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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尚在人間(上) ...


  •   欧阳将金刀举到眼前,刀锋上的血冻凝成线,颈上一圈红色血痕,淌下的每一滴都是滚烫,他持刀呆立,重重的呼吸,吐出一股股白气,如主人般慌乱。

      “我不能死。”许久,他说出这么一句,金刀入鞘,跌跌撞撞,却迈开大步,向北而行。

      易儿苍白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卫慕天却皱眉凝思。

      “易儿,你跟我们走吧。”

      易儿摇头,道:“我不去,你们走吧。”

      卫慕大讶。

      易儿淡然道:“展大侠绝不会死,我要在这湖边结草为庐,一直等他,等到他回来为止。”

      卫慕似乎明白了什么,上去给她一个很用力很用力的拥抱,含着热泪道:“易儿,把展昭给我们活生生的带回来。”说完放开她,转身没入乱舞的飞雪之中,不论去留,肝胆相照。

      远处,欧阳急冲冲的身影在芦苇丛中若隐若现,卫慕天不禁问自己:欧阳山川,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人间还有净土那就在微山岛。

      彭城乃是百战之地,几度兴废、伤痕累累,这里却像是上天怜惜的捏在手心的宠儿,满岛俱是千年古木,荫翳蔽天,这些需要数人合抱的大树已是最好的军事屏障,卫慕天却叹了口气,任何人想要攻下此岛必先放火烧山,净土就是这样一点点在争夺之中消失。

      留侯墓的入口竟然在一棵巨树的树洞之中,卫慕天对张良的这番苦心佩服不已,如此出人意料的安排谁又能想到呢?

      两人站在巨树之下,一股寒意透心而来,看来能想到的绝不止欧阳一个人,因为在树洞之中就横着两具尸首,都是中毒而亡,显是猫眼所为。

      欧阳经历了展昭之死彷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更何况是猫眼和君爻两人的安危。

      他小心翼翼探看清楚才让卫慕天随他入内,这是一条斜斜向下的甬道,刚好一人高,甬道壁上隐隐发出磷光,欧阳嘱咐道:“千万别碰,这是君爻下的蛊,这些磷粉必有剧毒。”

      甬道很长,尤其是要处理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两具尸体,更让这段路显得危险又漫长,就快要进入墓室,欧阳和卫慕同时感到后背生风,欧阳推开卫慕天,背脊向后面猛撞,偷袭之人的匕首已划过欧阳右背,自己却手骨折断、受伤吐血飞出。

      卫慕天一脚踏住那人,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吭声。

      卫慕天一脚踏碎他的喉咙。

      “这人必是林正南的手下,其他人回总坛招援手正遇上我们去找名册,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卫慕天蹲下来查看那人服色,在他怀里找到一副留侯墓的地形图。

      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的欧阳突然道:“我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张良的兵书是何等重要的宝物,钱彦远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些人应该是为他寻宝的手下。”

      又是你,欧阳山川,亲手将君爻和猫眼送入死地。

      欧阳面如死灰一步一步走入古墓的核心。

      在一个巨大的石椁之上,沈君爻仰面躺着,双手安详的放在腰间,脸上含着讥诮的笑容,嘴唇面色皆黑,应是服毒自尽,心口却插着一把尖刀,想是敌人怕她诈死,又给她补上一刀。

      欧阳站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知盯了多久,卫慕天不忍看下去,道:“我去别的地方找找猫眼。”

      卫慕刚刚转身走入一间墓室,欧阳呜呜的哭声已经传来,任他百般压抑,这无可挽回的愧疚和痛心又怎么能够掩藏!

      欧阳从捂脸默泣,到趴在君爻身上饮泣,最后终于嚎啕大哭,哭得无力支撑,蹭着石椁滑倒在地,倚着石椁哭得嘶声力竭。

      卫慕天已经将这古墓里里外外走了个遍,根本没有猫眼的踪迹,这漆黑静谧之地只有欧阳时断时续的抽泣声低低传来,远远听见叫人毛骨悚然。

      待他回到主墓室,欧阳已经控制住情绪,正满脸惊恐的将耳朵贴着石椁:“卫慕,你来听,这里一直有‘咚咚、咚咚’的声音。”

      卫慕天将信将疑,也把耳朵贴了上去,点头道:“是咚咚咚、咚咚咚。”

      两人对视了一眼,想起同一种可能。

      欧阳将沈君爻抱了下来,果然,在她躺着的地方有一个盗洞,她之所以要死在这石椁之上,只不过是怕人仔细查看这个洞。

      欧阳和卫慕凑到洞口看去,里面还有一个石棺,那咚咚之声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卫慕天和欧阳合力推开石椁椁盖,再搬起棺材盖子,猫眼果然在里面。

      “真的是你们!我隐隐听见有人哭,我就猜是欧阳,你们终于回来了。”猫眼哭着抱住欧阳,“展大哥呢?”

