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同人之还魂记》探花的飞刀

45、天地不仁

　　我的父亲那时才刚刚接掌碧云轩，第一次去城东依栏桥做善事，向那里聚集的乞丐布施。依栏桥说是桥，却没有河，只有一条烂泥沟，桥洞下面勉强可避风雨，围聚了一大帮衣衫褴褛、污秽不堪的乞丐。

　　父亲远远看见两个乞丐竟为了抢食打了起来，其中一个是个女子，却有着狼一般凶狠的眼神，为了一口饭吃，竟随手抓起沟中卵石砸向对方，登时把人脸上砸出血来。我父亲见了连连叹气，派发馒头时故意命人不给那恶女馒头，待派到最后，只剩下几个了，那女子疯了一般冲出来，连筐抱住，跑到父亲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派给我？”

　　她一口蜀地乡音，正与我家一样，都是蜀人。

　　父亲道：“你为了一口吃食就行凶伤人，好人有限。”

　　那女子一愣，狂笑道：“你就凭这个就断定我不是好人？我腹中所怀乃是先夫遗腹子，那人连怀儿婆的吃食都抢，他反而是好人？我不服。”

　　父亲被她这番话说得惭愧了，女子虽弱、为母则强，保护孩子而目露凶光是人之本能，是非善恶又岂能如此武断？

　　他当即认错道：“是我不该武断。这几个馒头都给你了。你是蜀人？”

　　那女子并不马上吃馒头，细细包好，答道：“是，我是华阳人，去年大旱，全家人都死了，一个人逃到皖中，被我夫君所救，谁知今年皖中大水，我又死了夫君，只剩下腹中孩子，相依为命。”

　　父亲听得如此凄惨身世，立时动容，拿出一笔钱给她度日，谁知这女子竟然不受，还说道：“施舍几口饭我刘娥还能受得起，可这样重的情，刘娥只怕一生都报答不了。”

　　父亲知她不肯白受人好处，便让她到府里为仆。

　　这个刘娥虽然有了身孕，可干活仍极勤快，又极会见机，父亲和母亲都很喜欢她。

　　本来她在我家能很平静的生活，可是有一天。。。

　　襄王府有位费夫人，地位尊贵超然，常向我家买香料，她突然跟我父亲说，襄王不知听了谁的话，说是蜀地女子多貌美又有性格，想纳一个蜀女做姬妾。她本是好意，提醒父亲莫让不想入宫的蜀人女子在襄王面前出现。我家女工女仆多是蜀人，做梳妆香料这行的又都颇有几分姿色，可没有一个愿意给人做妾的。刘娥见无人送货，便跟父亲自告奋勇，因她是有夫之妇，又有孕在
　　身，料想襄王还不至于见色起意。

　　谁知她这一去，天黑都没有回来，我母亲有些急了，到了入夜，襄王府才派人来知会，原来刘娥在襄王府里见义勇为，救了不慎落水的襄王宠姬李氏，可当时就动了胎气，被李氏留在府里将养。

　　这一养胎却养出祸来。

　　襄王听说爱妾差点出事，当夜便来探望，谁知李氏没见着，却见着正在镜前灯下解开盘发的刘娥，这一见竟是情根深种，非要纳刘娥为妾。

　　刘娥是好人家的正妻，腹中又有遗腹子，如何肯再嫁？谁知她越是不肯，襄王就越是着迷，百般纠缠，连她有孩子都可以不介意。

　　这件事却恼了一个人，便是那李氏，她本来当刘娥乃是救命恩人，又是颇相投的好姐妹，如今却成了好姐妹横刀夺爱。

　　有一天她乘襄王不在府中，命人叫来刘娥一顿羞辱，刘娥自认无错，如何肯低头？两人争执间，李氏无意中将她推倒在地，刘娥血流不止，李氏这下害怕了，连忙让人医治，可大人保住了，孩子却没了。

　　你想那孩子是刘娥的命根子，活着唯一的希望，如今骤失所依，焉能不恨李氏？她思来想去，却钻了牛角尖：既然你毁了我的希望，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最后决定嫁入襄王府，报复李氏。

　　我父亲当时就劝过她，莫为一时之气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可刘娥以为挚爱已死，连留下的遗腹子也没了，老天对她何其不公，难道她连报复的权力都没有吗？

　　父亲怕她一个在襄王府受人欺负，便将她托付给费夫人关照。

　　也是缘分，费夫人和刘娥很是相投，刘娥知道了费夫人的身世比自己更加不堪：她本与蜀主孟昶恩爱有加，蜀国亡后来到东京，却被太祖看中，充入后宫。太宗垂涎她的美色，竟然假作将她射死，偷偷藏入府内，太宗即位以后，她不便入宫，就寄居在这襄王府中。说是寄居，实则软禁，行止毫无自由，她时常想念莫名其妙身亡的孟昶，便将他的画像作为喜神参拜。

　　刘娥不由叹息，这些人何尝把费夫人当成一个人，不过是他们争来抢去的一个玩物，可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境遇比费夫人还要凄惨。她嫁给襄王不久，襄王便被立为太子，刘娥在这世上已无半个值得留恋之人，平日待人冷漠异常，便是对太子也是毫无笑容，没想到这样的脾气反而得到太子宠爱。

