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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千夫所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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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非烟回惊鸿的路上仿佛入了定,满脑子都是展昭关于永堕轮回的说法,她其实信的,就像为何她拿着月娘的画像去试探桐姨,桐姨茫然不知一样,因为这个未婚妻根本就是展昭的臆想。
“啪!”一个藤球砸到她腿上,不远处一个六七岁的男娃娃,打完就跑,还嚷着:“打妖怪,她是妖怪。”
大人们倒不这么直白,三两个扎在一起,低低说话,徐非烟不必听也知道,定是议论她状告沈默之事。偶尔两个声音大的直飘进她耳朵:“这女的是要讹财神爷吧,财神爷怎么会做那种事。”“别,咱们能不说这女的吗,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指不定是这里有毛病,她说她已经被杀死了。”
都在她意料之中,这就是她迟迟不上告的原因,民与官斗,一个普通女子豁出名声和富甲天下、权倾一时的家族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是,就算不会有好结果,沈默,杀人偿命,这是你应该做的。
第二天,还要上开封府的大堂。
惊鸿左手边的小巷子里,一辆暗红色的马车停着,停了整夜。
终于,吱呀一声,惊鸿的木门开了。徐非烟才跨出惊鸿,一盆冷水兜头泼来。一个五尺短汉子气势汹汹上来一把将她推在地上:“你这□□无赖,无端端攀诬我们沈东家,你是想钱想疯了吧!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们沈家上万的伙计绝不答应!”
那人上来还要动手,一个声音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滚!”
那人一回头,见正是崔宇烟,一指徐非烟不忿道:“崔小姐,这个贱人污蔑我们东家。”
崔宇烟冷冷看他一眼:“我让你滚。”
那人一个寒噤,赶忙行礼溜了。
崔宇烟看看一脸狼狈的徐非烟,余光望了一眼隐在巷中的暗红马车,似乎能听到马儿烦躁地喷鼻声。
“你告不了他的。”
徐非烟盯着她:“杀人必须得偿命。”
崔宇烟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拂了拂衣袖,仿佛赶走些苍蝇。
徐非烟突然问她:“听涛和观海明珠现在在哪里?”
崔宇烟又耐心道:“听涛在李太后手里,观海在我那里。”
“可不可以?”
“可以,你想要我帮你借出来?”
“那就拜托了。”
“观海明珠我转头让人给你送过来。”
两个人轻言细语,好像仍是一对姐妹,也许除了沈默,她们本就无话不可谈。
崔宇烟目送她走远,光是步行到开封府,都可以想象她这一路上得受多少白眼和糟践,崔宇烟知道自己心痛,也知道自己相信沈默,这一生她果决豪爽、雷厉风行,从来没有这般纠结过。她回头拐入巷子里,一把掀了马车的门帘,和车中人脸脸相对。
“你想干嘛?”
“朕的事不用你管。”赵祯扭头不敢看她,通夜未眠赤红的双眼投向徐非烟去的方向。
“真的?”崔宇烟甩下门帘就走。
赵祯急了:“朕求你一事。”
崔宇烟知道自己不该停下来,可她仍是停了下来。
果然,接下来赵祯的话让她陷入了久久的矛盾挣扎之中。
众人的流言蜚语甚至是当面羞辱,徐非烟都在意料之中,来到开封府时还算镇定。可当她步入大堂,堂中竟然立着那个风姿绰约的背影——沈君冉,她的心突然就寒冷如冰,这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沈默呢?为什么不是沈默?也许她豁出去一切想要讨回公道、想要保护崔宇烟和更多的女孩子,对于沈家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徐非烟勉强自己挺直脊背,与沈君冉并立,沈君冉似乎料到了她的胆怯,竟微抬下巴,挑衅地睨她一眼,徐非烟岂肯示弱,一眼瞪了回去,且罢,哪怕无用也要向世人揭穿半面财神的真面目,一个人恶事做尽岂能没有一点报应。她再向堂上扫上一圈,幸好,他不在此。