      欧阳低下头,避开她期待的脸,低声道:“他长眠微山湖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猫眼瞪大了眼睛,问道:“我们失败了?”

      “就算我们摆脱了钱彦远,可牺牲了展大叔和君爻又怎么能叫成功?”

      “谁说的?”猫眼四处摸索寻找沈君爻,“君爻只是诈死而已,没有服毒自尽,是我们用的计。”

      她摸到君爻的尸体,心口插着一把刀,猫眼毫不犹豫,一把拔了出来。

      欧阳惊呼着阻止,却已经迟了。

      “君爻早就料到敌人会不放心,万一给她补上一刀那就真的死定了,所以。。。。。”猫眼从她两边各取出一大块皮肉来,“所以我们从死人身上割了两块肉垫在这里。”

      她好奇的问道:“难道你不觉得她这里突然变得很大吗?”

      欧阳登时张口结舌。

      猫眼自信满满的说:“我跟沈君爻都能想办法死里逃生,展大哥比我们不知聪明多少倍,他一定会没事的。欧阳大元帅,你的士兵可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要对我们有点信心才对啊。”

      说完她还大大咧咧的猛拍欧阳,这一席话说得欧阳僵死的心又活泛起来,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猫眼手中的刀尖上时,刚刚要背转身的寒冬重又君临天下。

      刀尖上有一段浅浅的黑血,这一刀始终是刺伤了君爻,所有人里唯一不能受一点外伤的君爻,欧阳的沉默让猫眼紧张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君爻还是受伤了,很轻很轻的伤。”

      猫眼马上给她把脉,却找不到任何蛊发的迹象,这反而更让人担心。

      欧阳极腼腆的问道:“猫眼,之前我托你向展大叔请求,他。。。。。。”

      猫眼脸憋得通红,半天才说出来:“他、没有答应。”

      欧阳不敢失望,只是四周一瞬全黑了,连气都透不过来,猫眼安慰道:“还魂丹在我手上,我们先。。。。。。”

      欧阳不住摇头,每摇一次就绝望一分:“展大叔已经被我害死了,如果我连他的遗愿都不能遵从,我还算是人吗?”

      “欧阳,对不起,我。。。。。。”猫眼难过得像脖子被卡住的鱼鹰,又涩又堵,指着脸上红红的手指印道,“君爻真的很好很好。你看,这是你夫人打的,她非把我逼进棺材里不可,她还说,你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你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既然你把我托付给她,她就要好好的看管我。这就是她的看管之道!她是为了保护我才。。。。。。”

      她的眼泪说着就流了下来,卫慕天抚着她的头发道:“别哭猫眼,你已经尽力而为了,起码我们还有田神医这个希望,等沈君爻一醒,我们马上启程去桑城,会来得及的。”

      欧阳颓然坐在地上,全身脱力,完全依赖着石椁。

      这漆黑的古墓除了三处重重的呼吸声又陷入了千年以来的死寂。

      猫眼突然打破了这沉默,道:“外面应该天黑了,我能看见了,我去张罗点吃的,大家都饿坏了。”

      “小心点。”卫慕并没有跟着一起去的意思。

      待猫眼离开,他郑重的向欧阳拜托道:“欧阳,君爻的事以后尽量少在猫眼面前提,她已经够内疚的了,不能再把她惹哭,她的眼睛随时有可能会看不见。”

      欧阳亦是郑重答应:“君爻已经是这样,猫眼不能再出事了,我一定要把她平平安安送到她娘身边。”

      他又看着卫慕天,还有你,我必须要看着你活着回到西夏。

      责任像一支强心针,让将死的心能持续的跳动。

      这天半夜,猫眼睡着睡着突然大叫起来了:“受不了了,设计这棺材的人有毛病的,中间这坨东西把腰都要顶断了。”

      欧阳和卫慕半夜被叫起来去看那棺材,都粗粗看了一眼,拧头就走,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腰部本来就往内略凹,棺材有个突起正常得很,反正是睡死人的,做棺材的人又怎么会料到猫眼这个活人要睡呢?

