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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命运豪赌 ...


  •   诡计

      元昊命人在无定河上游预备了大量的兴庆米醋,足以将无定河的三尺坚冰蚀空,宋军只要敢踏马无定河,就逃不脱葬身河底的命运。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时机。

      米醋倾倒过早,会被宋军发现冰面的异状,若是过迟则会让宋军成功逃脱,那他的计策就会成为史上一大笑话。

      夏军的暗卫日夜不停的监听宋军的动向,计算着最佳时机。同时,元昊让钱彦远与城中的钱明逸密切联系,要取得第一手情报。

      赌注

      白玉堂语焉不详的示警让展昭坚持不能突围,沈君冉的锦囊却让赵祯对从招魏门逃生充满了信心,田神医的死让撤与守的矛盾激化到顶点。

      展昭被赵祯召见之时颇为意外,他本以为皇上一时冲动会立即让狄青带人出城。

      “展护卫,你凭什么会对白玉堂的警告深信不疑?”赵祯出人意料的心平气和。

      “白玉堂固然不会无的放矢,可微臣更加相信夏王元昊绝对不会疏忽到给我们留条生路。”

      “东门之外必有陷阱?”

      “不错。”

      赵祯取出锦囊交给展昭:“这是沈君冉给朕的第三个锦囊,她既然让朕‘出其东门’,必然有所布置。既然已经信了她两次,朕打算再信她一次。”

      展昭拧起了眉头,沈君冉的两封锦囊都已经应验,可她与皇上是敌非友,该不该信这第三回呢?

      “看来皇上与微臣一样也没有十足把握。”

      两人一齐陷入沉思,许久之后又同时开口:“也许。。。。。。”

      赵祯道:“也许我们可以把赌注。。。。。。”

      展昭接道:“押在钱明逸身上。”

      赵祯喜道:“不错!我们不知沈三娘的布置,钱子飞岂会不知,我们大可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他,让他与狄青一道突围!”

      展昭道:“只有逼他离开统万,你我月华才能安心扮成夏军藏身城内,展某以性命担保,不管狄青能否成功突围、也不管最后哪一方破城,都必定护送你们平安回京。”

      赵祯捏实展昭肩膀,似付以千斤之担:“好,这场豪赌朕跟你去了!”

      信任不易,损害之后重拾的信任更加的珍贵,展昭不知被什么感动,忽然忘记了尊卑之分,亦伸手扶住了赵祯膊头。

      “好,就赌这一场!请皇上召见瘸子冉二。”

      1038.2.13 00:00 (宋宝元元年正月初七 子时)

      天似穹庐,笼罩四涯。

      戈壁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沙漏,流不尽的漠漠黄沙。

      幕帐亦是穹庐,穹庐之中,元昊紧盯着面前真正的那个沙漏,簌簌黄沙流得极慢极慢,那一刻似乎流着亘古大漠。

      半个时辰之前,元昊接钱彦远通报可以放出米醋溶蚀无定河,命令一出,时间仿佛静止,过分安静的统万城内外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沙沙、呼呼、呼呼、沙沙。。。。。。

      元昊突觉脚下剧烈震动,远处招魏门洞开,火光蹄音一齐从城里跳脱而出,骏马叩问土地的声音在静夜里振聋发聩,整支队伍仿佛一道橘色的长虹飞速逼近无定河。

      元昊大喜:“没罗埋布准备好了吗?”

      ==============================

      狄青出城之时一马当先,领着统万城所有弟兄全力扑向前方的一片漆黑,他的身边齐头并进的正是赵祯。

      无定河越来越近,只要过了此河,兜截的敌人就会变成衔尾追击,成功逃脱的机会就会大得多。
      赵祯突然马失前蹄,翻身跌落,狄青大急,回马相救。

      狄青连忙扶起赵祯,只听得背后一声轰然巨响,待他回头往东面望去,一往无前的宋军先头部队已经消失在冰面,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冰窟窿。

      一时间宋军陷入了混乱之中,无定河还在销蚀,一匹接一匹的战马连人一起陷入河中,连个泡都不再冒起,岸边的宋军互相冲撞、践踏,充耳的嘶吼仿佛世界末日提前来临。

      赵祯还拉着狄青呼痛,狄青心知再不力挽狂澜宋军就真的大势已去,一把推开赵祯,重新上马,擎起水龙长刀喝道:“狄青在此,溃逃者杀!”

