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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一夕天堂 ...


  •   天堂里不是没有遗憾、绝望和死亡,只是,天堂里有朋友。

      画舫已穿洪泽湖而过,驶在一段运河上,前方便是骆马湖,欧阳和卫慕架着沈君爻飞扑上船之时,欧阳被一股巨力一堕,三个人一起滚在地上,却是卫慕支持不住栽了下去。

      “卫慕大哥。。。。。。”猫眼忍住眼泪和欧阳一起扶他躺下。

      卫慕道:“你们都出去,让我自己运会儿气。”

      欧阳犹豫半响,想留下来相助,卫慕却骂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别妨碍我疗伤。”

      猫眼拉着欧阳去看沈君爻,她的情形也很糟糕,背上的伤口很深,好在钱彦远要留她性命来引欧阳,没有痛下杀手。

      猫眼借着油灯跳动的橘光为沈君爻清洗包扎,她除了背上寸许阔的伤口,还有一条暗红的旧伤从肩胛一直斜拉到腰上,在欧阳和猫眼两人明暗不定的阴影之中分外可怖。猫眼伸出手指轻触这伤疤,问道:“这么重的伤,她是怎么来的?”

      欧阳不知:“我问过她两次,她不肯说。”

      猫眼捞起袖子,手臂上怪蛇缠绕般的暗红疤痕又坦呈人前:“跟这伤疤一模一样,我是被我爹烫的,不知道她又遇上过什么事。”

      欧阳听到这般惨事,皱起了眉头,却见猫眼一脸淡然,眼睛清澈灵动,很是淘气,似乎不受任何污染的样子,他更喜欢这孩子了,忍不住伸手拧了她的小鼻子。

      猫眼挣扎道:“快点坐下,趁我还能看得见要赶快帮你包扎。”

      欧阳听教听话,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来处,由着猫眼给他敷上新炼制的伤药,一想到这丫头一天亮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心里分外难受,低声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猫眼诧异道。

      “你的药都被君爻搜出来落在沃雪山庄了。。。。。。”

      猫眼一声惊呼:“哎呀!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怎么办呢?还有十天路程就到家了,不吃药应该不会有事。哈?”

      她那自欺欺人的样子叫欧阳又心痛又好笑:“我真是害你不浅。”

      猫眼使劲摇头道:“又不是你干的,我要记恨也记恨她。”她一指沈君爻。

      欧阳无奈苦笑道:“那你还是记恨我吧。”

      猫眼突然极八卦的凑过来小声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欧阳一怔,以蚊子般的声音道:“这可是我的秘密。”

      一听秘密,猫眼更来劲了,催促道:“快说!快说!”

      “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而且,我是被她逼的。”

      “啊?”猫眼眼睛都大了。

      欧阳脸上突然现出一个十七岁少年应有的稚气,回忆道:“我跟我爹吵了架,离家出走。。。。。。”

      “我也是。。。。。。”猫眼激动了,好像自己也会有艳遇一般。

      欧阳横了她一眼:“你可不可以安静听我说完?”

      猫眼忙捂住嘴巴。

      “。。。。。。在河南惹上一帮绿林中人,被他们设伏围攻,被恩人所救。”

      猫眼瞪大了眼睛想问“什么恩人”,竟硬生生忍下来,欧阳暗笑。

      “恩人让我保护一个人。。。”

      “沈君爻?”到底没忍住。

      “嗯。其实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像仙女一般的娴静温柔,谁知道她脾气那么臭,整天对我呼呼喝喝,翻脸比翻书还快。”

      猫眼狂笑。

      “有一天晚上,我练完功回房自己喝上两杯,她竟然来陪我,她还问我有没有心上人,我说没有,她一下子亲了上来,我整个人傻掉了。”

      猫眼嘟着自己的嘴唇,好像自己被亲了一样,又连连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欧阳神色一下子黯然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勾引我只是为了犯齐七出之条,好跟钱彦远仳离。”

      猫眼急道:“不是这个后来,我是问亲了以后呢?”

      “啪!”欧阳好大一巴掌扇在她后脑勺,喝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学好,尽打听这种事!”

      猫眼怒道:“你小子做都做了,还不准我问!”