      猫眼见他们不信,急了,叫道:“这里肯定有古怪,这玩意儿连死人都能弄醒。”她伸手去抠,当真把这一千多年前的古物给抠出个洞来。

      卫慕正摇头叹气,拿这姑奶奶没办法,猫眼却大叫起来:“你们看,我找着好多签文。”她得意的抠出来一堆竹片,还以为是庙里算命的签文。

      卫慕大汗,扫盲道:“这是竹简,是古代的书。”

      欧阳一看第一片竹简上的秦小篆,心潮陡然澎湃,这些竹简正是“子房遗书”,张良只是将棺材里的横纹略略加高,让看的人永远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只有睡上去的人才能发现异常,也正因如此这册遗书在留侯墓被盗之后还能侥幸保存下来。

      他连忙依顺序将竹简一一排好,结果和卫慕天一起怔在当场。

      这所谓的遗书年深日久,朽烂了许多,可除了第一片的标题却没有一处刀刻过的痕迹,二十七块竹简全都是一片空白。

      欧阳和卫慕都不能相信这藏得如此巧妙的遗书会真的是无字天书,他们火烤、浸水、刮开、折断,试了种种方法,还是一无所获,两人各执一根竹简呆坐在地。

      过了好久,欧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张良啊张良,果然是智者中的智者,他无非是想告诉我们,前人战法、不可因循,这本兵书应由后来者书写!”

      他脸上的光彩把卫慕的双眼都照亮了,卫慕天摩挲着这上古大家无言的遗书,另有一番幽思如潮,叹道:“也许他是想给所有不择手段争夺此物的人一个教训,王图霸业、追名逐利不过是一场空。”

      “汉初三杰只有他得以善终确有其因果,张良是真豁达,不仅放下了名利,放下了国家,也放下了天下苍生。”

      欧阳和卫慕相对笑了,都想到了对方的绝不可能放下,同时也想到了展昭,展昭的结局也就是他们自己必然的结局。

      一念及此,欧阳感愧于心道:“我自以为熟读兵书,对从古至今的战例钻研得透彻,这一次却偏偏犯了因循前人的大忌。展大叔教会我什么是信任,我却恰恰辜负了他的信任。”

      卫慕天不接话,转而说起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来:“楚汉相争,刘邦举盟军五十六万之众东伐彭城,历数项羽杀义帝、坑降卒的不义之举,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被项羽三万人马一举击溃,主力尽歼,妻儿父亲全都落在项羽之手,这一战乃是西楚霸王的巅峰之作,可圈可点。以少胜多、以弱击强,项羽将略之勇猛大胆,攻其不备之奇、闪电迂回之快,彭城之战堪称经典。”

      “你早就知道欧阳这一次用的是项羽的猛虎掏心之策?”

      “是。”

      说到这里,他和欧阳以目光交锋,双方皆了然于胸。

      卫慕道:“可是项羽制胜之道却不在奇、也不在快,而在于他准确的捕捉到了刘邦联军的心脏位置,集中全力攻其最强之处,故而一击得手,奇兵迂回只不过是他实现作战意图的手段。这一战乃是骑兵战法的开山之作,你们宋人不可能不研究。”

      欧阳双目精光闪烁盯视对方。

      卫慕天叹气道:“你此战之失有三,一曰轻敌,对方吸取前几次交锋的教训,放弃了用血肉之躯来夯的野蛮战法,利用自然之力,速战速决,敌人进步了,我们却还在固步自封,轻敌至此焉能不败?”

      “二曰失察,留侯墓早已不是当年秘密的留侯墓,几年的时间足够斗转星移,我们却查都不查便将同伴置于死地。”

      “三曰不知天,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道、天、地、将、法,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孙子兵法你背得滚瓜烂熟,事到临头却抛诸脑后,面对十年一见的大雪天,我们连半点应急之措都没有,没有全军覆没已是侥幸!”

      这一席话说得欧阳抬不起头来,默然半响,答道:“卫慕将军教训得是,欧阳没齿难忘。”

      “欧阳的父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客,可欧阳不想做个凭一己之力除暴安良的游侠,欧阳的梦想是夺回幽云十六州,靖除我大宋边患。”

      卫慕天笑道:“可惜你这个梦想非唐宗汉武不能完成,当今的大宋天子。。。。。。”

      他摇摇头。

      欧阳颔首赞同,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钦服。

      “其实几年前欧阳就开始关注你的战法。天圣五年,你与角厮啰大战于大通山,前锋交接一触即溃,引诱敌人进入预定战场,而后分割包围,一一歼灭,最后杀俘屠城,仅此一役你手上便有十万血债。”

      “角嘶罗的大将安子罗初战骄狂正可用此诱敌之计,大通山近青海湖,当地民风彪悍、豪勇嗜杀,极难驯服,我尽杀其男丁,五十年之内他们都不能再威胁大夏。”

