,哪有竹子,又哪有荷塘?真是难怪要相思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田神医一定非常爱竹,爱到住的地方叫竹坞、养的“宠物”叫竹叶青,解毒要喝竹叶青酒,恐怕她身边的一切都离不了这个字吧!

      他进到正中的窑洞,窑洞本来无门,只是厚厚的门帘一遮,里面陈设也很简陋,一张看诊的圆台,一张小小的书桌,几把竹椅。书桌上摆着一张长长的宣纸,田夫人正在写九,“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个字每字九划,从冬至起每天一划一直写到九九归一,那就算是冬去春来,熬到了陌上花开。这习俗展昭太熟悉了,公孙先生每年必写,不管公务多么繁忙他从来没有哪天忘记过的,而且每写必用右军体。

      田夫人也是用右军体,她刚好写到“亭前垂”三个字,柳字写了个木字边,看来她是今天才离开的,会去哪了呢?

      展昭退出这间房,又到了隔壁一间小一点的窑洞,一掀帘子他全身的血一下全都涌上头部,白玉堂在炕上躺着似乎正在熟睡。

      “锦毛鼠!”

      展昭扑上去摇晃他,他毫无反应,展昭登时大怒,田夫人怎能将个病人丢在这里独自离去!

      他还没发作,倒有人先发作了。

      “你是什么人?”进来一个当地的农妇,手上端着一碗药、一碗粥。

      “你又是什么人?”展昭一时懵了,田夫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田神医不在,我帮她看家,你是来求医的?”

      展昭松了口气,省起自己大把问题要问:“田神医呢?”

      “新来的陕西经略副使范大人请了她去看诊。”

      “范大人?她去延安府了?”

      “不是,范大人还在路上,夫人是往东南去了,安定、宽州、延川皆有可能。”

      展昭闻言苦笑,这跟赌命有什么区别?不过有陕西经略副使同行要找到她也并非难事,看样子要把猫眼他们截在延川,免得错过了。

      展昭心中略定,问道:“这位白公子的病情如何了?”

      农妇反问道:“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田神医交代我熬药喂药,给他吃东西,我照做而已。”

      “那他是怎么会被田神医接到这里来的?中间有没有醒过?”

      “田神医每年冬至都要出去一趟,今年回来就带着他了,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清醒过。这小伙子也真够倒霉的,连田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病我还是头一回见。”

      展昭恳请她好好照顾白玉堂,自己要去请田神医救猫眼,那农妇一听猫眼出了事,大叫一声冲了出去,弄得展昭莫名其妙。

      就在他暗运真气,准备再凭自己的一股狠勇奔走千里的时候,刚才那农妇牵出来一匹骏马,驮着些干粮,交到他手上:“这是猫眼家的马,叫耳朵,我帮她养着的,你赶快骑着救人去吧。可别误了这孩子。”

      “耳朵”十分神骏,鼻喷白气,四蹄奔跑如云,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在黑暗中也是奔走无碍,是匹来自西夏的千里马,展昭有它之助三个时辰便可到达延川。

      两天已过,猫眼走到哪里了?她的眼睛是不是已经看不见了、甚至她是不是还活着,展昭都一无所知,只知道拼命赶路,命运之手,我们不是第一次较量了!

      展昭飞骑冲过延川的西城门,他那匹高大骏逸的“耳朵”在马匹稀缺的宋地十分扎眼,果然,没走多远后面已经坠了尾巴,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也骑着马牢牢跟着他,展昭暗笑这小毛贼今天要出师不利了。

      他忽地拐入一条巷子,待小伙子也跟进来的时候,只看见“耳朵”在巷子里漫步,展昭不见了踪影。小伙子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一把漆黑的湛卢让他脖子一凉,一个人贴了上来又让他后背一热。

      “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小伙子道:“展大人,有位老朋友想要见你。”

      “老朋友?”展昭一惊。

      “是,帮你养猫的那个老朋友。”

      “她在延川?”