包大人惊堂木一拍,道:“徐非烟,昨日你状告沈默奸污妇女、凶残虐杀而后毁尸灭迹,本府着人查证,你所提及的十位女子中确有三名死因可疑。昨夜这位钱夫人递上状子自首,称她在近三年共杀死了七名女子,其中正包括你提及的三人,”他停顿下来,盯着她,“也包括你,徐非烟。本府派人查证,钱夫人状子中所述时间、地点、发生的事无一不吻合,张龙赵虎还找到了几件关键的证据。”
包拯示意张龙赵虎将几件物事抬到了堂前。小艾上前微微掀开一块白布,里面似乎是一大块焦炭,小艾道:“这是最近的一位死者,名叫陈曼烟,死于半年前,我剖尸查验之后确认此人在焚烧之前已经被人掐死了,她的颈骨已经折断,胸腔之中没有烟尘。此人的死因、埋尸地点、腐烂情况和钱夫人所述一致,艾虎认为钱夫人确是凶手。”
“那么这位陈姑娘可曾被人侵犯过?”徐非烟冷冷道,她的嗓音一出,大堂背后对坐的一男一女、大堂梁上伏着的白衣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小艾无奈道:“我和公孙先生一起检查过,因为尸体被焚烧已经无法证实死者生前是否有过这样的遭遇。”
“杀害这些女子的凶手的手法是先侵犯虐待,尤其烫伤她们的面部,然后掐死、撞死,钱夫人乃是一个女子,她如何能做到?”隐在大堂后面的展昭和崔宇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攥紧了拳头,梁上的白玉堂几欲拔剑而出。
沈君冉嗤笑一声:“这些女子死之前并未受过侵犯,我纯粹是痛恨他们惹得我四弟犯病而已。”
徐非烟望着堂上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他们果然都是轻叹一口气,确实没有了任何证据证明死者生前受过侵犯,沈家的毁尸灭迹确实彻底。
徐非烟咬咬牙向包拯道:“包大人,非烟亲历案件,那沈默杀人之前确实先行侵犯,所以我才知道此人左腿内侧有两块钱币型的青色胎记,请大人查验!”沈君冉满不在乎地看她:“徐姑娘、不、也许是丁姑娘,你的这些神怪之言语焉不详又离奇古怪,除了你自己,有人会相信吗?你会知道我弟弟身体的特征难道不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吗?”说完她掩嘴暧昧地笑了。
展昭和崔宇烟几乎是同时霍然站起,又咬咬牙坐下。
徐非烟早料到她会如此污蔑自己,走到她面前逼视于她:“沈君冉,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样下流卑鄙的手段与你真的是太配太配了。”沈君冉一向自视甚高,此时听她如此贬低自己,冷笑一声,只能忍了。沈默乃是她的亲弟弟,能保住他,她什么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事都做过了,这点颠倒是非泼人污水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非烟再向包拯禀道:“包大人,非烟状告的是沈默,可这个案子从头到尾他居然可以不出现,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包拯捋捋长须:“徐姑娘,沈默如今看来并无嫌疑,杀人者乃是钱夫人,本府已然决定判钱夫人龙头铡之刑,你可心服口服?”
徐非烟不知道为何沈默居然可以连出都不出现,只觉得可笑:“我不服。我状告沈默并非为了泄愤,而是此人实在危险,你们如此放任纵容他为恶,如何对得起头上的青天二字?!又如何对得起冤死的七位姑娘和汪大海?又凭什么能保护开封府一方平安?他是皇亲国戚、富甲天下就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了吗?”
“我不是会给你填命么?”沈君冉笑着看她。
“你来填命,然后纵容你弟弟继续害死其他人吗?你死了,谁又来保他下一次?他有病,如果不是你一直隐瞒包庇,他会害死九条人命吗?你还要错到什么时候?”徐非烟看着这个聪明绝顶,却在家人的事情上糊涂透顶的女人,恨怒交加。
沈君冉何尝不知道自己错了,可她的弟弟在梦里是清清白白一个好人,又何必非要把他叫醒,逼他去面对呢。
包拯一拍惊堂木:“你们不要争执了,钱夫人还押大牢,待本府传唤到沈默再议此案吧,也许沈国舅对本案会有另外的看法亦未可知呢?”他看向沈君冉,沈君冉微微一笑,是的,沈默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会一意求死,所以她万万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退堂!”