      “明道二年,西夏吐蕃再起战端,你在玛多断粮陷入绝境,我在大宋听到的传说,说你开坛作法,引来天兵,将敌人尽数埋在雪山之下,大胜而回。”

      卫慕天道:“哪有什么天兵天将,我被敌人伏击粮草被烧,只能用假粮草瞒骗士卒,而后派出一支千人队装作主力,将敌人诱至玛积雪山之下决战,却在雪中埋上炸药,引起雪崩,敌军主力被歼,残兵奔逃回营,此时我已派人在敌军营中插上我军旗帜,残军不战而溃。”

      “在断粮的情况下以一个千人队为代价全歼敌军,果然是西夏第一名将。”欧阳赞叹。

      卫慕天摇头道:“雪崩之后的惨景你没有见过,换了今日的我,未必敢用此计。”

      两人说到作战,再也睡不着,一直谈到了天明。这天夜里开始,卫慕和欧阳的交情似乎一日千里,经常一起嘀嘀咕咕些猫眼不懂的事。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到了第二天晚上,欧阳和卫慕天已经备好了继续启程的粮草和马车,约定不再空等下去,不论沈君爻醒不醒天一亮都必须要出发。沈君爻的沉睡像一把刀,将猫眼的神经越削越细,眼看就要绷断,她已经无法忍受,想起展大哥的盗丹之举,暗暗决定自己来做这个不义之人。

      夜里,猫眼装作睡了一直留意欧阳的动静,准备等他睡着了点他的穴道好将还魂丹强行灌给君爻,终于等到欧阳没了动静,她正要起来,一个人故意敛去脚步摸了进来,是卫慕大哥?猫眼好生困惑。

      卫慕天突然出手点她的穴道,猫眼庆幸自己早有准备,用内力卸去他七成劲道,卫慕以为得手,又轻轻走向欧阳睡的墓室。

      一道黑影渐渐向欧阳逼来,欧阳正仰面而卧,沈君爻就躺在他旁边,黑影已将他完全笼罩,卫慕天举起了右掌。

      “卫慕将军。”欧阳突然睁开眼睛直盯卫慕天,“这么晚了还睡不着觉,来找欧阳切磋兵法么?”

      右掌停在半空。

      “欧阳兄弟所言不差,卫慕这两天郁结于心、寝食难安。”

      “让卫慕将军如此挂心的,不会是在下吧?”

      卫慕天憾道:“你我若不是各为其主实可引为知己,我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只痴迷白起韩信,你却已经留意到项羽,小小年纪能懂得不以成败论英雄,实属难能可贵。兵家汲汲以求的张良兵法竟是一片空白,你却能一瞬释怀,如此胸襟,有大将之风,以你的资质在宋军之中已算中上之才。如果你一直顺风顺水,我反而不会起杀机,因为一个承受不起彻底失败的人也同样承受不起史无前例的成功,你充其量便是宋军之中一员虎将。可这一次,你如此年轻就受此重挫,却没有逞血气之勇自尽,反而虚心求教、反躬自省,来日必成大器,若是再遇明主,对我大夏便是莫大的威胁,卫慕天绝不容你再活在世上。”

      欧阳仍是躺着,好整以暇道:“这两日你对我谆谆教诲、言无不尽,正是因为你要逼自己硬下心肠动手。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看着我,脸上已经写着:此子不除、寝食难安。”

      卫慕天取出一块炭条道:“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我已经留下遗书,说明夏国有大事发生需要我立即回去,好让猫眼安心,现在轮到你了。”

      欧阳当真拿过炭条在衣衫下摆写着,一边问道:“卫慕将军当真不念这几日同生共死的情义?”

      卫慕天面色沉重:“国家大义当前,请恕卫慕无情。”

      “那卫慕将军的遗书已经可以烧掉了,因为欧阳无法与同生共死的朋友动手,你杀了我吧!”

      欧阳山川绝不是这种人,卫慕天不禁万分疑惑,细细观察他的眉眼表情。

      欧阳浅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那日你重伤之后,我有机会杀你而放过?”