      展昭放了他下来,问道:“小哥怎么称呼?”

      “展大人客气了,叫我阿扎就可以了。请跟我来。”

      阿扎把展昭带到一间客栈的门前便要离开,展昭连忙把他叫住吩咐道:“阿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然可以。”

      “你在东门西门安排人手帮我截几个朋友,他们坐一辆紫缎子的马车,赶车的是个大胡子,姓卫,你们见着带他们来这里找我。”

      “是,展大人。”

      展昭站在客栈门口仰望二楼的天字房,心里荒得像刚刚收割完的稻田,满地的秸秆,似乎在等着一把火。

      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推门进去,这个女子仍是斜髻如云淡施粉黛的柔弱样子,展昭却心虚得紧,这把催命的火终究要来的。

      “展护卫有礼。”

      “崔姑娘有礼。”

      展昭拱手还礼,背后却是极之熟悉的声音唤他:“展护卫。”

      这个人的出现直叫展昭喜不自胜、惊不自胜。

      “公孙先生。”

      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却尽作沉默,崔宇烟坐了下来,伸出纤长的手指为展昭布上个杯子,斟上杯热茶,又缓缓的将身上的锦绿斗篷解下。

      “你们怎么来了?”展昭问道。

      “因为这件斗篷。”崔宇烟答道。

      展昭愕然,不由仔细看这普普通通一件冬日的斗篷。

      “几日前我突然收到沈墨送我的礼物,打开一看,正是这件斗篷。”

      她将斗篷铺到了桌上,展昭一下子就被披风上绣的一片翠绿竹叶吸引,伸出手指轻触,崔宇烟道:“你也觉得这竹叶有点奇怪?”

      “绿色的斗篷却配同样绿色的纹饰,难道不奇怪吗?”

      “的确古怪,我们碧云轩的衣服任何时候也不会这么搭配,所以我又仔细看了看这件斗篷,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崔宇烟指着斗篷下摆的一圈滚边,“这里绣的不是通常的福、寿、卍字,也不是女子的花边,而是两句诗。”

      展昭轻轻将诗读了出来:“梅海无涯香万里,黄泉有尽情难祭。这是什么意思?”

      崔宇烟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写诗的人让我去问公孙先生,我跑上一趟又有何妨?”她的手指在那片竹叶上一敲。

      展昭点头道:“原来这片竹叶还有此深意。”

      公孙策道:“崔姑娘将这件斗篷拿来找我,倒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直到小丁无意中告诉我在惊鸿和碧云轩之间有一条秘道,她经常用来捉迷藏,我才恍然大悟。”

      他伸手在“梅海”、“黄泉”、“祭”、“里”这几个字上画圈,道:“梅海,是说梅娘和汪大海,黄泉,这是《左传》里的一个典故,是说郑庄公与母亲姜氏决裂,发誓不到黄泉永不相见,后来母子和好之后,便挖了条地道,在地道中相见,以践黄泉之誓,所以这里一定是指地道。”

      公孙先生说到这里,展昭心里的火苗已是突突乱窜,生出无限希冀来,这绣竹之人、这绣字暗示之人,已经呼之欲出。

      崔宇烟道:“我在地道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小匣子,里面正是我送给丁月华的观海明珠,公孙先生的推测丝毫不差,果然不愧是丁小妹的知己。”

      公孙策脸上毫无得色,续道:“因为找到了观海,所以我更加可以肯定,‘祭、里’两个字应该是指‘祭礼’,丁姑娘是想让我们把观海作为祭汪兄弟的礼物送给梅娘。”

      展昭大喜过望,急切问道:“如此说来,丁丁尚在人间?”

