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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迦叶身印 ...


  •   “当当当”

      北固山颠,清音大作,甘露寺的钟声如昔的祥和,僧众们蒙梵音召唤又回到大雄宝殿。

      一位中年法师来到展昭跟前,合掌道:“展大侠,方丈有请。”

      展昭合掌还礼,田敏言笃笃笃的盲杖声又跟了上来,两人一同随法师而去。

      甘露寺自东吴甘露年间兴建,至今近八百年,寺中僧舍古旧斑驳,藤牵蔓绕,一颓檐一枯井尽显沧桑。

      展昭踩着落叶沙沙,田敏言杵着盲杖铎铎,在林间几番回转,忽闻得几声叮叮清磬,通体一瞬清凉,荡涤尘俗,展昭浑然忘了周遭的黑暗无边。

      林间小舍古朴残旧,未推门已闻吱呀,中年法师刚到门前,门内一声:“进来。”

      他手上一引,请了展昭两人进去,自己侍立门外。

      舍内光景足可一眼望尽,榻上躺着一位老者,须发尽白,闭目安详,床榻之外,只有一只小几,上面摆着杯清水,屋角一个坐得穿出洞来的蒲团,墙上一幅旧对联默然如诉,似乎已有千年的风霜。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展昭见过方丈。”

      老者并不开眼,嘴唇微动道:“老衲智圣,多谢南侠援手之义。”

      田敏言急道:“老和尚,你既然知道展大侠对你们有恩,就请你把还魂丹送给我们,让我们好快些回去救人。”

      展昭瞪她,却突然醒觉她是看不见的。

      智圣道:“还魂丹乃是老衲一位至交托老衲炼制,老衲实在不能相赠。南侠大恩,老衲只能另行补报。”

      田敏言气得乱杵盲杖,铎铎连声,噼里啪啦道:“你这老和尚,好不忘恩负义,展昭又不是自己要吃还魂丹,是一位朋友危在旦夕,不能不救。你的信用比人命更要紧么?”

      展昭这次都要把她手臂捏断了,可这丫头还是不管不顾,出口伤人,他连忙抱拳致歉道:“方丈见谅,小姑娘心直口快,言语得罪了。展某的朋友白玉堂现在身受重伤,等着还魂丹救命,还请禅师惠赐。”

      站在门外的中年法师见两人一直相逼,忍不住扬声道:“师父老人家重病在身,也是命悬一线,宁愿一死也不愿服下还魂丹,以致失信于人,你们何忍咄咄逼人!”

      田敏言听了心中一怯,往展昭背后躲上几分。

      展昭早已发现智圣禅师面色蜡黄,气息微弱,如今方知禅师已经病入膏肓。

      “慧慈,不可多言。”智圣禅师勉力笑道,“南侠不必理他,老衲命定十日后圆寂,有无灵丹有何分别?这位小姑娘所言不差,人命确是比信用要紧,这还魂丹你们拿去救人吧!”

      老人摸摸索索从枕畔取出一个小小木盒,递给展昭。

      田敏言如蜜一般的眼眸中闪出一丝希冀,展昭握住老人不住颤抖的手,欲静的大树已经无力承受不止的清风,手上沉重却衰弱,挣扎间透出巨大的遗憾。

      何忍再添些许遗恨?

      展昭突然将老人的手推了回去,道:“还请方丈收好灵丹,展昭其实还有其他办法可救白玉堂,
      不是非此物不可。”

      田敏言眼中笼上湛蓝寒光,叫道:“怎可如此!”

      “南侠不必虚应客气。”

      “展昭确实另有办法,方丈宽心。”

      智圣听他执意如此,叫了慧慈进来道:“既然南侠执意不收,你将此物放回多景楼吧!”

      又对展昭道:“今日若非南侠援手,我甘露寺千年古刹只怕是要毁于一旦,如此大恩,老衲无以为报,但请南侠留下来一试敝寺闻名江南的斋菜。”

      展昭抱拳道:“方丈盛情,展某却之不恭。”

      慧慈将两人引入一间禅房休息,因着展昭未向老禅师逼取丹药,言语中甚是恭敬有礼。

      田敏言待慧慈一去,立刻嗔怪道:“你怎么这么迂腐,难道真的用白玉堂一条命来成全老和尚的信义么?”

      展昭淡淡道:“白玉堂要救,老禅师的信义也要成全,只有展昭来做这不义之人。”

      “你打算怎么办?”