      “为什么?”卫慕天忆起前事。

      “自古以来名将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我皆推崇白起韩信,可白起为秦昭王所逼,横剑自刎,韩信更惨,刘邦将其三族尽诛,连一点血脉都没有留下。飞鸟尽,良弓藏。四海平,名将亡。更可悲的是,现在的君主已经没有刘邦的耐性,等不到平定四海便要动手了。我不杀你,只不过因为自有人要杀你。”欧阳起身望他,眼神诚挚,劝道,“卫慕将军,杀了我之后,请你带着猫眼和君爻躲在宋国,永远都不要再回西夏了。”

      卫慕默然沉思,又突然笑道:“欧阳你果然是聪明人,事到如今还要用反间计,只可惜,元昊于我又岂是秦昭王、刘邦之辈可比,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他是我的好妹夫,是我侄儿的父亲,也是我卫慕家的一员,这番情义外人又岂会明白。”

      “李元昊马上就要称帝,称孤道寡的人眼里又怎会还有兄弟?卫慕将军,你是当局者迷。”

      “欧阳,不管你说什么,今日都难逃一死。”

      卫慕天一拳击出,拳风聚起旋流。

      欧阳闭上双眼,当真毫不还手。

      生死只是呼吸之间。

      外面的主墓室中突然传来猫眼的声音:“展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卫慕天和欧阳心头一震,同时收手,卫慕抢先跨出墓室,捏紧猫眼双肩,急问道:“展大侠呢?”

      “哪儿有什么展大侠!”猫眼骂道:“展大哥死了也会被你们两个气活的!”

      “你们这三只猴子!”

      她话音未落一声断喝传来,在狭窄的墓室之中分外响亮,欧阳卫慕应声望去,来人已大步走到他们的面前,两个人都喜得呆住了,猫眼弄假成真更是开心得又叫又跳,拉着展昭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都有点结巴了:“展大哥,三日不见,你、你好像哪里不同了。”

      展昭一把捏住她婴儿肥的脸颊,问道:“老实交代,刚才你喊什么?”

      猫眼赶快向两位元凶使眼色:你们自首啊,不要害我!

      欧阳道:“我跟卫慕大哥在切磋武艺,吓着猫眼了。”

      卫慕打个哈哈道:“我们俩也就是开开玩笑。”

      猫眼向他们做个鬼脸道:“你们下次再这么开玩笑,我就告诉展大哥,看你们怎么死,哼哼!”

      她马上挽着展昭腻声道:“展大哥,你不知道,这几天。。。。。。”

      欧阳和卫慕天看着这个小卧底都毫无办法,欧阳自言自语道:“展大叔真的好像哪里不同了。。。。。。”

      卫慕天哼了一声,充满了羡慕嫉妒恨,道:“不就是变帅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欧阳恍然大悟。

      猫眼拖着展昭跑到角落里说悄悄话,立即邀功道:“展大哥,我可是把你的宝贝都抢救出来了,尤其是还魂丹和秘笈,现在完璧归赵。”

      展昭捧着秘笈,手都在颤抖,猫眼见他如此激动,安慰道:“展大哥,你放心,这秘笈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浸水,但是我一页一页的烘干,仔仔细细的检查了,绝对是比较清晰的,只有这么几页有点糊掉。”她马上翻到那几页给展昭检查。

      展昭急忙合上书页,差点夹到猫眼的手,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你、你都看过了?”

      猫眼点头道:“当然了,挺好看的呀。”

      展昭绝望了,红着脸盯着猫眼道:“你、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说好看呢?!!”

      “这上面的动画真的画得挺好看的,就是有些动作挺奇怪,这不是挠背吗?”猫眼一本正经的指出迦叶身印的不足,顺便好学了一把,“展大哥,我偷偷问你一句哈,这两个字认什么啊?在这秘笈里出现了很多很多次呢。”

      “你不识字?”展昭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充满了喜悦之情。

      “嘘,”猫眼很不满道,“我不识字你怎么这么高兴?这可是我的秘密。我娘说我的眼睛不好不让我识字,说什么读书又坏眼睛又坏脑子。”

      展昭一边暗暗感激猫眼她娘,一边控制情绪道:“我不是高兴,我是很赞成令堂的看法,你的眼睛不好,还是不要识字了。”

      他又奇道:“那你平时怎么开药方呢?”

      猫眼更奇了:“药方上的算字吗?我娘怎么画符,我就怎么画啊?”

      展昭一边表现出“哦,我明白了”的样子,一边想溜出去,谁知走到墓道口被猫眼叫住了:“展大哥,这两个是什么字啊?”

      展昭始终没有逃过这一劫,只能指着一个道:“这是灰尘的尘。”

      指着另一个道:“这是把柄的柄。”

      猫眼高兴极了,念道:“尘——”

      “等一等,这两个字是不能合在一起念的。”

      猫眼哪里还管他,完全沉浸在识字的喜悦之中,哈哈,我猫眼终于也识字了。

      展昭将秘笈拽得紧紧的准备离开,突然发现自己的手里怎么少了件东西,他转身叫住猫眼道:“你不是说还魂丹也在吗?”