      公孙策闻言,神色陡然一黯道:“我原来也这么以为。可是崔宇烟却告诉我这竹叶和诗皆非丁月华所绣,而且丁月华又怎么会大费周章的让我们为她办这么件琐碎的事,所以我们再一次仔细检查这件斗篷。”

      崔宇烟道:“这一次我们把斗篷拆开来,结果在衬里上果然还有文章。”

      她将斗篷撕开,衬里上歪歪斜斜的四个血字惊心动魄。

      上在人閒。

      展昭手指沿着这用鲜血写就的一笔一划深深刻着,心里的大火早已染尽整个原野,红得烟炎张天,红到了眼中。

      “这是丁月华的手笔。”

      “你也看出来了?”

      “她是世间最灵慧的女子,人間的間中间是个日字,可这里却写成月字,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来暗示我们?可是这个尚字写成上下的上又是什么意思呢?”展昭顿觉恐惧,血书、为什么是血书!

      崔宇烟冷冷道:“‘上’是指皇上,她想告诉我皇上还活着,这件斗篷来自越州的碧云轩分号,皇上正在越州。她一定是陷于极其危险的境地,才会这样向我示警。”

      展昭惊得霍然站起,这句话令人太费解、太震撼!

      公孙策轻抚着披风上的斑斑血迹伤心得闭上了眼睛:“如果丁月华不是将死,她永远也写不出这么难看的字来。”

      展昭看着又脏又乱的四个血字,哽咽道:“她既然还能留下血书,就说明她还活着。”

      崔宇烟知道要说出这个“死”字需要多大的力气,她很慢很慢的说,留一点时间给自己接受:“我原来也抱着一丝侥幸,所以即刻派人去越州,可回来的飞鸽传书都说,丁月华在越州伤重不治,已经死了。”

      展昭眼前一黑,大火过后的心田一片荒芜,只剩下灰烬铺天盖地,这灰烬不会让你死去,却叫你永远再闻不到一丝生气。

      站在这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力气再去安慰别人,那么多美好的记忆怎么就突然挂上了经幡?还在呼吸的温暖身体怎么一转头就要入土为安?一时之间,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变化,还在等着噩梦的突然醒来。

      崔宇烟喃喃道:“丁小妹就是太聪明,连天都妒忌,所以老天爷才把她带走的。公孙策,你知不知道她到了最后还在出尽全力帮助包大人?”

      公孙策哽咽得只能不住点头。

      “她故意写一个如此晦涩的字谜逼我来找你,逼我把皇上失踪的事告诉包大人,逼我违背太后的懿旨,她什么都替你们想到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到自己的死?!”崔宇烟的眼泪早已化了脸上的脂粉、化了心里的对公孙策的恨。

      展昭低头浅尝,杯中浅碧是茶,唇齿苦涩是泪,问道:“大人怎么了?”

      “展护卫,大人如今在京中便如在瓮中火烤一般,五内交煎!就在你被人冤枉劫狱的那天大人被罢官了,皇上突然称病不朝,刘太后重新临朝听政,国事纷乱至此,大人夙夜兴叹,接连向太后上书,太后都置之不理。接着刘太后突然宣布正月初一将亲自主祭太庙,王丞相来访告诉大人,太后不仅要代圣上祭庙,还要着帝服祭庙,大人急怒交加,叹道,此乃亡国之兆,须知我炎黄华夏自古以来就只有一个女人着帝服主持过祭庙大典。”

      “谁?”

      “武则天。这下朝中大臣各露真容,人手一册《唐书武则天传》,东京城中一时洛阳纸贵,上书劝谏者有之,上书逢迎者有之,更离谱的是全国各地莫名其妙冒出一大堆的祥瑞,什么洛水无字天书、天降灵石,还有请为太后立生祠的。一步一步全照着当年武则天的举动丝毫不差,大人知道我大宋内忧外患,远非盛唐可比,如何经得起如此折腾,已经准备向太后死谏。直到崔姑娘来找我,我们才知道此事另有内情。”

      崔宇烟道:“皇上在你和丁月华变成逃犯之前的那个晚上失踪了。”

      “什么?”展昭已被这一波一波的惊人消息震得站立不稳。

      “太后收到一封信,称郭槐落到了他们手上。。。。。。”

      “他们威胁太后绑架皇上?”展昭惊问。

      崔宇烟摇头:“设此计的人洞彻人心,怎么会提这种要求?他们只有两个条件,一是太后在当天夜里设宴款待皇上,二是立即罢免包拯。”

      “太后答应了?”