梁上的白玉堂悄然隐去,大堂之后的展昭正在质问崔宇烟:“沈默在干什么?为何此时远行?为何皇上会亲自下令许他不来开封府?”展昭初初得知此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居然不站在丁月华这边,简直匪夷所思。
崔宇烟从退堂后就陷入怔忪之中,心事重重,听他这么问脱口而出:“他与狄青欧阳在筹谋之事事关大宋国运,皇上自然偏帮他。丁丁于他怎么可能有江山重要?”她知道自己泄露了机密,索性给展昭明示,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甘”字。展昭一惊,甘州?他们竟在谋划这样的大事!沈默难道是在主持调度粮草?难怪、难怪。展昭和崔宇烟相对静默,徐非烟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在这样的时势之下,只怕是永远都不得报了。
一个月后
开封府的铁牢之中阴森幽暗,红色官服海青色横褴的展昭提着一盏灯笼当先引路,身后跟着一身白色纱衣的徐非烟,为他们开门的公孙策缀在后面。这条路两人已是第二遍行来,一年前送别郭槐之时也是如此,只是这次展昭见她行得慢了,一把拖住了她的手,满满的牵着前行。
在铁牢的最深处,点着一盏豆点大的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对面墙上投出一道剪影,是一个轮廓秀美的女子。
“沈君冉。”
屈膝而坐的沈君冉听见展昭的声音,没有回头,仍旧玩着手上的枯草。
“我们今天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沈君冉肩膀一僵,停了手上的动作,她回转头。
“甘州大捷,大宋收复甘凉二州了。”
她的一双眼眸回头望向展昭徐非烟的那一眼仿佛藏满了星光,欢喜到了极点。
“欧阳带着沈君爻已经迁居甘州,担负起大宋铁骑培育和整训,沈君爻已有身孕,你们沈家也算有后了。”
沈君冉起身走到铁栏前,双眼盈满泪水:“李元昊终究被自己的心狠手辣反噬了。卫慕王后与没藏王妃之争足以让西夏乱上二十年,我们大宋却是上下一心,争得二十年的喘息之机。二十年之后,阿诺王子长大成人,该是为母族三千余口复仇的时候了。”
展昭甚是无奈:“阿诺只是个孩童,能够不让他卷入这样残酷的两国纷争吗?”
沈君冉笑了,笑他天真:“他的身世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展护卫,二十年后,且看王子复仇吧。”
展昭也笑了:“展某人也将竭尽全力让他不要像我们一样满手血腥。”
沈君冉脸色白了白,他这句话让她想起了策划无定河之战的初心,和那些为了她的初心牺牲在半道上的敌人和战友。
“谢谢你们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请帮我把这把钥匙交给田敏言,这是御街上的一处宅子叫做唐宅,里面所有的东西我都安排好了,包她一世无忧。”沈君冉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小的钥匙。
徐非烟很是诧异,不解她为何要这样做,却看展昭毫不犹豫地接过钥匙,还道:“这本就是猫眼应得的,你欠田神医实在太多。”
沈君冉却摇头:“谈何欠她?你小瞧她了。唐恬之善良、之勇敢非我辈所能及,大宋负她良多,命运欺她辱她,她却在危难之时毫不犹豫地保护大宋,真女中豪杰也。”她眼泛泪光,看向展昭:“你亲手取她性命,应当对我是如何痛心感同身受吧?”
展昭心中涌起一股荒谬感:“展昭知她已绝生机,但求速死,才下了杀手,和你步步为营逼她、骗她岂能相提并论?”
沈君冉点着头淌下泪来:“也许吧,恬儿她也是这么想我的吗?”
她叹口气道:“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关于唐恬的。”
展昭和徐非烟凝神听着。
沈君冉却一转念又摇头道:“罢了罢了,你们去了唐宅自然明白。”
展昭和徐非烟面面相觑。
沈君冉对徐非烟道:“徐姑娘,我知道你是一位梳头娘子,我在这铁牢之中也住了月余,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蓬头垢面,还请你给我梳个头。”
徐非烟看向展昭:“我自是没有问题。”
展昭又往外张望,公孙先生的声音响起:“徐姑娘请吧。”
原来这铁牢的每一道门都需要两人同时拿出保管的钥匙方能开启,展昭和公孙策竟同时答应了沈君冉的请求。徐非烟有些诧异,这沈君冉武功高绝,绝非郭槐可比,展昭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铁门开了,徐非烟踱步进入牢中,此处常年不透气,臭味难当,只地上有些枯草勉强铺作床,环境实在是恶劣至极。沈君冉天仙般的人物在此被折磨了月余,也确实是头发蓬乱、憔悴不已,一盏油灯的影子在她脸上跳动,哪里还是初见酥媚入骨的天下第一美人。
徐非烟取出一把开封府提供的简陋木梳,为沈君冉细细梳篦长发,为她开脸结髻,口中念念祝祷:“一梳天地阔,二梳福泽深,三梳举案齐眉,四梳儿女成群,五梳昭昭日月,六梳天下升平。”
那悠然的嗓音仿佛天籁,让人把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那些最幸福、最美好的瞬间一一历遍,沈君冉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仿佛想起自己和钱子飞这一生。
只是太短暂、太短暂了。
她突然出声:“展昭,请你和徐姑娘一定要长命百岁,帮我和子飞看看,我们拼尽全力能不能为大宋子民争来一百年的太平。”
徐非烟和展昭愣住了,他们哪来的百年,哪来的福气去过一百年的太平,只好都不做声。
沈君冉又叹了口气:“我始终不如子飞洒脱,他跟我说过,天上的星星如何想知道自己的光有多远,挂在天上放过光芒也就罢了。”
徐非烟给她把最后一缕发丝别好。
两个女人互相福了一福。
沈君冉突然问她:“徐姑娘可知道子飞现在何处?”