      刚刚想混赖过去的猫眼只好乖乖的将还魂丹双手举到展昭面前。

      “你干什么?”

      “展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沈君爻又蛊发了,可不可以。。。。?”

      展昭爽朗笑道:“其实那天你跟我说了之后我已经想明白了,智圣大师曾经说过要破执才能开悟,我就是太执着于沈君爻以前做过的坏事,却忘记了她也是一条性命,一条近在眼前的性命。法眼朗照乾坤,本心包罗万有。其实我内心的痛苦挣扎已经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了。”

      猫眼感动极了,冲上去抱住展大哥狠狠的亲了一口,把展昭吓得“花”容失色,猫眼连连向他保证道:“有我娘照顾白大侠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娘从来没有医死过人。”

      展昭微笑点头,看她蹦蹦跳跳的冲到沈君爻睡的墓室。

      第二天清晨,虽然没有一丝阳光照进这古墓里来,沈君爻还是准时醒了。

      “我饿。”沈君爻醒来第一句话就嚷饿。

      欧阳从她身边坐起,她吓了一大跳,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娘呢?”

      “你娘?”欧阳想起沈君爻的亲生母亲在她八岁那年已经去世了,忙道:“我叫欧阳山川,你娘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

      “我都不认识你。”

      “这是你娘给我的信物,你看。”欧阳拿出一支细长的簪子,这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你没骗我,这是我娘的东西。”沈君爻高兴起来。

      欧阳亦是高兴道:“我给你弄点吃的进来。”

      他拿了些蜂蜜递给沈君爻,沈君爻对着她使劲笑了笑,舔一口赞道:“真甜。”

      “哥哥,你真好。”沈君爻竟然轻轻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亲出一个蜂蜜唇印,然后自己捂着嘴嘻嘻偷着乐。

      欧阳听她孩子般的傻乐整个人呆住了,他什么也不敢再问,沈君爻真是饿坏了,她不仅舔蜂蜜,连蜂房也啃了起来,吃到嘴里才觉得像蜡一样的味道,又呸呸直吐。

      “这是什么呀?这么难吃?”

      欧阳蹲在她面前,慢慢道:“这是蜂蜜,蜂蜜是甜的,可蜂房是不能吃的,你下次要记得。”

      沈君爻很认真的点头,吃完了又把手指放到嘴里吸吮,舔得很是起劲。

      欧阳又慢慢的拉过她的手,拿出块帕子给她擦,教她:“吃完东西不能把手放到嘴巴里,应该马上去洗干净,没有水的地方就用帕子擦,因为手是很脏的。”

      沈君爻笑道:“我娘也常说手上有八万四千条虫子。”

      她吃了东西蹦蹦跳跳的跑到外面,吓得一声尖叫:“欧阳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好吓人啊!”

      欧阳就在她身后,连连说:“别怕,这是一个地下室,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猫眼一起来就听见沈君爻的声音,高兴坏了,也是一蹦一跳的过来,给了沈君爻一拳道:“喂,你醒啦。”

      “你是谁?”

      猫眼这才想起她可能又失忆了,答道:“我叫田敏言,既能敏于行,又能敏于言,大家都叫我猫眼。”

      沈君爻也不含糊,朗声道:“我叫沈君爻,君者,君子也,爻者,变化也,我娘说我要做一个懂得变通的君子。”可说到小名她顿时焉了气,“家里人都叫我叉叉。”

      猫眼捧腹大笑道:“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叉叉,太好玩了。”

      沈君爻大怒,一掌把她推倒,道:“不许你笑我!”

      欧阳连忙来扶起猫眼,连声道歉。

      沈君爻更觉委屈,眼泪就在眼眶子里打转,猫眼见她那古怪模样更觉好笑,以猫眼的性子哪里可能忍得住,欧阳立即出手把她拖了出去。

      猫眼到了墓道之中痛痛快快的大笑了一气,拍手道:“她终于醒了,这个叉叉可比沈君爻有意思,哈哈,叉叉!”

      欧阳一句话都没说弹了她一个爆栗子,又跑回沈君爻身边,安抚了她几句,最后还是教训道:“有什么话好好跟人说,不可以动不动出手推人,知道吗?”

      “知道了。”沈君爻朝猫眼做个鬼脸。

      没一会儿,两个大小孩又玩成了一团。

      卫慕天和展昭收拾好东西,一行人乘上小船回到岸上,又改乘卫慕备好的马车,沈君爻见着马车稀奇极了,吵着要自己驾车,拉着欧阳不依不饶的,猫眼见欧阳无计可施的样子,一撸袖子道:“看本女侠出马。”

      卫慕天吓得够呛,以为她要揍人呢,谁知猫眼大声道:“哎呀,是哪个小姑娘的头发梳得那么难看还敢坐在马车外面丢人现眼呐!”