      欧阳一下子脸红透了。

      猫眼激动的拉住他的手道:“欧阳臭小子,其实如果不是她已经成了亲,又比你大了好多,你也算艳福不浅呢,她真的好漂亮啊!”

      欧阳傻笑道:“她是好漂亮,可惜她只是利用我,是我自己一直一厢情愿想要保护她,人家根本不稀罕。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许也会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猫眼好羡慕啊,起码人家有一个喜欢的人呀,她托着腮帮子问道:“欧阳,如果你同时遇到我跟她,你会喜欢谁呢?”

      欧阳认真的看了看猫眼,又看了看沉睡的君爻,忍痛向君爻一指:“她。”

      猫眼果然大怒,霍然起身,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道:“我就知道,重色轻友的东西!她快醒啦,你好好陪她吧,本姑娘先撤了。”

      猫眼走到门口,眼前突然一黑,一个踉跄,欧阳着急站起叫道:“猫眼!”

      “不要紧,”猫眼头也不回,从袖子抽出一根青竹杖,挥了挥道:“这东西还没谢谢你。”

      “嘿嘿。”欧阳傻笑,借花献猫、借花献猫。

      两个人偷偷的平分了窗外刚刚投射进来的暖阳,心里都是热乎乎的。

      欧阳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君爻,这是她最美最美的时候,不言不语、没有凌厉的眼神,纯洁得一尘不染,他想起猫眼的话,忍不住俯身上去轻轻的吻了她一下,一道闪电“咔嚓”射来,不早不迟,沈君爻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啊!”沈君爻一声尖叫,不过,她可不是光会尖叫的主,一脚将欧阳踹翻在地。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非礼我?”

      欧阳面对气势惊人的沈君爻,脑子一片空白,乖乖道:“我叫欧阳山川,我没有非礼你,只是。。。只是亲了你一下。”

      一个枕头飞来,当然不是今天用的棉花枕头,而是——石枕,欧阳差点头破血流。

      沈君爻一看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大怒,问道:“衣服是你脱的?”

      “是我和我朋友。。。”

      “还有朋友?”

      “她、她是个女的。”欧阳已经结巴了。

      “你过来!”沈君爻命令道。

      欧阳哪敢。

      “叫你过来!”

      欧阳乖乖站在床边,沈君爻开始连番逼问。

      “你是哪里人士?家里干什么的?有没有兄弟姐妹?你自己靠什么营生?”

      “我是山东人士,家里有些田产,我爹是欧阳春,人称北侠,我是家里的独子,现在是延安府的一个军士。”

      “北侠?没听过。你多大了?一个月有多少俸禄?”

      “十七,一个月有四千钱。”

      沈君爻吓了一跳:“才四千?那么少?那我还要再好好考虑一下。”

      欧阳连忙争辩道:“我有韩信之才,将来一定能封侯拜相的。另外,你要考虑什么呀?”

      沈君爻郑重其事道:“我要考虑是不是嫁给你啊?”

      “嫁给我?”欧阳惊讶极了,“你一点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沈君爻凶巴巴的问:“我应该记得你是谁吗?我只记得你帮我脱了衣服,又亲了我,我必须要嫁给你,可我总要睁大眼睛看看你是什么人,实在不行,我总可以自梳不嫁吧!”

      她又失忆了?

      欧阳试探道:“既然如此,那现在该我问了,我总不能娶个莫名其妙的人回家。喂!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怎么会一个人到处跑?”

      沈君爻撅撅嘴,答道:“我叫沈君爻,十五了,京城人,有个姐姐和一对弟妹,我是杀了人偷跑出来的,你敢娶吗?”

      “什么?”欧阳惊得跳了起来,她居然以为自己只有十五岁?

      “就知道你是胆小鬼。我后母欺负我弟弟,我跟她打了一架,用花瓶打破了她脑袋,我杀了人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欧阳道:“母亲教训子女那是常有的事,你怎么能杀人呢?”

      沈君爻满眼皆是仇恨,咬牙道:“她才不是教训呢,是虐待,她是天下最坏最坏的人。凌紫烟,就算这次没有杀了你,有朝一日我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欧阳试探道:“她把你弟弟怎么了?”