      “盗丹。”

      他一推窗,正望见慧慈慢慢步入密林之中,一袭灰布僧衣飘然而远,出尘离世的身影后,四角重檐如凤翼伸展高悬密林之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有些炫目,想来那便是多景楼。

      展昭啜了一口盏中之茶,深思道:“可如何才能不被甘露寺的人发觉,起码在智圣大师圆寂之前能瞒天过海呢?”

      田敏言递出一枚褐色丹药道:“那还魂丹的大致成分我知道,气味样子应该和这个凝香丸差不
      多,你偷偷把药换了自然没人能发现。以后咱们补炼过还给他们就是了。”

      展昭微皱的眉头一舒,喜道:“你也能炼?”

      “嗯,我娘可是名动边塞的神医,只是这还魂丹药材古怪,不仅名贵,而且要炼上三年,我们来不及罢了。”

      一听这丹药名贵,展昭忙问道:“那得要多少银两才能炼成一丸?”

      田敏言道:“三五万两银子总是少不了的。”

      展昭倒抽一口凉气,如此之贵?

      他喃喃道:“看来只能借了。”

      田敏言笑了:“这么多钱谁肯借给你!”

      展昭道:“就是所有人都不肯借,总有个人肯的。”

      言罢,他跃窗而出,消失在密林之中,身姿如流风回雪,倏忽卷没。

      田敏言还怔在那里默想,总有个人肯的,这么多钱除了娘亲只怕是没有人会眉头都不皱就拿出来的。

      娘,你还在气我离家出走么?

      展昭立在多景楼下,仰望这三国旧地,朱门绮户、檐扇槛窗无不是精雕细琢,便是一面菱叶窗户上喜鹊闹春的图案已是镂得丝丝入扣,当真要脱胎而出一般。

      慧慈密密沉沉的脚步声越升越高,展昭不动声色真气运至耳鼓,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浮在脑中,待到脚步声渐弱渐息,一式九天揽月,如飞升的烟花直上第七层,轻轻巧巧进入楼中,隐身立柜之
      后,正可监视慧慈。

      慧慈将还魂丹随意放在一格抽屉里离去,展昭待他的脚步声又渐渐微弱,闪身柜前。

      手已伸向抽屉,展昭却警觉陡生,有哪里不妥?

      究竟是哪里不妥?

      展昭脑中又现慧慈的脚步声,怎么可能上楼的脚步声和下楼的脚步声会一模一样呢?

      难道。。。。。。

      身后没有风、没有杀气,甚至没有一丝有人存在的征兆,可展昭背上的汗毛已根根直竖,他不敢回头,这一回头也许就是饿狼噬颈。

      湛卢穿胁下后刺,劲气锋锐,向来,出不出鞘对无锋的湛卢本无区别。

      剑锋深插,却似插入熔炉岩浆,右手连剑轰烈燃烧,灼热感一直漫到心间,此时,展昭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只能由着天火焚心,独独,在烈焰之中护着灵台一丝清明,一粒水晶,寒凉依旧。

      是谁?谁的功力深厚至此?竟逼得南侠展昭一上来就以内功硬拼?

      展昭强自压下回头之念,凭着最后的清醒,湛卢弃鞘而出,方寸之间、再袭来人,这一剑,汇聚全身内力,但求以此雷霆一击脱身而去,这一回湛卢所指却是不动泰山巍然,泰山陡然一空,一股劲力不强不弱恰如春风吹动,引得展昭扑跌而出。

      滚得一滚,他定神望向来人,那人背光而立,面容不清,可卓立面前,万千掌印身影四面八方而来,正是一副活生生的千手观音像,天罗地网、忽远忽近。掌影翻转,迅疾无伦,漫天里幻化成曼珠沙华一倾如狂,全数落入眼眶,如五岳齐齐扎入眼内脑中,将人由内而外,撕成团团血块,血浆浇注,洁白的曼珠沙华,刹那间殷红成顾盼妖冶的罂粟花。

      展昭从未试过如此毫无还手之力,他竭尽全力一剑刺向群花中心,花瓣碎乱飘飞,瞬间舞成飓风,将他困在风眼,不急着绞碎他、毁灭他,只摇得血光四起,天旋地转。

      展昭一跃而起,想用轻功逃出这飓风眼,头顶却硬生生撞上看不见的天花,几乎将头砸进了肚子,带着剧痛和比剧痛更甚的恐惧跌落下来,却一直落下、落下,仿佛这多景楼直通十八层地狱。

      他不停的跌落,如光阴的从不停留,可千千万万只手伸向他,不用做任何事,只是把他周身的伤疤一块块揭开,揭得血肉模糊,待他落了地,竟是明媚春光、佛花烂漫。

      难道这就是十八层地狱?