      “是我劝太后答应的,我说不设宴又怎么知道对方有什么阴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展昭凄然大笑道:“连你我这种心态都被对方算计在内!是否宴会终了皇上就不见了?”

      崔宇烟亦是苦笑道:“宴会之后,太后命人将微醉的皇上送到寝宫,第二天就再没见过皇上,现在细想,他们让太后设宴,只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怀疑太后。这些人厉害至此,太后只能依他们之言罢免包大人。这头皇上刚刚失踪,那头就有一件大事非皇上出面不可,年关将至,祭庙乃是国家的头等大事,怎能无人主持?若是让人知道了皇上失踪后果不堪设想,太后只好宣布由自己主祭。”

      公孙策怒道:“若只是祭庙又怎会引起群臣上书、满天祥瑞?太后若无称帝之心,便不应有称帝之举,如此作为只是落入阴谋者的圈套!”

      崔宇烟亦是毫不示弱,驳道:“公孙先生,太后硬要帝服祭庙自有其因由,你可知皇上失踪之后李后偷偷会见过八王爷?”

      “太后关心亲儿,询问八王爷乃是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八王爷手上可是有金匮之盟的。”

      公孙先生登时语滞,半响才道:“金匮之盟约定兄终弟及,太祖之后太宗即位,太宗待八王爷长成之后本应传位于他。”

      “可最后坐上皇位的却是先帝,八王爷是怎么想的、李太后又是怎么想的,太后不知,可却不得不防。”

      “太后为了几十年前的旧事而自乱阵脚,殊为不智!”

      “旧事?公孙先生恐怕不知道,不久之前,辽国的齐天后被元妃萧耨斤所杀,这个元妃乃是当今辽帝耶律宗真的生母,这正是辽国的狸猫换太子,太后得知消息,叹息道,这就是失势者的下场。太后不想称帝,可却不得不告诉天下人,她不是不能,是不愿为之。”

      公孙策急道:“鼓动群臣敬献祥瑞的钱惟演背后必有陷阱,设此毒计的反贼案头上只怕已经摆好了《讨武曌檄》,一旦太后有所举动,他们便可大张义帜,名正言顺的进京勤王。太后只是白白授人以柄!”

      崔宇烟低头沉思,道:“公孙先生所言甚是,可是太后已经被辽国的局势、李后的举动还有皇上的失踪逼得别无他法,除了显示手中的权力,还能如何?”

      公孙策颓然瘫坐椅上,极恐惧的望着空中道:“若是设计这个阴谋的人连辽国齐天后之死、李太后会约见八王爷都一一计算在内,他就实在太恐怖了。”

      展昭叹道:“这个人的恐怖展昭已经领教得太多了。我想问的是皇上现在在哪里?”

      崔宇烟道:“逆贼在京城造成太后意图称帝的声势,皇上如何敢回京?太后估计皇上在越州出现多半是为了范希文,只有通过老范,皇上才能在延安府重掌兵权,手上有了兵马他才会挥师回京。我收到消息,范大人已经到了延川,所以和公孙先生来这里找他,而你,是我们的意外之获。”

      “范大人在延川?”展昭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终于有了一点欣慰。

      “咚咚!”敲门声响起。“展大人,你的朋友接到了。”

      是阿扎,展昭开门而出,从二楼往下望去,卫慕天打横抱着猫眼,满头乱发、满脸胡须都要立起来了,血红的眼睛要吃了展昭一般,悲哀到极致的大叫道:“她要死了!”