      沈君爻道:“我长年在大理学艺,不在家里,这次回来才知道,凌紫烟这个贱人平日就爱打我弟弟出气,她居然用熨斗把我弟弟半张脸烫得稀烂,还反反复复折磨他。我如果任她如此欺负我弟妹,我还是人么?你看我背上这条疤,就是跟她打的时候被她烫伤的。臭婆娘,谁敢欺负我我要叫她十倍百倍奉还。”

      “那你爹呢?”

      “他一直驻外,又是个酒鬼,顶得什么用?”

      “原来如此。”

      欧阳向她后背望去,沈君爻又是一道寒光闪过:“嗯?还没看够么?”

      “你受的伤不轻,好好休息,我去请教一下大夫。”君爻这情形,有必要请猫眼来好好看看,欧阳赶紧溜了出去。

      “她又失忆了?”猫眼和卫慕都要晕过去了。

      卫慕问道:“如此说来碧眼金蛾的解法她也不记得了?”

      欧阳一下子无比惭愧道:“这个我还没问。”

      猫眼惑道:“那你都问了些什么呀?”

      “这个。。。这个。。。。”欧阳简直难以启齿。

      “我去问,你完全问不到重点。”猫眼亲自出马。

      “沈姑娘,我叫田敏言,是个大夫,让我来给你把把脉。”

      沈君爻不屑道:“我师父是百夷的大法师,蛊术医术都独步天下,我要你看!”

      猫眼一阵窃喜,还记得自己的师父,这下有门,连忙向欧阳那方挤挤眼睛弄弄眉毛。

      沈君爻当即不满道:“你们俩什么关系?干嘛眉来眼去的?”

      欧阳一时害怕,连退几步,拉开和猫眼的距离。

      “什么眉来眼去,我又看不见的。”猫眼不满道。

      “你看不见怎么望闻问切?”沈君爻更是一脸不信任,不过在欧阳的恳求下还是伸出了手腕。

      猫眼作势把把脉,问道:“你是不是中了一种叫九域幽螟的蛊虫?”

      沈君爻大惊,连按自己头部几处穴道,果然有反应,答道:“是的。这下惨了,这种蛊虫遇血即发作,每受一次外伤,就会侵入头部,让人失忆,一直到这个人变成白痴。”

      欧阳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她又失忆了,想要看一眼猫眼,又怕君爻的眼刀,只能望向空处,神情古怪,惹得沈君爻骂道:“要看就看,心里没鬼又何必避忌!”

      猫眼忍笑道:“还有一种蛊叫做碧眼金蛾。。。。”

      “啊?我没那么倒霉吧?连这种蛊也中?”沈君爻连忙检查自己。

      猫眼道:“不,我只是问你知不知道怎么解。”

      “当然知道,只要用龙血树的树汁熬水沐浴,身体里的蛊虫会全都自动钻出来的。”

      猫眼故作深沉,赞道:“果然不愧是百夷大法师的弟子。”

      沈君爻倒是非常佩服她,道:“你不仅能看出我中了什么蛊,连碧眼金蛾这么罕见的蛊虫都知道,已经是蛊术高手了。”

      “哪里哪里,碧眼金蛾算什么罕有呢,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像彼岸花一般美丽的心蛊?这种蛊让人一想起最美好的回忆就会蛊发,最后疼痛而死。”猫眼继续吹牛。

      沈君爻大为佩服道:“田姑娘果然厉害,这么神奇的蛊虫我连听都没听过。”

      猫眼,你的脸皮真厚啊!欧阳已经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了。

      “嘿嘿,小意思、小意思,”她又装作随便一问道,“不知这龙血树哪里能找到呢?”

      沈君爻道:“这种树苗疆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很好找的。”

      “苗疆?”猫眼和欧阳闻言大惊,异口同声道,“其他地方没有吗?”

      你们怎么这么默契,沈君爻有点不高兴了,答道:“龙血树要很热的地方才能长的,其他地方恐怕很难活下来。”

      “你说什么?”猫眼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道,“江南一带没有?你身上也没带?”

      沈君爻摇头道:“我一个人跑出来的,带龙血树干什么?”