      长刀起落,一个惊慌失措勒不住马儿任其四处践踏的士兵霎时人头落地,宋军立即安静下来。
      狄青拉起赵祯,即刻安排依无定河构筑拒马,准备迎战夏军。

      元昊指挥的西军、南军两路包抄,闪电般杀至,连脸面胡须都能看到了,仓促之中让狄青如何应对十倍之敌?狄青生出英雄末路之感。

      元昊身先士卒带领士兵发起冲锋,宋军的简易工事在铁蹄之下根本不堪一击,他浑身热血沸腾,高高举起的马鞭直指狄青。

      狄青将赵祯护在身后,无视元昊鞭下倒地的手足,森寒的目光牢牢锁定元昊,元昊□□的赤瞳马瞪着火眼金睛、喷着白气,如雷霆怒奔而来,它身上的主人却嘴角带笑,似乎冷静无伦。

      狄青大喝一声,水龙长刀猛劈元昊左肩,千斤之势绝非一条软软的马鞭可以抵挡,赤瞳马仿佛有了感应,步速陡然加快五倍不止,元昊借前冲之力一肩撞上水龙长刀刀柄,一股内力猛击狄青。

      狄青脚不离地,人却向后移动三寸,手上的水龙长刀分毫不歇,顺势翻转,刀柄如铁锤由下上撩,若是扫中元昊下巴,那他满口的利牙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元昊双手胸前相合,将刀柄当成了陀螺,用上了十成内力旋转,水龙长刀化身超级暗器,直逼狄青面门。

      狄青“呵呵”两声冷笑,轻轻巧巧往长刀上拦腰一叩,水龙长刀立即分身成两截,一左一右两段完美的弧旋夹攻而至。

      不取元昊,只取赤瞳马。

      元昊大赞一声:“好!”

      竟然毫不避让,只身腾空而起,一爪抓向狄青。

      “狠角色!”狄青见他竟当机立断舍弃赤瞳马忍不住暗暗喝彩,手心藏起一只毒蒺藜,预备与元昊交掌之时同归于尽。

      按照正常的轨迹元昊本应与狄青交手,谁知元昊在就要接地之时,窄袖一挥,又上跃三尺,靴底点着狄青双掌,借势向着狄青身后的赵祯飞扑而去。

      赵祯仿似傻了,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狄青空自大吼一声小心,反倒吓得赵祯更不敢动,落在元昊手中当真羊入虎口一般容易。

      元昊卡住他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一边学着狼王对月咆哮,一边策了狄青的马撒开了蹄子的跑。

      狄青无比悲愤自责,哀呼出一声:“皇上!”

      赵祯脸色越来越白,还在挣扎的双手双脚越来越无力,元昊大声狂笑,竟然踏着马镫直立起来,赵祯在他手中如破风筝般抖动,他大吼一声将赵祯举到最高点,再死命砸下。

      还在做最后抵抗的宋军被这一幕彻底打垮。

      奇迹就发生在这一刹那。

      挺尸般下坠的赵祯突然伸出双掌,快如闪电的印上元昊的后背,元昊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喷出一口鲜血,人如落絮飘出、马儿竟也口鼻流血即刻委顿在地。

      站在他面前的赵祯拂拂袍袖、整理衣襟,仿佛擦拭完一盆美丽的水莲花,露出迷人的微笑,转身向统万城方向走去。

      “钱明逸!”

      元昊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可这一刻,他毫不怀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钱明逸。

      元昊吃惊到极点,可最吃惊的是为什么他没有痛下杀手?

      元昊眼看着在地上间接受力的战马一点一点挣扎着死去,而自己的伤却绝对称不上致命,他倍感困惑,一时猜不透对方的诡计。

      一队夏兵冲来,为首的正是钱彦远,二话不说将元昊抬上马向西北撤去。

      元昊身体受伤不轻,神智却还清楚,伏在钱彦远背后,轻轻的、慢慢的将手探向靴筒,无声无息的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向着钱彦远腰部捅去。

      钱彦远似背后生了眼睛,一把拿住他持匕首的那只手,大力摔出,元昊滚下马来。

      “夏王,你疯了吗?”

      “呸!”元昊吐出一口血痰,怒道“本王正是疯了才会相信你!”

      钱彦远上去不轻不重的一脚一脚撩拨元昊,元昊无力反抗,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衬着嘴边的血痕,凶恶如狼。

      钱彦远向那些“夏兵”努嘴示意,两个人上来提手提脚,哐当把元昊扔到了无定河的冰面上。

      “夏王,你的毒计真的很毒,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毒计会用到自己身上?”

      钱彦远笑着走近元昊,双手擎剑狠狠刺下,元昊吃力的闪避,冰上被钱彦远刺出一个大洞。

      钱彦远仿佛在玩一个好玩的游戏,一剑剑刺向元昊,元昊不住腾挪闪避,可身下的冰越来越碎,随时会破裂。

      “钱子高,要杀本王就快动手,你难道在等没罗埋布吗?”