      “啊?我的辫子很难看吗?”沈君爻果然上当,往水里一照,立马忘记了赶车的事,拉着欧阳道,“欧阳哥哥,给我重新梳个辫子嘛!”

      欧阳苦着脸,他这辈子哪里给人梳过辫子啊!

      猫眼得意道:“可惜啊,我现在看不见,要不你们可以来求我啊!”

      她没得意多久便被展昭的话雷翻了,展昭笑道:“还是我来吧,我的手艺在开封城能排第三呢!”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沈君爻乖乖的站到他身前,任他摆布,一会儿就大叫“痛!”

      展昭道:“我只保证好看,不保证不痛。”

      沈君爻立即用手捂住嘴巴,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又不敢再叫。

      猫眼忍笑道:“哟,叉叉,展大叔给你梳个头你就感动成这样啊!”

      “要你管!”沈君爻忍痛之余还是忍不住还了嘴。

      这头终于梳好了,展昭看着自己的杰作先自我陶醉了,这是一个凌虚髻,婉转而上、如弯月斜指,使脸型更加瘦长,如果要显成熟就配上金钗或是发箍,如果要显得俏皮可爱就在弯弯的发髻顶端垂下两个银铃。。。。。。

      “展大叔。”欧阳已经把手伸到他面前摇晃了,展昭这才还魂,却看沈君爻高兴得在湖边一跳三丈高。

      欧阳红着脸道:“展大叔,欧阳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展昭诧异道。

      “教我梳头。”

      “啊?”卫慕天和展昭同时惊呼。

      猫眼这个时候才是后悔莫及,干嘛好端端的提什么梳头呢,现在卫慕带着沈君爻驾车,留下她做展大哥和欧阳的模特,做模特她也就忍了,可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研究拔草呢,猫眼杀猪般的惨叫不时传了出来,配合着沈君爻一阵阵大笑。

      下午,他们进了一处市镇,欧阳的脸黑得比包大人还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君爻只是下车方便了几次,可那身衣服像是在烂泥里裹了几圈似的,他一进镇子便给她买了套新衣服。可在吃饭的小馆子刚刚坐下,端着一盘牛肉出来的君爻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牛肉的香味,刚穿了才不到半个时辰的衣服已经沾满了牛肉汁。

      欧阳忍无可忍,终于骂道:“沈君爻,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衣服是用来穿的,不是用来抹地抹桌子的,你自己去照照,有你这么脏的猴子吗?”

      欧阳把她强行拖到门口防火的大水缸前,自己进来招呼展昭卫慕猫眼:“我们先吃,别理她。”

      几个人装作吃东西,不时偷瞄叉叉两眼,就在欧阳咽下一大块牛肉再去看她的时候,叉叉竟然不见了。

      欧阳一急就冲了出去,绕着这店子找了一圈,沈君爻呢?三个男人分头去找人,让猫眼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猫眼听见两个进店的人议论:

      “还有王法吗?这些小流氓也没人管一管,光天化日欺负一个傻子。”

      “可不是吗,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猫眼马上就想到了叉叉,连忙问道:“两位姨,你们在哪里见到有人欺负一个傻姑娘的?”

      “就在前面烟袋巷。”

      猫眼急了,请求道:“请你们带个路,那姑娘可能是我的朋友。”

      猫眼去到现场,果然十分嘈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她奋力挤开人群,只听见几个流氓的嬉笑声和君爻的尖叫声,她大怒之下一拳攻向一个流氓,可对方见她是个瞎子,一起对着她起哄,让她更难分辨方向,虽然她打中了几拳,可也挨了几下推揉。

      猫眼高声求助:“诸位叔叔阿姨,你们行个好,出手阻止他们吧!”