      猫眼登时怒发冲冠,猛扑了上去,也不管逮着她哪了,一口咬下去,咬之前还吼道:“沈君爻,你害死我展大哥,我咬死你。”

      沈君爻受此突袭,一时猝不及防,只是望着欧阳哀道:“欧阳,快、快拉开这个疯子。”

      欧阳连忙上去劝架,此时卫慕天焦急的声音传来:“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展大侠蛊发了。”

      猫眼一听马上松了口,杵着青竹杖往廊道奔去,留下的欧阳身子一软,手脚冰凉,沈君爻察觉到他不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欧阳颓然道:“我害得展大叔中了碧眼金蛾,你一定要想办法医好他,要不然,我只能以死谢罪。”

      “碧眼金蛾?”沈君爻陷入沉思之中。

      卫慕天对猫眼道:“你快来看看,展大侠全身发满了红点,而且烧得厉害。”

      猫眼长叹一口气,深恨自己怎么看不见。

      “让君爻来看看。”

      欧阳扶着沈君爻进来,沈君爻一见展昭身上的红点便惊道:“这些红点是他体内的蛊虫开始孵化造成的,一旦孵出来神仙都救不了了。”

      “你还说!”猫眼手上青竹疾刺过去,欧阳挡在沈君爻身前,一把抓住盲杖尖头,掌心立即被刺破,血流了下来。

      “欧阳山川!”沈君爻没想到他会这么笨的办法来保护自己愣住了。

      卫慕天拉住猫眼道:“让她说完。”

      沈君爻接着道:“要想阻止蛊虫孵化,在没有龙血树的情形下,只有一个办法。”

      猫眼燃起希望:“什么办法?”

      “让他浸在冰水里,蛊虫是在极热的地方繁衍,只要他身体冰冷,就能阻止蛊虫孵化。”

      卫慕天道:“没有用。我们习武之人就算是在冰水里,体内的真气也会自动运行相抗,保持身体温暖。”

      “所以展大侠必须能让真气顺从冰水的特性,放弃抵抗。”

      卫慕天仍旧摇头道:“这已经是在修炼另外一种内功,谈何容易。”

      猫眼犹豫半响道:“实在不行,我们有还魂丹,既然还魂丹能解九域幽螟,也一定能解碧眼金蛾。只是展大哥只怕宁死也不愿吃。”

      沈君爻道:“还魂丹确实可解蛊术,但是碧眼金蛾的蛊虫遍布全身,没有十颗八颗还魂丹根本没有用。”

      “什么?”猫眼只觉得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趴在展昭榻前,叹道:“那就只有试试你的冷冻之法,看能不能拖到延安府。只要展大哥肯试,还有一线希望,可他现在这样子,只怕我们的船沉了都没有反应。”

      卫慕道:“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让展大侠配合沈姑娘疗伤。猫眼,你说他这样到底是中毒的反应还是中蛊的反应?”

      猫眼摇头不知。

      正巧端着粥进来的易儿听到了这句,道:“我觉得两样都不是。”

      “啊?”没有人懂。

      “我之前勾引他的时候,”某人说到“勾引”脸不红心不跳,可连累猫眼赶忙左顾右盼装作失聪,欧阳沈君爻红着脸对看了两眼,“他以为我是丁月华,叫我不要死。我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像那些死了老婆的男人,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行尸走肉?”这么形容南侠,猫眼和卫慕都很不满,可也许这就是真相?

      猫眼嘟嘴道:“照你这么说,展大哥是因为知道丁姐姐死了,所以生无可恋,变成这样?”

      卫慕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那幅画!”

      “画?”易儿和猫眼都不明白,等易儿捧出展昭身上那一大堆东西,卫慕从里面夹出一坨来打开一看,“哇!上面全是血,什么都看不清!”