      钱彦远笑道:“没罗埋布归狄青,你才是归我的。”

      他刺出最后一剑,元昊和冰块一起沉入河中,钱彦远兴奋至极,向着漆黑的夜空高呼:“钱子飞!杀死元昊的人是我,我才是赢家!”

      一支长箭倏忽而至,直接透胸而过,钱彦远低头看着箭簇,茫然不解,这个时候会是谁?

      他一头栽进河里,垂死的元昊抓住他的头,往河里按,钱彦远轻微的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迷迷糊糊里他好像看见河边站着一个人,静静的看着他们。

      卫慕天?

      卫慕天看着钱彦远永远的沉入水中,元昊伸出了一只手,在冰河上下沉浮,卫慕听着自己剧烈的呼吸声,双手都有些颤抖,当他神使鬼差的踏出那一步、拉住元昊,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在那一刻已经有些后悔。

      元昊从无定河中爬了出来,一把抱住卫慕天,狠狠的锤着他的背:“克次!克次!”

      卫慕天听他叫自己的小名,也大力的抱住他,锤他的背,眼里噙了泪。

      为了这失而复得的兄弟,卫慕天已决定——不后悔!

      低低的黑云流过统万上空,越积越厚重,笼罩了全城,城外亡命的厮杀衬得城内更加的黯然冷清。

      展昭带着月华和皇上在一处民居藏身,北风甚冷,城外搏杀嘶喊之声又激起热血泉涌,内外交煎的滋味真是有苦自知。

      在百般不安的等待中,不知何处飘来婉转悠扬的笛音,仿佛一池净水淌到了心里,顿时天地之间祥和宁静,世间一切的苦难皆成过往。

      “是大悲咒。”赵祯对这佛乐熟悉已极,“观自在、觉有情,救济一切恐怖者。”

      丁月华呆呆的说:“真好听。”

      如果说人生的悲喜愤怒是风,那这首曲子就是抚平波纹的亲吻,温柔而不失活泼、大气亦不忘旖旎,超脱众生之外又回到众生之中。

      听的人如痴如醉,万般皆是空,只有这梵音无比真实,音波造就的这个时空与现实无关,再不是此时此刻的大宋、再不是此情此景的统万,这里没有流血杀戮、没有诡诈骗局,一种圆圆融融的幸福充实着。

      展昭此时的感受却并非如此。

      大悲咒已不是大悲咒,是一封战书。

      佛音固然导人向善,可也导人软弱、屈服。

      当你需要反抗之时,这样的音律不异于攻向心脏的魔音。

      他将全身真气凝聚游走,以无比专注的运功对抗穿耳的魔音。

      魔音仿似有灵,贴合着他的灵魂,寻隙而入,撩拨起他逃跑的勇气,离开就可以不沾鲜血,仁者依旧是仁者,南侠依旧是南侠,展昭,你还可以选择。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声声诱惑蚀人心志,这样的攻击无形无质,展昭生出找不到敌人的无力感,腾地起身,拔出巨阙,把一套斩云诀从头舞至尾,嗤嗤剑响不偏不倚击中大悲咒的每一个节点,优美的旋律被这么乱七八糟的一破坏,美感尽失,变得嘈杂不已。

      大悲咒没有理会这些嘈杂的剑声,那曲调越来越高,一直高到了云霄之外,凌驾于万物之上,开始与舞剑的展昭各行其是,再不受干扰。

      展昭的剑舞得越来越快,飘起的衣袂不见其形,仿佛朦胧的云朵忽东忽西,巨阙的寒光隐现其间,如星如电。

      快有极限,高却似永无止境。

      展昭似乎已被大悲咒的旋律控制,在轻缓悠扬的佛音里自堕魔障,不由自主的求快、求狠。

      赵祯和丁月华神情迷茫,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所有人,都已在崩溃边缘。

      展昭的剑已经快至人类的极限,他再跟不上疯狂的乐曲,他右手高擎巨阙,呆立了片刻,突然狠狠向腹下插去。

      “不要!”赵祯与丁月华被这惊人一幕吓得陡然醒转。

      来不及了。

      巨阙擦展昭腰际而过,剑锋已经在一个青面客的腹部刺出一个浅浅的血窟窿,展昭自己一蓬血雨从口中喷出,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倒。