      用人的鲜血浇灌出一片美不胜收?

      他竟在万里无云的长天见到了自己,十七岁的少年跪在一片尸首之中哭得肝肠寸断,一支罂粟插入心中,心未碎,却结成铁石。

      月娘苍白的脸庞滑落泪滴,仿佛玉承明珠、花凝晓露,一声声剧咳,咳出一口口血,血也成了
      箭,插满他的心,竟痛得不觉痛。

      丁月华甜甜的笑着跑到他身边躺下,陪他看着天,天空如一面镜子,只见明朗和悲戚变幻,展昭拉住丁月华问道:“你也死了吗?”

      丁月华点头不语。

      他却发觉自己又凌空而起,飞升而上,牵着丁月华的手却重若千斤,无法承受,自己终于放手。

      向上倒飞,浑身的血肉又一块块结痂,终于破土而出,却是在一片茫茫大漠,他手持长弓利箭,正漫空飞射,演成箭雨如蝗,箭下却是包大人、公孙先生、皇上、八王爷,还有许许多多百姓,展昭仰天狂笑,似乎嗜血而足。。。。。。

      “展——昭——”佛音浩渺,如暮鼓晨钟惊破迷梦。

      展昭睁眼,自己正躺在多景楼的地板上,眼前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僧在他身边双手舞动如魔,身形幻动无方,有时星星点点如盛开的优昙婆罗花,有时如金箍回环,圈圈层层绵密无休,有时又突然侧倒斜立,浑身抖动无方,如枝摇叶晃,千姿万态、层出不穷,直看得展昭目瞪口呆。

      “智圣大师。”展昭见着眼前红光满面,如巫婆作法般手舞足蹈的老头实难相信这就是刚刚还病得奄奄一息的智圣。

      “闭嘴。专心看。”智圣还在无休无止的围着展护卫跳起锅庄,展昭完全傻了眼。

      然后,智圣突然停止,双手合十,一副宝相庄严,问道:“记住了吗?”

      “没有,看都没看清。”

      “懂了吗?”

      “没懂。”

      展昭正为自己差劲的悟性愧疚,老和尚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似乎在说这么容易被你学了去我不白混了吗?

      展昭道:“大师,你不是病重么?”

      “假作真时真亦假。这是对你的试炼。”

      “试炼?”展昭大讶,你试出什么来了?

      “圆寂在即,老衲想找一个人替我下地狱。”

      “啊?”展昭脸色煞白,“那刚刚的偷袭也是试探展昭?”

      智圣道:“不错,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下地狱的本事。”

      下地狱?展昭只怕已在地狱之中,他眼中的冷峻一闪而逝。

      “那是什么功夫?怎会让人幻象丛生?”

      智圣道:“佛门绝艺迦叶身印有直指人心的力量,你看到的不是幻象,而是心魔,只有破执开悟、得证本心,才能启发身意,沟通天地万物,借得自然神通。”

      “大师怎会觉得展昭可以担此重任?”

      智圣呵呵笑道:“因为智圣要找的人非得以多管闲事为己任,一根筋,妇人之仁,勤快得不用睡觉,还要有一身武功,不至于一管就伤,一管就挂。以上种种,南侠无一不中,定可替老衲完成未竟之业。”

      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呐?

      展昭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智圣又道:“南侠不必否认了。你大可收下还魂丹,一走了之,老衲是否抱憾离世实在与君无关。南侠也可以成全老衲,白施主的生死祸福与你又有何干系?南侠却硬要揽在肩上,实在莫名其妙、狗屁不通。”

      展昭被这老和尚骂得灰头土脸,觉得他才是莫名其妙、狗屁不通之极。

      “可惜,不是莫名其妙、狗屁不通的人如何愿为传说中的芸芸众生下到地狱?所以老和尚也就只有勉为其难将佛门绝艺迦叶身印传艺于你,将就将就、随便随便了。”

      “既然如此勉为其难,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展昭从来都不强人所难的,提剑想溜。

      “算了?你刚刚看了老衲的迦叶身印,难道不用负责任吗?”智圣大师的脸上颇有肉,笑起来极之和蔼可亲。

      展昭定定的看着他。

      第一,你有穿衣服。

      第二,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第三,你是男的。

      难道展某看完要以身相许?