      卫慕道:“是看不清了,可展昭拿着这东西初初是很高兴的,后来就被人暗算了,我想能用这个让他分神,这幅画应该跟丁月华有关。”

      欧阳道:“丁月华的东西却落在了钱彦远手上,说明。。。。。。”

      四个人异口同声道:“她已经死了。”

      他们同时去看展昭,展昭狠狠闭上眼睛,双拳紧握,不想看、也不想听。

      “我们还是让展大侠静一静吧。”卫慕赶快带头出去,看来被易儿不幸言中。

      欧阳低头沉思,几乎在门槛前摔上一跤,他想起了掌柜的账册上“尚在人间”这四个字,起码丁月华在京口船难之中没有死,可昨天以后呢,他不知道、也不敢保证丁月华能不能躲过钱彦远的追杀。他很想把自己知道的事实告诉展大叔,可他同样知道,自己的一次妇人之仁极可能会断送先生的整个夺位计划,会让无数已经为之牺牲的同伴心血付诸东流,还会让更多的人身首异处。

      欧阳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如果这个世上所有的事都像引刀成一快那么简单,那该多好!

      正在矛盾挣扎的欧阳完全没有料到,卫慕一拳击来,正中自己下颚,牙齿咬破舌头,口边淌血,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船头的柱子上。

      “欧阳山川,这个时候你还存心隐瞒?你他妈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卫慕天似乎把他看得通透,怒不可遏道,“我最看不得你这副吞吞吐吐的熊样!”

      卫慕天大步追上,抡起巨拳一拳攻向欧阳,看欧阳的神情似乎有愧于心毫不抵抗的样子,船上的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欧阳头一偏,卫慕一拳击断船栏,欧阳此时已有决定,任由木碎拍脸,毫无表情道:“我没什么隐瞒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卫慕怒而上前,沈君爻一张惨白的脸拦在他身前,双臂一展护住欧阳道:“我不知道欧阳有什么对不住展大侠的,可他已经说了,如果展大侠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以死谢罪,这样该够了吧?如果不够,我沈君爻这条命也送给你们,满意了吗?”

      猫眼鼻尖里不屑的一哼,欧阳还不是替你赎罪,难为你还在这里说得这么大声。

      沈君爻往她那方一瞪,怒道:“不管怎么说,大家同在一条船上,救人的办法我已经想了,当务之急是怎么让展大侠重燃斗志,否则,就算龙血树汁在手,他不想活了,这里又有谁能拦得住?”

      被她这一激,卫慕天血气上涌,阔步冲入展昭房中,展昭闭起了眼睛,似睡非睡。

      “哐当”卫慕掀门之声已是先声夺人。

      “展昭!”一声断喝响若惊雷。

      他一把举起横放床沿的湛卢奋力拔剑,展昭勉力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卫慕天运尽内力,始终无法拔剑出鞘,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洒得身上地上星星点点,叫人触目惊心。

      “展昭,卫慕天约定你十日之后,桑城决战,只要你让卫慕天活着回到西夏,卫慕天必率麾下二十万大军血洗延安府。”

      欧阳闻言勃然大怒,几乎要冲上去动手,生生被沈君爻拖住。

      带血的湛卢又被卫慕天放回展昭身边,他语气转而缓和:“展昭,湛卢乃是上古神兵,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她只为你出鞘,这份知遇之恩你报答了没有?你自暴自弃不要紧,可让这把仁义之剑从此尘封,让天下少了一把除暴安良的旷世名剑,你辜负的又何止是这把剑?”

      沈君爻道:“展大侠,只要你愿意一试冷冻之法就来找我,君爻随时奉陪。”

      欧阳道:“展大叔,请你一定要来,你想一想,如果你死了,可丁月华万一侥幸活着,你叫她怎么办?”

      他见展昭没有任何回应,忍不住又道:“如果有朝一日,欧阳要为自己奋斗之事而死,我跟卫慕一样,宁愿死在你的剑下。”

      一言不发的展昭终于把猫眼急得跳起来了:“展大哥,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们一个一个来劝你,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她一下跪在展昭面前,拉着他,很认真道:“展大哥,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一直很庆幸很庆幸是你救了我,如果你死了,我就回到永丰镇的千寻塔上,从那里重新跳下去。像我这样受过你帮助,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就算是为了我们,也不许你死。。。。。”

      “让我静一静。”展昭在所有人的狂轰滥炸之下终于说话了。

      大伙儿都暗暗松了口气。

      “你们可不可以装作没看见,让我自暴自弃一天。”展昭拉起被子盖住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卫慕天招呼大家一起悄悄出去,易儿把一碗粥留在桌上,道:“吃饱了再睡。”

      猫眼不放心,又跑到他耳边啰嗦道:“一天就好了哈!”