      赵祯和丁月华一直瞪大了眼睛,却看不到那青面客是何时出现,仿佛是天地间突然长出来的。

      “你受伤了。”展昭站起来与来客面对面。

      “我的只是皮外伤,你的内伤比较重。”青面客哑着嗓子道,他手上持一支青色芦笛,还保持着偷袭的动作,毫无愧惭之意。

      两人互相关怀,看似随意聊天,可性命相搏早已开始。

      青面客本想趁展昭被魔音控制,在他崩溃的一刻杀了他,可展昭被魔音所诱不假,却凭着一股意志拼着内伤冲破了心障,还将计就计进行反击。

      此刻,一方把玩芦笛,旋转的芦笛将对手笼罩其间,一方用一块白布拭剑,规律而缓慢的动作稳如泰山,叫人无隙可寻。

      青面客指尖连续三次轻弹芦管,口中吟道:“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展昭如配合他般,待他念到“乡”字,一指弹向巨阙,发出龙吟之声,两下里应和。

      虎啸龙吟,在夜里久久不绝。

      芦管射出。

      几乎是无声无息。

      展昭毫不理会任其擦耳而过,巨阙挺剑而上,一招穿云破月直逼青面客。

      芦管突在耳际回旋,将他的耳朵割出一道小小的血口子。

      雁回翔?展昭一震。

      芦管极速飞回青面客之手,竟然正好迎战展昭的长剑。

      如此之快?

      这招自己的杰作竟被人用得青出于蓝,展昭不能不心惊。

      芦管稍稍阻挡,青面客立即侧身让过,由正面迎敌变为背后追击,身法大开大阖,指向展昭背脊的芦管更是散发出强大的压力。

      这招正是十二式斩云诀之追云逐日。

      展昭大急,顺势俯下,脚上一扫,攻向对方下盘,巨阙不住点刺其双腿,务要逼退青面客,青面客果然旋身而起,在空中连连翻转,如一朵繁花,盛开不缀。

      斩云诀之翻云覆雨。

      展昭愤怒、惊愕、惭愧,这一刹那完全呆住了。

      因为敌人做得比他快、比他多、比他优美。

      青面客落地之后毫不停息,向展昭伸掌而来,手掌挽起星星点点的剑花,像是夜空之中漫天的烟花,永远不知会落在何处。

      他脚下的步法诡异绝伦,带动身形飘忽不定,连攻击方向都无法确定,以此见长的沈墨恐怕都不及他十一。

      以掌化剑,这正是斩云诀之波诡云谲。

      这是比展昭更完美百倍的波诡云谲。

      那一刻展昭被自己打败了。

      结结实实的一掌印在胸膛,展昭五内翻腾,呕出一口血来、满腔的气血仿佛被抽空,“哐当”巨阙坠地,他整个人无力支撑瘫倒在地。

      青面客持笛背手而立,似乎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这个人的武功太可怕。

      轻轻松松就用展昭的武功把他打倒在地,若非亲眼见到,展昭这一世都不会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高手。

      这个人的战略更可怕。

      信与自信是人在世上活下去的两大支柱,此人一出手便务求把展昭的两大支柱击得粉碎。

      先逼展昭对抗大悲咒,让他亲手打碎坚守一生的“仁”的信念,再作秀一般“表演”出另外一个比展昭自己武功完美百倍的“展昭”,羞辱他,让他无地自容,最后自信心崩溃。

      青面客向赵祯走去。

      背后虎虎生风,他不得不回身迎击。

      他的招数固然狠毒,但又怎能把南侠打倒?

      迎来的不是一拳,而是一堵铺天盖地的气墙,展昭左手于脐前结金刚拳印,右手结施无畏印,呈金刚怒目之态,仿佛当真立地成佛,周身笼罩紫气玄光,一波重击逼向青面客。

      “迦叶身印?”青面客呵呵笑道,“如果展护卫只有这两下子可以回家了!”

      他随手一指点向虚空,写意自然,展昭却如身受雷击,气劲为之一散,不由惊骇此人如此轻松便破去了迦叶身印。

      殊不知迦叶身印已是佛门奇功绝艺,岂是易破,只是展昭面对的这个人天生放浪不羁,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即便到死也是这么随随便便的样子,反给对手造成极大的压力。

      青面客就站在原地,向展昭招招手:“来吧,展护卫,在下就站在这里给你试招。”

      展昭哪里还和他客气,回忆秘笈所载招式,大慧刀印、□□印、法螺印。。。。。。诸般佛门密印一一施展,那人当真不退半步,一一硬受下来。

      青铜面具之下看不到他的脸色,展昭只知道他姿态潇洒,举手投足之间斯文雅致,全然不似生死相搏,自己在这人面前跟一个三岁孩童毫无分别,不管做什么在他眼中都只是戏耍罢了。

      展昭出招越来越急躁,章法已乱,青面客像严格的先生一般摇摇头,可惜道:“展护卫,你已失了迦叶身印的神韵,算了吧。请你试试我的天罗指。”

      他话音未落,双手箕张,幻动无方,展昭慌忙结成莲花合掌,集真气于诸要穴,抵御敌人,可青面客不进返退,展昭气劲已被其牵引,随之向前,外人看来,仿佛展昭进攻青面客守御,实情两个当事人才心知肚明。

      青面客疾退之中突然前冲,毫无预兆,展昭就像自己送上门去挨这一招,青面客大喝一声:“咄!”