　　那一日太子请来画师专为和刘娥画像留念，万里晴空之下，站着那个人，那个人曾在大槐树下俯身抱起满身污泥、奄奄一息的自己，满天雪白槐花和着阳光洒下，从此明媚了自己一生。

　　两个人相对无言，不是不想、是不敢。

　　两个人形同陌路，只为你的身边，已经有他，而这个他，生杀予夺、无所不能。

　　刘娥对他背转身的那刻，心已经被这无常的天意蹂-躏得千疮百孔，她抱着费夫人痛哭一场，这个倔强的女子想要逃了，她和他都已经一无所有，何妨从此亡命天涯、形影相随。

　　费夫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嫁给了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逃，又谈何容易？我已是半生牢笼，如果你能有幸，飞出这片罗网，我也能有几分欣慰。

　　她们约好了，费夫人假称我家的这批香料不好，让退回去，把刘娥藏在车中。

　　可惜，天地不仁，颠倒众生。

　　那天，皇上居然驾崩了，太子即位，册封刘娥为美人，刘娥永远失去了逃出去的机会，从此三丈红墙，永远隔绝了她和他，从此两个人便是想要做道左路人也求不到了。

　　刘娥以为那一天是自己这一生最悲伤的一天，因为生离、因为死别。

　　先帝临死，居然赐费夫人殉葬。刘娥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要占据她的整个生命，连死亡也要裹挟。

　　费夫人一身缟素，极致的凄凉仍掩不住绝代的风华，她跪在一幅灵像前，虔诚祈祷，那不是先帝灵位，而是一尊喜神，她心中的喜神。

　　刘娥来看她，两个囚于命运的女人，无语凝噎，费夫人最后执着刘娥的手道：我们是顶级的红颜，注定要受顶级的磨难。

　　摇曳婀娜，从容赴死。

　　生命总是要一页一页翻过，才知道后面的悲与喜，有的人一页一页全是血泪，而这血泪竟然教会了她微笑。

　　刘娥成了刘美人，她冷对宫中的百般倾轧，这个世界其实已经与我无关。直到那天拣选内侍，刘娥在一群半男不女的人中间，竟然看到了他。

　　天空不再有色彩，呼吸不再有声音，剧烈的痛苦把超然物外的她，又拉回了尘世。

　　她可以承受命运前前后后捅上无数刀，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善良的捡回了一个快要饿死的路人，老天爷是怎么报答他的？拿走了他的一切，如今，竟然拿走了他最后的尊严。

　　刘娥在和他的脉脉相视中，突然找到了一种力量，把自己武装起来，老天爷，我受够了，受够了你的玩弄，我要保护他，我必须要保护他，决不会再给你机会伤害他。

　　刘娥竟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这是她嫁给赵恒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她必须笑，必须告诉他，我活得很好，也许我不快乐，可我活得很好，也许我们一起走了一条这个世界上最难走的路，可我们
　　都不会退缩。

　　她把手伸向他，他掺扶着她，不是丈夫和妻子，只是主子和奴才，可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脸上挂着淡定的笑，我骄傲，因为有你。

　　曾经沧海难为水，君不见，沧海已成桑田。

　　我们还是携手并肩，静静等待，万年之后，沧海回来。

　　朝野风云变幻、内宫倾轧无情，哪怕赵恒被辽人重创，羞愤离世，留给刘娥一片破碎江山、一个屈辱的檀渊之盟、一个十四岁的稚子，她没有怕过。

　　有你何幸。

　　崔宇烟讲到这里，流着泪跪在丁月华面前，丁月华早已泪流满面，她没有扶起崔宇烟，反而自己也跪了下来，两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谁能够忍心，再从这个女人身上拿走一分一毫？

　　这个坐拥江山，却根本一无所有的女人。

　　“我不愿郭槐死。”丁月华抹抹眼泪，强压下痛苦道。

　　崔宇烟点头。

　　“我也不愿展护卫为难。”

　　崔宇烟还是点头，劫狱若是败露，她和展昭也一样只有反目一途，何况是丁月华。崔宇烟有承诺在身，丁月华又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两难之处。”崔宇烟道。

　　其实你不知道。

　　我想救郭槐，可如何能拿丁月华的人生作赌注？我想爱展昭，可如何能留给丁月华一个无法收拾的残局？

　　徐非烟默问：“丁月华，你愿意吗？若是让展昭识破，你可能会坐牢、可能会杀头？”

　　丁月华早就听得痴了，点点头道：“丁月华无怨无悔。如果我由着老天爷这么残忍下去，我会恨自己，不如此时尽力而为，赌一把。”

　　“我也是，我会恨自己没有出一把力。”徐非烟走到窗前，今夜阶前无雨，心中泪如雨下。

　　崔宇烟问：“丁月华？”

　　丁月华应道：“嗯，我答应你了，明日劫狱救人。”

　　“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是为了自己、为了丁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