      “嗯。”展昭紧了紧被子。

      猫眼一出门口就雀跃道:“我就知道展大哥一定会没事的,智胜大师曾经说过展大哥最大的优点就是律己甚严。”

      (唉!她完全忘记了智胜大师的后半句话——他最大的缺点也是律己甚严。)

      沈君爻不屑道:“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咋咋呼呼,大惊小怪。”

      猫眼怒道:“你还不回房去,杵在这里干什么,找架打啊?!”

      “我没你那么闲,”沈君爻还了一句,又对欧阳道,“万一展昭的蛊在今天发了怎么办?不如我们一拥而上,把他摁到冰水里,逼他就范。”

      猫眼和欧阳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果然不愧是沈君爻啊,这种主意也敢出。

      两人异口同声阻止道:“不行。”

      沈君爻一脸不悦。

      欧阳道:“这是展大叔自己的意愿,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尊重他。”

      猫眼道:“就是,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沈君爻冷笑一声道:“我欺负人,你们俩是好人,你们俩是一国的。哼!”

      她瞪了欧阳一眼,转身就走。

      欧阳连忙追上去一把扶住她,道:“你听我说。我们在这船上的人,没有谁跟谁是一国的,每一个人的立场都不同,我想没有谁可以真的理解对方做的事,可我们是一起生、一起死的兄弟,可以眼都不眨的把性命交给对方。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加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你觉得是对展大叔好的,展大叔自己未必这么认为。”

      沈君爻挑高了眉毛,瞪大了眼睛,不买账道:“我偏偏就是爱强加于人,如果我真的要对一个人好,我就要照自己的法子行事,也许他是会难受,可我是出于真心,我为他做的就是他可以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欧阳无奈道:“你这样有时候只会适得其反。”

      “你太考虑对方如何如何,有时候只是让两个人一起犯错!”

      两个人都争得有些脸红了,面左左,一片沉默。

      猫眼在转角处偷偷张望,可又插不上嘴劝架。

      许久,欧阳伸手去拉君爻衣袖道:“走,我送你回房。”

      沈君爻仍犟了一犟,终是让他拉住了,两人并肩而行,君爻突然道:“欧阳,娶我为妻吧。”

      欧阳一愕,道:“你不嫌我俸禄太低了?”

      君爻道:“见其友而知其人。你有展昭、卫慕天、猫眼这样的朋友,应该嫁得过。而且你不是说自己封侯拜将,指日可待吗?”

      欧阳道:“可我现在做的事真是提着脑袋干的,若事成确是封侯拜将,若是事败,就是灭族之祸。”

      沈君爻轻笑道:“我不在乎。除了我自己在乎自己,本来就没有人在乎我,灭不灭族与我何干!只要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君爻,”欧阳既感动,可又有些恐惧,毕竟不顾一切本身就足以叫人战栗,“那我去请卫慕和展大叔给我们做媒证婚。”

      沈君爻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不需要天地为证,对我而言,这些都是假的。只要你愿意,我愿意,千金一诺而已。”

      欧阳见她说得诚挚,庄重起誓道:“欧阳山川与沈君爻生死相随,冷暖相依,永不相负。”

      沈君爻与他四目相投,同样起誓道:“沈君爻与欧阳山川生死相随,冷暖相依,永不相负。”

      “我们是不是太轻率了?”欧阳问道。

      “轻不轻率要等很多年以后才能知道,也许要到盖棺之日。”沈君爻道,“与其担心能不能天长地久,不如想一想怎么庆祝。”

      欧阳笑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沈君爻朝廊道那边尽头看了一眼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你那班朋友,尤其是猫眼。”

      “猫眼是个很好的人。”

      “就是有点鸡婆。”沈君爻看着猫眼的裙角偷笑,猫眼感觉到什么,赶快躲开。

      “她只是关心我们。”

      “我说是鸡婆。”

      欧阳抓抓头,道:“我们。。。又吵一架?”