徐非烟摇摇头,钱明逸和沈君冉被押解进京之后一直就分开关押,她实在不知道钱明逸如今的下落。
展昭携徐非烟离开,没走几步却对她说:“对面太平兴国寺乃是大宋的国寺,犯了大错的人皇上常常会下旨令其到那里剃度,面壁思过。”
“你是说钱大人就在太平兴国寺?”徐非烟轻声问展昭。
“我可没这么说过。”只是他们故意停下来,背对那幽暗的甬道站了许久。
展昭推开牢门,两丈开外,站着一个青衫男子,青面獠牙,手上拿着一卷敕书。
展昭和公孙策对视了一眼,同时拱手,公孙策问道:“狄指挥使来此有何见教?”
那人举了举手上的明黄敕书,道:“奉旨来探人犯。”左手扬了扬开封府的令牌。
展昭公孙策侧身让他入了铁牢。
展昭又看向徐非烟,印证了他的判断,这个人不是狄青。
而后一声闷响。
徐非烟瞪大了眼睛,往甬道深处望去,公孙策迅速跑向牢里,展昭却抓紧了她。
欧阳山川带来的是赐死的敕书。
徐非烟一脸惊疑望向展昭,展昭点头。
展昭看她表情复杂,揉着她的头道:“是,这是妥协、平衡,但是这也是公道。她确实罪有应得。”
徐非烟觉得苦涩:“公平和正义有时候根本不是我原来想象的样子。”
公孙策走来证实道:“钱夫人已经触壁自尽了。”
青衫客大步走出来,没有半点犹疑,徐非烟看他逼死自己的老师竟是毫不犹豫,想要上前质问,展昭大力拉着她,以眼神劝阻。
徐非烟颓然放弃,眼看着他走远。
公孙策叹了口气:“只怕钱大人危矣。”
展昭一听,拉着徐非烟向门外飞奔。
三人跑出了开封府,对街太平兴国寺里一片混乱,僧侣进进出出,展昭拉住一位僧人请教,那人双手合十念声佛号之后告诉展昭,原来太平兴国寺的游僧智仁法师圆寂了。他们步入寺院中,和尚们都跑向一间禅院,院中一处莲花台,台上盘坐一名白衣僧人,双手于膝上成莲花印,仿佛入了定。和尚越聚越多,将那僧人围了起来,徐非烟仔细看他眉目,这彷如沉睡的王子模样的僧人不是钱明逸又是谁?她凑上去试那人鼻息,竟当真死了。
却原来欧阳先来了这里。
徐非烟想起无定河边、统万城里钱明逸对她说过的话,低声念道:“不知这世上还有她之时,我也以为活着无趣,一切唾手可得。我们各持白璧,寻找半生,终能白璧无缺。这算是白璧无缺么?”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君冉竟然早已经料定欧阳会杀了他们。可是他们为什么心甘情愿赴死,半点都不反抗呢?”徐非烟知道若是他们两个不想死,岂是欧阳能杀得了的。
展昭一愕,是了,她最后拜托他们帮“我和子飞”看看大宋子民的百年太平,她竟是早已料定。
也许完成了志愿,那么谁去完成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两个疯子,他们不懂。
两个人没有大仇得报的欢欣,只觉得倍加沉重。
公孙先生却一捋髭须,笑道:“钱大人夫妇只怕没有死。”
展昭和徐非烟都吃了一惊,望向他。
“欧阳山川的目标是夺甘凉,练骑兵,营东都,所以他不会杀钱大人和钱夫人。”
展昭和徐非烟还是不懂。
“欧阳并不完全信任皇上,皇上也并不完全信任欧阳。”
这下展昭和徐非烟懂了:所以欧阳必须留着钱明逸夫妇威慑皇上,皇上也必定以狄青制衡欧阳。
两人对视一眼:“可惜真相可能永远都没有人知道了。”
公孙策点点头,他想起了什么,有些羞赧地问道:“刚才沈君冉提及的田神医可是称她为唐恬?”