      展昭腾身跃下,一把接过猫眼,她的呼吸极短促,昏迷之中仍似在拼命奔跑,眼角流出黄色的眼泪,十分浓稠,眉心一阵阵收缩,应是颅内阵痛,展昭问道:“她昏迷多久了?”

      “一整天了。”卫慕天虎目如利刃扎向展昭道,“你找到田神医没有?”

      展昭低头道:“没有。”

      始终是来不及了!

      “难道是天意?”卫慕倒退一步,正撞到欧阳身上,两人对视,眼中均是难以置信的悲伤。

      公孙先生见他神色不对,问道:“展护卫,怎么回事?”

      展昭突然生出一线希望,抱着猫眼奔上楼去,一急之下扑通跪在公孙先生面前道:“先生,你要救她。”他这一跪倒叫公孙策有些手足无措。

      “你起来,把她送进屋里,我来看看。”

      公孙先生为猫眼把脉良久,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触摸她的头颅,沉吟半响问道:“她每次发病都是什么症状?”

      卫慕道:“头部胀痛,双眼流脓而且剧痛,完全没办法张开,她不发病的时候晚上能看见东西,白天看不见。”

      公孙策道:“她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叫做眩目琉璃,每两万个婴儿里面才有一个这样的孩子。这种病是她的眼底有几个毒瘤,毒瘤长大或是病变就会导致失明和死亡,像她这样活到这么大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卫慕道:“她的母亲也是位大夫,一直用药给她抑制病情,药丸前些日子我们弄没了,要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危险了。先生,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救她一命?”

      公孙策一捋髭须道:“她这病在《青囊书》中有一套针法可救。”

      欧阳一听大喜道:“先生一点都没说错,之前君爻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青囊书》一早就失传了呀。”

      公孙策道:“我有一位故人曾经教过我这套针法,可这位姑娘的年纪已经蛮大了,并非婴儿可比,效果究竟如何,策也并无十分把握。”

      展昭一听谨慎的公孙策这么说,马上大喜过望道:“先生,就算只有五分把握,我们也要搏上一搏。先生,请施针吧!”

      一个时辰过去了,公孙先生出来的时候神情凝重连连摇头,展昭领头一窝蜂冲了进去,大伙七嘴八舌道:“她好像好多了。”“没流黄泪了。”“眉头也不皱了。”

      展昭连忙请教先生:“公孙先生,猫眼现在什么情况?”

      “我帮她镇了痛,病情有所缓解,可你们想多支撑些日子,这样还不行。”

      “那要怎么办?”

      “放血。要把她的头发剃掉,从头上几个大穴把脓血放出来才行。”

      展昭和卫慕看看彼此的眼色,卫慕道:“为了救命,也顾不得漂不漂亮了,放吧、放吧!”

      猫眼终于睁开了眼睛,一个很瘦却精神矍铄的长者正对着自己微笑:“小姑娘,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田敏言,既能敏于行,又能敏于言,大家都叫我猫眼。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策,万字平戎策的策。”

      猫眼脸一红道:“公孙叔叔,我不识字的。”

      公孙策把她的手摊开,在上面写了一个很大的“人”字,对她说:“这个字就是人,顶天立地的人。小姑娘,以后人家问你,你就说识字,识得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个字。”

      猫眼好高兴,使劲点头,这个公孙叔叔真好啊。

      “你多大了?”

      “十五了。我是乾兴元年春天生的。”

      公孙策点头笑道:“乾兴元年的春天特别的暖和,你出生的时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花海,很美很美。”

      猫眼眼睛一亮道:“真的吗?我好像看到了。”

      公孙策问她:“你的眼睛一直都能看到东西吗?”

      “有时候清楚,有时候又起了雾。”

      “没关系,你把这碗药喝下去,很快就不会这样了。”

      猫眼鼻子一皱道:“要喝药?不要吧?”

      “如果你喝下去,我给你变个戏法。”

      “真的?”猫眼一捏鼻子,整碗灌了下去。

      “戏法呢?”