      展昭有一种被这老和尚逼婚的感觉,道:“展某对佛法所知甚浅,也就是偶尔陪人去烧烧香,恐怕很难继承大师的衣钵。”

      智圣道:“不要紧,涅槃妙心本就不可思议,非有为法可得,不懂?很好。不知?更好。你刚刚已经见识过迦叶身印其中二十一种变化,已算初窥堂奥,还是乖乖的从了我,做这迦叶身印的第二代传人吧。”

      “第二代?这么说。。。。。。”

      “这功夫确是老衲自创,你还是第一个见识的人。”

      竟然让御猫来做你的白老鼠?

      展昭赶快抱拳告辞,生怕走迟了一步,从此就要留在这甘露寺里做和尚兼白老鼠。

      智圣也不追赶,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面。

      展昭一到第六层,却见中间摆着个大圆桌,桌上八道斋菜摆成七星拱月的格局,田敏言坐在桌边,使劲儿吸着鼻子,口水都要滴到桌上了。

      “你怎么在这里?”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都等得要饿死了,快点吃饭吧。”

      这么一说展昭也着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有那两笼汤包垫底,可又拉不下脸子,这吃人嘴短,为了一顿饭就做了和尚也太不值了。

      智圣也坐了下来,还盛情邀请道:“南侠请坐。护寺大恩如此一桌素菜实在难以报答,敝寺上下永铭于心。”

      展昭顿时松了口气,不用以做和尚为代价,那展某就不客气了,举箸欲下。

      “等等。”田敏言道,“把你的筷子给我。”

      展昭莫名其妙的递过筷子,田敏言将一个极小的铃铛绑在了筷子头上,道:“好了,我可以跟着你夹菜。开动!”

      智圣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小姑娘,指着正中一道大菜道:“田姑娘要多试试这道不可思议,包你喜欢。”

      暂时做导盲猫的展昭连忙向不可思议夹了过去,咦?这是水果馅儿的炸糕,苹果馅儿的。

      田敏言呼道:“这是香蕉馅儿的。”

      智圣呵呵笑道:“再试再试,包管你们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这金灿灿的炸糕竟然每一个馅儿都不同,外壳爽脆纤薄,馅泥香甜顺滑,入口即溶,滋味妙极。

      智圣指向另一碟,远望去直是白玉镶了翡翠,白玉兰开在了春竹间,“这是葱伴山药,也试试。”

      田敏言一试之下又再呼妙,葱香满溢、山药糯滑绵密,最妙是山药浸满了高汤的鲜美,却叫人猜不出是什么炮制的。

      这一桌斋菜皆是佳品,素螺、十道菜、海丝汤等,不一而足,可说是汇集了江南素斋的精华。智圣可不是光说不练,浑然忘了授徒传业之事,全力扫荡桌上斋菜,当了自己在除魔卫道,

      展昭自然是不甘人后。

      茶足饭饱,两人走到窗前眺望,展昭皱眉望去,黄昏的太阳蛋黄般高悬,弯弯初月恬淡得如初吻的无痕,长江烟淡云阔,吴山妩媚多情,大好江山,偏是波诡云谲,黑暗无边,一念之间,动辄生灵涂炭。

      “南侠,如此美景还不足以忘忧么?”

      “展昭身陷地狱之中,美景亦是幻象。”

      “南侠何出此言?”

      “这一个月来,展昭身边的朋友不是生死未卜,便是善恶难辨,现下正做的这件事,却不知是对是错,展昭方寸已乱。”

      智圣哈哈一笑道:“地狱之中本就是幻象丛生,火海迷航,一片黑暗之中本就是睁目如盲,你的
      心结正好田姑娘可解。”

      展昭纳闷了,问道:“她?”

      “田姑娘,若是蒙蔽你耳鼻,你可能分辨菜在哪里?”

      田敏言摇头道:“当然不行。”

      智圣又问:“那若是蒙蔽你耳鼻、绑上你四肢,你可能分辨自己的嘴在哪里、鼻在哪里?”

      “当然可以了,又不是死了。”

      智圣朗声笑道:“那是因为菜是外物,只有你自身永远不迷不乱。法眼朗照乾坤,本心包藏万有。身意自俱自足,一切不假外求。展昭,你还敢说你没有慧根,这一问又问到了迦叶身印的奥诀。纷繁世事当前,一切求诸本心,你的心自会告诉你身在何方,该当何去何从。宇宙万物的变化牵引自会启动你体内无穷身意,内外交感,顺天应人,激发无穷潜力,化身千千万万的手印身印,终达至天人合一的至境。”

      “阿弥陀佛!”