      沈君爻一下大笑起来,道:“好吧。她是个好人。”

      她的笑声突的戛然而止:“你知不知道这个好人已经快要完全瞎了?而且,很可能会死。”

      “她的眼睛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欧阳吃了一惊。

      “这种病叫眩目琉璃。”

      “很好听。”

      “也很可怕。《千金秘方》里说两万个婴儿里面可能有一个会有这种病,得病的人双目或是单目病变,逐渐石化、肿大、变浅,就像琉璃一般,不仅会瞎,而且会死,很少有人能活得过两岁,猫眼已经是一个奇迹,如今她没了药物抑制病变,病情很快就会恶化。”

      欧阳听呆了,你说的是猫眼?开朗调皮、一身侠气的猫眼?无论从哪里都感受不到她是一个一直走在生死边缘的孩子。上天给了她一颗透明的心,可为什么还要给她一双透明的眼睛?

      “我们可以怎么做?”

      “我师父说在华佗的《青囊书》里面有一种针灸秘术可以收抑制之效,可《青囊书》早就失传了。你想要帮她,还不如让她在这余下的日子里过得开开心心的。”

      欧阳双手抓紧了栏杆,不由问自己,究竟是人太贪心,还是天太残忍,得到一些又让你失去一些,从来不给人圆满。

      远处炊烟袅袅、城垣隐约正是千年古都彭城,那些永远为着家长里短忙碌着的人们,那些只顾低着头痴长年轮的草木们,谁会在乎一个生命才刚刚开始,又马上会结束?

      (彭城,即今徐州。)

      这天夜里,画舫上突然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味,这种香味是千年以降中华男儿的血汗和眼泪经过无数次的蒸发酝酿,终究凝结成的豪迈与开怀。

      千金散尽,须发成霜,红颜白骨,人世间怎样的寒冷也要融化在这一杯知己酒暖之中。

      展昭在迷梦之中已经闻见,竹叶青的清冽、女儿红的甘醇、菊花酒的香甜,混在一起,味道古怪,古怪得叫人想把他们消灭光。

      他迷迷糊糊起身,向着香味而去,船头,酒坛子堆成了山,山上坐着躺着几只猴子,正是卫慕天那帮人,展昭揉揉眼睛,再看去,确实如此,连忙问道:“你们在干嘛?”

      “喝酒。”卫慕天道。

      “喝喜酒。”猫眼拍拍怀里的酒坛子。

      “喝我跟君爻的喜酒。”欧阳一副大财主请客的样子。

      “我和嬷嬷去彭城买回来的,整个彭城的酒好像被我买光了。”易儿得意道。

      “废话少说,干杯。”沈君爻举起一坛仰脖子就是一大口。

      展昭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因为这时候不该他说的,该请客的说。

      可请客的欧阳只说了一个字:“干。”然后就和卫慕天豪饮起来。

      展昭黑着脸,道:“恭喜恭喜。”

      欧阳似乎明白了什么,解释道:“欧阳听说展大叔有个规矩,有伤在身是不喝酒的,所以,展大叔你就回房好好休息吧!”

      展昭看着这帮猴子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们的居心,毫不客气也提起一埕酒,好香的女儿红,大饮一口道:“展昭只是中了点鸡毛蒜皮的蛊术,你们这帮坏家伙的伤哪一个不比我重?居然在这里挤兑我。有本事不耍嘴皮子,酒里面见真章。”

      卫慕天登时大笑起来,道:“就是这话,谁先倒下去,谁就帮欧阳和欧阳夫人出这喜酒钱。”

      猫眼叫道:“太便宜这人了,等欧阳洞房的时候这人要负责趴在床底下闹洞房。”

      欧阳扬起手就要给她一下子,被沈君爻一把拉住道:“你千万别上当,你这一下子下去,她肯定倒下,还要怪你。”

      猫眼惨叫一声真的倒下了。

      易儿上前拍她脸,唤道:“喂喂,你还没喝酒呢,想学洞房花烛何必趴床脚呢,拜你易儿姐为师呀!”