      公孙策给她看了空空的两只手,然后捏起了拳头,问道:“你猜东西在哪只手。”

      “明明两只都没有的。”

      “我说有就有,大胆猜。”

      猫眼去掰左手,哇,里面有一颗好大的梅子,她马上含在嘴里,这时公孙先生又摊开了右手,里面还有一颗杏脯,猫眼又据为己有。

      她嘟囔着问先生道:“你是来治我的大夫吗?”

      “是啊,”公孙策把自己的帽子取了下来,一根头发都没有了,“为了给你治病,我把自己的头发全都剃掉了。”

      猫眼好生诧异,问道:“给我治病,为什么要剃你的头发呢?”公孙先生现在的样子可真滑稽。

      公孙策微笑道:“你摸摸你自己的头发。”

      猫眼伸手一摸,头发全没了,只剩下个光溜溜的脑袋,尖叫起来:“怎么会这样?谁偷了我的头发?”

      公孙策一副认罪的样子道:“是我偷了你的头发,所以只能赔给你了。”他一指自己的光头。

      猫眼见他那诚意忏悔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道:“我们两个像不像一对双胞胎?”

      公孙策脸色大变,连忙纠正道:“我们俩怎么可能像双胞胎呢?我们是大小不良。”

      “大小不良?”猫眼大笑点头道,“那我们要击掌为盟,以后一起混吃混喝、骗财骗色!”

      “你胡说什么呀?”公孙策都要被这孩子笑晕过去了。

      “我是想说,我们可以留一模一样的发型到处去吓人。对,就这么干!”猫眼兴奋得快晕过去了。

      展昭他们最怕这头头发又惹得猫眼哭鼻子,如此和平解决真是人心大慰,一一来向先生道谢,只有崔宇烟的脸色难看得堪比三九天的天气,众人都知道她要寻展昭晦气,各找借口溜了。

      “展昭,那个田敏言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可别忘了丁月华还是尸骨未寒!”

      展昭面红耳赤,怒道:“猫眼只是个孩子,你这么说不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丁月华!她可不像你这么多疑小气!”

      崔宇烟极凶狠道:“总之你千万不要行差踏错,否则就会有一个很多疑小气的人跟你没完没了。”

      展昭只觉得她装得凶神恶煞的样子可笑极了,冷哼道:“我还没有问你,丁月华是被谁害死的?是不是沈墨?”

      “沈墨”两个字像一把匕首直接插到崔宇烟心里,她如受雷击,颓然坐下道:“是他,一定是他。我请他保护丁月华,就是害怕他到了江南对丁小妹不利,没想到。。。。。。”

      展昭惑道:“你跟沈墨不是已经成为情侣吗?你不是为了他连丁月华也可以陷害吗?”

      崔宇烟大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旋即神色一片黯然:“我之所以答应他的追求,只不过是因为我也怀疑他是杀死汪大海、杀死丁月华父亲的凶手。我时常见到丁丁夜半噩梦惊醒,白天对到店的女客人刨根就底,那时我就觉得她有很多很多心事,连我都不能说的心事。直到冬至那天,我听到她跟汪大海的争执,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惨遭灭门之祸、身负杀父之仇,后来汪大海死了,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其实我在汪大海的颈上发现了一个烙印,很像如意淘的标记,可是尸体里的蛆实在太多,眨眼之间那印记就消失了。”

      “你们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所有的事都想自己私下解决?你们都是些弱质女流,能把沈墨怎样?”

      崔宇烟摇着头肯定道:“这是丁月华的秘密,如果不是这次沈墨连她都害死了,我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那你都查到了什么?”

      “沈墨其人,在公,眼光独到、出手又快又准,不论是他发家的造船、远洋,还是新近接手的官窑、青楼生意,全都做得有声有色,待人以宽、律己以严,处事公正。在私,他虽然不像汪大海的细心体贴,可答应过我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我让他陪我,再忙他都从来不会迟到,我忙起来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他也从来不生气。有时候我甚至偷偷希望他要是不是凶手就好了。”

      “这样一个人,他杀丁月华的父亲干什么?他们两个人,一个在汴京、一个在杭州,能有什么冤仇?”