      一宣佛号,天地寂然,展昭只觉得心中空无一物,又似包藏万有,似空非空之间,天地尽在其中,可仍宏大宽阔,仿佛三千大千世界尽可涵纳,此时,手指不自觉乱动,体内一股凉爽惬意的真气眨眼间贯穿各奇经八脉,循环不休,生机由天灵至涌泉,益发蓬勃。

      难道我悟了?这一想立刻打回原形,再无那求得真如至境的圆融之感。

      展昭怅然若失,再凝神俯视楼外的天下第一江山,想以这壮阔的风景再次激发自己的敏悟,可任这长江何其烟淡云阔,焦山、金山、北固山上有多少豪雄故事,它们已在己身之外,失去了相互沟通的那一刻。

      智圣道:“悟道本就是玄之又玄,可遇而不可求,展昭,你此刻已经著相了。迦叶尊者在灵山会上见世尊释迦牟尼持金婆罗花,破颜微笑,了悟于心,终成禅道始祖。禅道最讲求实相无相、大道顿悟的微妙法门,迦叶身印自此而悟,绝非勤练苦思可得,与其执着,不如放下。”

      展昭当真即刻放下此念,只是担心道:“展昭已对迦叶身印略有所悟,是不是非要出家为僧,留在此处学艺?可是展某另有要事在身。。。。。。”

      智圣郑而重之的看着一脸畏色的展昭道:“南侠这提议甚好,老衲怎么没考虑过留你出家呢?我徒弟慧慈尚未收徒,我的徒孙都是悟字辈,南侠得传迦叶秘法,修习解空之道,不如法号悟空如何?。。。。”

      展昭这回自投罗网,头顶乌鸦大作,正愁怎么为自己开脱,老和尚突然看着他嘿嘿怪笑,言道:“佛弟子中自利利他、自觉觉他,得悟大道却为芸芸众生得脱苦难不惜身入地狱者即谓之菩萨,但凡正觉有情,出世入世,出家在家实无区分。南侠,你又著相了。”

      他伸个懒腰,呵欠连连道:“茶足饭饱,正好睡觉。两位是立即启程,还是在敝寺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展昭认识的和尚不少,可再找不出比这智圣更古怪的了,行事颠三倒四、说风就是雨,叫人好难应对。

      此时,他认真的看看天色,太阳将落未落,这大师睡得是不是太早了?

      田敏言马上道:“当然要休息一晚。”又猛拉展昭。

      展昭自如意淘跑出来起就几乎没合过眼,明晨开始只怕要日夜兼程,正需要好好休息,也点头应允。

      智圣当先而去,宽阔的僧衣袍袖挥洒如云,胸中长吟道:“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一行三人拾阶而下,在第二层正中放着的一个供台吸引了展昭的目光。

      整个供台就是一段原木根须,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巧匠顺着天然之势将其雕成一组人物,正是举剑劈石的刘备,神色复杂的孙权,还有那在幕后偷望的吴国太和孙尚香,表情诙谐生动,甚是有趣。

      供台上没有香烛供品,独独一只精巧的山峦笔架托着一把木梳,供台之硕大正衬得木梳之小巧,展昭目光流连再三。

      智圣道:“这多景楼又叫梳妆楼,孙尚香就是在刚刚我们吃饭之处梳妆出嫁,这把梳子就是当年她梳妆之物。物事虽小,却意义重大。”

      展昭不由又多望一眼,若是妈妈能得此宝物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田敏言尤喜这段有“洞房花烛”情节的故事,嚷着让禅师讲上一遍,智圣拗她不过只好从孙权甘露寺设伏开讲。

      展昭回到原先的禅房,田敏言被安顿在他隔壁。

      门一关上,把忙碌、惶急、国家大事和阴谋乱局统统关在了门外,太静了,静得展昭一阵恐惧,空荡荡的四壁少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可胸膛不被占满,反而越来越空虚。

      他走到房中的浴桶面前,透过薄薄的蒸汽,看着自己的倒影,惊觉眼眶一红,他连忙将脸埋入热水里,心却没有暖起来,在水里直沉了下去。

      展昭脱下衣物,缩在浴桶里,连这浴桶也显得空荡无物。

      有时候安静是一种毒。

      展昭想从这种安静里面解脱出来,轻轻的哼着:月光光,照故乡。荞如雪,麦子黄。小小孩儿口水长,一口大饼一口高粱。

      他,自然唱得好得多,可他宁愿听那荒腔走板、跑得没边儿的怪调。

      展昭不由默默祈求,就让他再听一回、再听一回。

      “砰!”

      大门竟被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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