      众人哄堂大笑。

      猫眼趟不牢了,一屁股坐了起来,抱起一坛酒,万分豪迈道:“沈君爻、易儿你们别得意,将来猫眼嫁的夫君一定比欧阳、卫慕大哥和展大哥还要英雄不凡。”

      易儿急道:“别乱发誓,你这么说想要嫁出去可就难了。”

      沈君爻道:“那可不一定,江山代有才人出,猫眼的儿子说不定更加英雄了得。”

      大伙儿又是一气乱笑。

      猫眼才不理他们,使劲喝酒。

      易儿取出一具古琴,道:“你们干喝酒没劲,我来奏上一曲。”

      沈君爻起身一拂长绫道:“只是奏曲也没什么意思,我来舞上一段。”

      猫眼大急,她可没什么才艺,于是道:“那我唱歌吧,就唱现在最流行的‘雨霖铃’。”

      易儿一下子愣住了:“可我要弹高山流水啊。”

      沈君爻道:“干嘛要弹高山流水,我要跳凤求凰啊。”

      “雨霖铃!”

      “高山流水!”

      “凤求凰!”

      。。。。。。

      三个女人一台戏,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自然是弹自己的曲,让别人唱去吧。唱自己的歌,让别人跳去吧。

      三个男人抱着酒坛子差点笑得岔了气,自制力比较差的欧阳更是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到了最后,根本没有人记得究竟是谁先倒下,所有人都横在了船头甲板上,画舫在芦苇丛中被风吹得来回摇荡,荡来荡去还是在芦苇丛中,风不变、月不变、苇草也丝毫不变。

      在横七竖八的人堆里,展昭一个人慢慢爬起来,给大家一一盖上被子,抱着湛卢坐在船头,静静的守护,众人皆醉我独醒,正是千杯不醉之人最大的烦恼。

      展昭的发被冷风吹得四散,脸颊衣襟被月披上晃亮的铠甲,画舫毫无目的的被风鼓动,时而左旋、时而右旋,背后的运河长练随着月的隐去色泽越来越淡、距离越来越远,画舫突然一转,钻出了芦苇丛,一片浩大的水域赫然跳入眼帘。

      展昭亲切的笑了。

      这片湖面似乎正是太阳藏身之所,红彤彤的湖面风吹细浪微腾,叫人以为太阳就要冒将出来,中心的火红一层层晕开,天底下千姿百态的红色云集于此,争奇斗妍,染上金色、银色、碧绿,一直延伸到天边,天边应该有太阳出现的地方反而没有赤橙红绿青蓝紫,只是透明一片、却明亮得动人心魄。

      “展大哥,你还是人吗?这样的美景居然不叫醒我们。”猫眼痴痴的倚在展昭脚边,早就被这景色所迷。

      本来躺着的人一个个起来,都不说话,只是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主角出场了。

      果然,一把金色利剑将这湖面一分为二,所有的色彩在这一瞬被征服,利剑轻轻扬起,发出万丈剑光,横扫万物,其中最凌厉的一道由东而西、又由西而东,把人间万事一一扫视,一切匍匐在它脚下。

      这一瞬的日出,终于叫人知道什么是——君临天下。

      太阳越升越高,湖的中心似乎有一道千尺深的海沟,两侧的金黄前赴后继,滚滚而来、没入其中,一直到这无与伦比的灿烂在湖泊的浩瀚宁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圆圆的太阳柔柔的挂在天际,依样画葫芦的映在清澈的湖水里,恬静安详、不怒不威,一切如梦似幻。

      猫眼看着这片美好安宁得不似人间的净土一点点模糊、一点点黑暗,最后彻底从眼前消失,深深埋在心里。

      “太美了。”卫慕天叹道。

      展昭得意道:“那是自然,这里的日出之美,天下无双。”

      沈君爻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

      “昭阳湖。”展昭凝视湖中的暖阳,心中涌起多少的前尘往事,“这片湖本来就以日出闻名。”

      欧阳插道:“展大叔十岁起就在鲁南学艺,对这里自然熟得不能再熟了。”

      展昭并不答话,只是看着静美的湖光默想良久,又突然起身,对沈君爻道:“欧阳夫人,展某想试一试你所说的冷冻之法。”

      “请。”沈君爻素手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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