      “我不知道,他说他之前根本不认识丁月华。现在丁丁也死了,也许我们永远都查不到真相了。”

      “不会的,只要真的发生过,我们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公孙策提醒道:“查案之事,等到展护卫复职,开封府自会一力承担,丁姑娘的仇一定能报。眼下最急的是找到皇上、阻止太后祭庙,有时候是人造时势,有时候是时势逼人,一旦称帝之势已成,太后骑虎难下,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找皇上的事就交给展昭来做,你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崔宇烟不解:“为什么?我们已经到了延川,自然要见过皇上再说。”

      展昭忧心道:“我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卫慕天,乃是西夏征西大将军,一个欧阳山川,跟谋反之人关系密切,你们留在这里定会让他们起疑,若是他们发现了什么端倪,不仅你们,皇上也会万分危险。”

      公孙策吃惊极了:“展护卫,你的处境怎会如此凶险?”

      “我们三人关系微妙,一旦平衡被打破,随时血溅三尺!我手上有件很重要的筹码,你们看!”展昭取出兵符。

      “延安府的兵符?怎么会在你手上?”公孙策惊问。

      “这个就是昭财猫里的宝贝。展昭一定会亲手将此物交给皇上,皇上兵符在手,可以名正言顺调动陕西兵马即刻挥师回京,太后称帝的风波自会烟消云散。”

      “好,就依你所言,”公孙策道,“我跟崔宇烟马上回京觐见太后,一定说服太后收回成命,取消帝服祭庙,消除皇上的疑虑。”

      崔宇烟道:“这样还不够,我写一封亲笔信,说明太后对皇上的心意,以防万一皇上不相信展昭。”

      “如此甚好。”公孙策更觉放心。

      展昭和崔宇烟一人牵着一匹马并辔而行,都不作声,一步一步向着城门走去,崔宇烟突然停下脚步,深深仰看展昭,笑得温柔:“展护卫,活着回来。如果你梦到了她,我们一起聊聊。”

      展昭深知自己跟崔宇烟之间这种淡淡的,却没有办法割舍的联系,也微笑着说:“你梦到她也别藏着,跟我说说。”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彼此了解的目光可以治愈心中的伤痛。

      公孙策被猫眼挽得紧紧的不舍得放手,停下来帮她正正帽子,捏捏她的脸蛋道:“傻丫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医好了眼睛到京城来看我不就行了。我保证绝对不会潜逃。”

      猫眼可怜兮兮道:“经过这次的事我娘才不会再让我出来呢。”

      公孙策安慰她道:“你不能出来,我就来看你嘛,等我京中事了,还要来向你娘请教呢。”

      “真的?”猫眼兴奋起来,“一言为定,拉个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

      “我家住在靖边的一个小镇上,叫做桑城,你一定要来,我家住的地方叫个个坞,镇上没有人不知道的。”

      “你放心,我一定来。”

      公孙策跨上马,向猫眼挥挥手,猫眼一直追在马后,看着一人一骑越来越小,终于忍不住大叫道:“公孙叔叔,我喜欢你,你别走!”

      顿时引来路人侧目,公孙策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回头向她使劲招了招手,猫眼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卫慕连忙把住她肩膀道:“快擦擦,你的金豆子怎么这么不值钱?”

      猫眼悠悠的叹了口气道:“要是我爹有公孙叔叔一半那么好就好了。”

      公孙策不住回望,人影越来越小,猫眼的笑脸不住浮现,叫人不舍,一辈子,人总要经历几次痛断肝肠的送别,他含泪诵道:

      昨夜微霜初度河,

      朝闻游子唱离歌。

      鸿雁不堪愁里听,

      云山况是客中过。

      边城树色催寒近,

      御苑砧声向晚多。

      莫见长安行乐处,

      空令岁月易蹉跎。

      崔宇烟亦是回头一望:“好一首离歌。”

      猫眼极八卦的问欧阳道:“这个崔姐姐又是展大哥什么人啊?”