展昭一愣点了点头,为何公孙先生会关注这个?
公孙策若有所思,行尸一般跟着他们往前走去。
徐非烟看向展昭,问他:“你今日带我来此就是想让我亲眼看到沈君冉伏法?还是你想让我认清,沈家已有沈君冉偿命不可能让沈默再来承担罪责?”
“我想告诉你,我们会讨回公道的,我娘、田神医、汪大海他们都不会白死,”还有你,他没有说出口的。
是啊,连富甲天下、权倾朝野的钱明逸都有填命的时候,终有一日也会将沈默绳之以法,只是原来看着他们死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痛快,徐非烟勉强自己笑了,两个人沉默着不约而同往云里巷张载那破屋子去了,同时遗忘了亦是心神不守的公孙先生。
张载住的地方既偏僻又简陋,白墙乌瓦漏着风,一进的院子只占个东厢,门前都是公用的,用公孙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伸个腿就到别人家了。猫眼见他们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忙前忙后地颇有个女主人的模样。公孙策见这情形那脸是赛锅底的黑,连心情沉重的展昭徐非烟都忍不住有些可乐。
展昭将钥匙交给猫眼说是田神医事先安排的时候,猫眼一跳三丈高,直呼妈妈万岁、妈妈万岁,等她跳完了脸上的笑也退却了,妈妈已经惨死,她死的那一幕永难磨灭,而杀死她的人是展大哥。张载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百转,本来还尴尬着做上门女婿,此时也顾不得了,拿过猫眼手里的钥匙,装作比她还兴奋地样子,招呼大伙儿去看新房子。公孙策几次想问猫眼关于她母亲的事,都被她恹恹的模样给挡了回来。
御街本就是汴梁城里的主干道,繁华无两,谁能想在最繁华的地段一个影壁后面藏着一间如此清雅的院子。门口一块竹牌,右军体书着唐宅,敲敲门环,已经有一个又聋又哑老头在看屋,引了他们进去。小小的门脸进去,院子却很大,中间一个池塘,养着荷花,此时枯荷自成一景别有一番风味。堂前屋后种着竹子,青翠怡人、沙沙悦耳,猫眼站在堂屋前怔了一瞬,这里没有竹坞那首诗“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却绝对是妈妈喜欢的样子。
他们几个转了一圈,这宅子足有两进,对张载猫眼这样的小两口简直绰绰有余了,甚至连将来他们要开私塾也是足够了,却也不显得奢侈铺张,仍是小宅小院安逸舒适的模样。
“妈妈想得可真周到啊。”猫眼咬着嘴唇、鼓大了眼睛忍着眼泪。
公孙策终究是忍不住了,问道:“猫眼,你母亲的闺名可是叫唐恬?”
猫眼一愣,这名字多少年没有人提及了:“我母亲在离开宋国之前一直叫这个名字,后来逃到西夏才改名换姓的,公孙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公孙策又害怕又期盼的事终是证明了,激动得不能自已,脑中只有一句话在嗡嗡作响:她是唐恬的女儿、她是唐恬的女儿。
展昭诧异,上前扶了他一把:“公孙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公孙策擦擦额汗掩饰:“没什么,去看看厨房吧。”
几个人又涌入厨房去看。
在厨房背后有一个小小的房间,点着灯,立着一间花纹雕琢繁复、精致古朴的神主排位,用上好的红木在四周雕着人物故事,梳着流苏髻的少女看着元宵灯,挽着龙蕊髻的妇人牵着小童,一对美貌的妇人一起荡着秋千,还有拿着戥称抓着药材笑得温柔专注的女子,神主排位正中的灵位上工工整整、大大方方地写着“公孙唐氏之灵”。
那个笑得温柔专注的女子仿佛就生活在这里,看着心爱的女儿一会儿拉着未来夫婿轻声低语,一会儿和自己的父亲乱开玩笑,看着自己的两位救命恩人对着猫眼安心地笑了,他们是经历了她人生不同阶段的人,他们认识的是完全不同的唐恬,他们巧妙地在这里相聚,没有人知道全部,各自守护着自己的秘密,而最大的那个秘密藏在这里,等待他们发现的那天,这仿佛是当年那个可爱俏皮的唐恬跟心上人捉的迷藏,等你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就在你身后。只是不知道这一日又是何年何月何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