      她这一说话,倒有好些人没脸呆下去转身走了,猫眼脑中登时浮现出自己自尽之时那些看客们的丑恶嘴脸,她不愿再求下去,君爻可怜的哀呼让她杀机立起,竹叶青如剑一般从颈中射出,那几个流氓纷纷惊呼退开,四周的人群哄然而散。

      可君爻还在对方手上,猫眼招呼住竹叶青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展昭欧阳已经收到消息赶来,欧阳见着君爻衣衫破碎被一个流氓揽在怀里,怒气冲天,可他还未拔出金刀,展昭一声怒喝,湛卢紫色剑芒大作,待欧阳金刀出鞘,五个流氓全都已经倒地身亡,人人眉心一处红色剑痕。

      卫慕来时正看见这一幕,展昭出手只在眨眼之间,可剑下绝无活口,连卫慕天这样的人也不禁胆寒。

      展昭杀了人却望着手中的湛卢发呆,不能相信就在刚刚,自己盛怒之下不假思索的一剑一瞬间就夺去了五个人的性命。

      卫慕天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宽慰道:“不论宋律、夏律,奸污妇女者都是死罪,对这种人渣本来就不需要手下留情。”

      展昭不答,看向欧阳。

      欧阳紧紧的抱住沈君爻,沈君爻吓坏了,口中一直道:“叉叉下次再也不敢乱跑了,再也不敢了。”

      欧阳就一直道:“叉叉是好孩子,欧阳再也不骂你了。”

      沈君爻身上的衣服几乎被人扯光了,欧阳除下外袍把她裹得紧紧的,任她哭得一身的鼻涕眼泪。猫眼异常的沉默,只是跟在大家后面回到食店。

      这天夜里,猫眼负责赶车,卫慕天突然坐到了她身旁。

      “我就知道你在哭鼻子,到底怎么了?”

      猫眼往车里望了望,卫慕道:“放心,他们都睡着了。”

      “我是头蠢驴,最蠢最蠢的蠢驴。我还跟欧阳说这个叉叉比沈君爻有意思多了,我真想撕烂自己的臭嘴。你知不知道,刚刚在食店里,欧阳借店家的地方给沈君爻洗衣服,我偷偷看他,他搓着搓着眼泪就滴答滴答的落到衣服上了。我没见他这么伤心过,我之前还很天真的以为七岁的沈君爻和十五岁的沈君爻只是差八年而已,没关系的,其实是很不同很不同。现在的君爻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也照顾不了自己,什么都要欧阳教,可是这么大的孩子有些事永远都教不会的。”

      卫慕天点头道:“欧阳以后会很辛苦,他跟我和展昭说的,为了君爻他什么都学得会,光是这句话已经是满腹辛酸了。”

      猫眼擦擦泪道:“他这样辛苦,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半载,而是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他以后可怎么办啊?君爻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会变成这样,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好不容易这一次可以离幸福很近很近,结果这么快就碎得连渣都没有了。。。。。。”

      卫慕天按着她的头猛摇两下劝道:“傻丫头,别哭了,他们俩的事怪不着你,也许是阴差阳错,也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不,如果我早点拿还魂丹给她吃就不会这样了。”

      猫眼越哭越厉害,卫慕天极严肃的喝止她道:“不许再哭了,你的眼睛受不了。”

      “不,我要哭,我对不起欧阳、对不起君爻,我要为他们哭。我们每一个人生下来就要受那么多的苦,可我们没有放弃,那么努力的生活,可是我们的努力只不过证明什么苦尽甘来、修成正果全都是老天爷骗人的,老天爷是个大骗子,我要为这个大骗子哭。千寻塔下叫我跳楼的人、今天看着君爻被人欺负的人,他们的冷血残忍怯懦五年了都没有变,也许十年、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变,我要为这些人哭,为我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人哭。我可以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要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哭。”

      “猫眼,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老天爷只给了他们笑的权力,你就是这种人,既然没有哭的资格,遇到任何事你都只能笑。”

      “每一次我想哭的时候,我娘就会这么说,可是我长大了,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得不流的眼泪。”

      “等你长得更大一点,你就会知道越是不得不流的眼泪,大人越是往肚子里流,卫慕大哥是这样、展大哥是这样,欧阳也会是这样。”

      “那在我长得更大之前,让我好好的哭一次吧!”猫眼晶莹的眸光一直看着前方,眩光闪烁之中充满了恳求。

      卫慕无奈道:“下不为例。”

      “老天爷本来就以玩弄世人为乐,有些人经受不住,疯狂或是沉沦了,有些人毫不屈服,永远踏着自己的脚步,就像草原上的牧草,不管今年的冬天有多么冷,等到开春的时候又会一直绿到天边。”

      马车外的猫眼让眼泪湿了衣袖,仍然驾车前行,马车里,欧阳偷偷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更用力的搂住君爻,给她很多很多力量,展昭抱着湛卢,闭上眼睛,反反复复念起一句话:天地不仁,颠倒众生。众生傲岸,不屈不争。

      颠沛流离中的苍生,有多少人能不为扭曲的世情所扭曲,不因残酷的对待而残酷,不因冷漠的遭遇而冷漠?

      是什么消磨了我的慈悲心?改变了我的果断?如果我早一点决定,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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