      “她是丁姑娘最好的朋友,展大叔爱屋及乌罢了。”

      “是吗?我看不像!五年前的梳头姐姐、月娘、丁姐姐、易儿姐姐、崔姐姐,哇,展大哥简直是红粉如云、艳福不浅啊!”

      卫慕天忍笑道:“小声点,小心被你展大哥听到。”

      猫眼凑近他,耳语道:“卫慕大哥,你说易儿姐姐去哪了?怎么没有跟展大哥一起回来呢?”

      “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猫眼很暧昧的挨挨他道:“你知道的啦,他们那个什么的嘛,我怎么好意思问呢。”

      “你也会不好意思?”卫慕明显不信,“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要知道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到时候惹毛了展昭,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谁吃不了兜着走?”展昭看着公孙先生他们的背影,目送了好远好远,一回头正好听到这一句。

      “他。”“她。”卫慕和猫眼同时指着对方。

      猫眼生怕展昭细问,手指平移,咋呼道:“哎呀,怎么有人撞了老太太都不扶一把的。”

      展昭顺着她手指看去,一个一身黄衫、头戴及腰黑色帷帽的女子撞倒了一位老太太,老太太正在地上哭闹,那女子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样子,愣了片刻竟转身便走。

      “丁月华!”那身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展昭不假思索马上追过去,当他走到老太太身边的时候,停下来扶了老人一把,那老太太竟然一把抓住他叫道:“撞人啦!撞人啦!撞死我这个老太婆了!”

      “老太太,不是我撞的,你放手!”展昭这时再望去,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后面赶上来,拉着黄衣女子的手腕,两人并肩而行,展昭露出苦笑,只觉得自己只怕是思念成狂,丁丁已经不在人世,再说她怎么会连老人家都不扶呢,又怎么会让别的男人拉她的手呢。

      “你把我撞伤就要赔汤药费!”老太太凶神恶煞的样子哪里像受了伤。

      “我说了不是我撞的,放手!”展昭拿她真是没了办法。

      “拿一千贯我就放!”

      “你抢钱呐!”这时老太婆突然定住了,卫慕天从她身后转出来,对展昭道:“你让让,这事得我这副样子的人处理。”

      他拿出一贯钱,一运气捏成一团挂在老太婆的手指上,嘿嘿冷笑几声,大胡子立成一根根钢针,道:“老人家,我看你身板儿挺好的,也不用什么汤药费了,这是晚辈的小意思,请你喝杯茶。”

      说完解了老太婆的穴道,拉着展昭拐进了一间酒楼,那老太婆原先看展昭慈眉善目好欺负,这下换了个杀神哪里还敢开腔。

      “走,去吃饭吧!”卫慕拍着他的肩膀,一同向一间酒楼走去,他走到柜台上问那掌柜的:“最近延川是不是来了什么大官啊?街上怎么这么清净?”

      掌柜的果然立即显示自己交游广阔,吹嘘道:“那是,新来的陕西经略副使范大人就在咱们延川下榻,就住在衙门里。”

      “那不能吧?经略使驻地在延安府里,不走这条路吧?”

      “范大人的心思我哪知道,也许人家一来要先到前线看看呢?”

      卫慕天笑了,吩咐道:“牛羊肉各二十斤,馍馍二十斤,再来十坛你们这儿最有名的烈酒。”

      这么多?那掌柜的愣住了。

      卫慕天一拍桌子吼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我一个人吃,快去准备。”

      然后对着展昭无奈苦笑道:“你们这帮猴子一个比一个能吃,罪名却让我一个人扛。”

      展昭拍拍他肩膀,宽慰道:“没办法,长相问题。”

      言罢留下为长相纠结的卫慕洒然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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