      左手拇指点上檀中、右手尾指扫中神封,这一次青面客毫无戏耍之意,务要一招毙命,将全身的真气运于两指,展昭脑海嗡的一晕,整个人软如稀泥扑倒在地。

      青面客依旧潇洒的弹弹衣冠,哈哈一笑道:“展护卫,你败在我手上适足引以为豪,放眼天下,如在下这般的天才,据说五百年才有一个。智圣啊智圣,你又输了一局。”

      他转身欲对赵祯动手,却发现赵祯和丁月华两人已不见踪影,不由浑身一震,一个踉跄勉力在墙上一撑。

      早前展昭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已然愈演愈烈,血流不止,顺着衫尾一路滴下来,青面客连忙按压伤口止血,顺着赵祯和丁月华留下的蛛丝马迹追踪而去。

      展昭趴在地上,身体冰冷、真气空空如也,所有的力量一丝一丝的离自己而去,神智已不十分清楚,迷迷糊糊中幻象丛生。

      胖乎乎的智圣禅师跳出来对他说:“一切皆是外物,只有你自身永远不迷不乱。法眼朗照乾坤,本心包藏万有。身意自俱自足,一切不假外求。”

      “大师,展昭乱了本心,有负所托。”

      展昭败了,这一生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过。

      妈妈又出现在脑海里,淡淡道:“老大,记住我们的家训:针锋相对、宁折不屈。方家的人,万般艰难也应求生,可如果遇到比生死更加要紧的事,大可从容赴死。”

      展昭,你只是败了,你还没死,还可再战!

      展昭摸到巨阙咬牙奋力支起上身,由趴而跪,却久久不能重新站起来。

      一个声音无比坚定的说:“展昭,可能是看了太多不幸的事,其实我不太相信邪不能胜正,可如果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一定是战无不胜。”

      展昭可以败,正义不能败。

      展昭从胸膛里迸发出一声怒吼,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跟着青面客走上街头。

      赵祯带着丁月华,两个手无寸铁,完全不会武功的人又怎么可能逃出青面客的掌握,百步不出已经被截下。

      赵祯一把把丁月华护在身后,丁月华却不依,又抢在他前面,赵祯心下了然,谁叫自己是最不能死的那个,根本没有英雄救美的资格。

      青面客看得明白,无奈叹息了一声,一指伸出。

      这一指如风,两人只在一臂之间,展昭看得清楚,人却有百步之遥。

      他来不及兴什么鞭长莫及之叹,甚至没有思索半秒,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此念一生,内伤、自尊、失败统统抛诸脑后,所有精气神凝聚在青面客那一指上。

      念初生,人已至。

      时间和空间向他敞开大门,为他独辟蹊径。

      再没有什么秘笈,也不再按什么佛门手印,展昭忘我的出招,所有的动作全是信手拈来。

      这一回,青面客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劲力,展昭将千钧之势敛藏得滴水不漏,直到印上他背心的那刻才如洪水直泄而下。

      “好招!”青面客亦忍不住赞叹,连忙浑身微不可见的抖动,衣袂飘飞,以不可思议的奇招将展昭的劲力化解于无形,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又再向丁月华攻去。

      青面客全神防备展昭,却没想丁月华不管不顾,张口咬来,险些咬到自己手指。

      正在这时展昭连绵不绝的进攻又再杀到,依然是精气内敛,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凶险,他双手如花影灿动,指与指迅速转移,每一转都封死了青面客头颅的要穴,在咫尺之间变换无数次攻击穴位,叫人避无可避。

      青面客第一次有了如临大敌之感,这一击绝不易应付,只能由着丁月华一步步后退。

      他亦不敢以头颅硬受展昭一击,打个呵欠,双手交叉抱头,直生生倒了下来,仿佛真的要在大街上好好补个瞌睡。

      抱头的手却另有玄机,食指、尾指微翘,展昭不知其妙义,不敢当真触上去,中途变招,随着青面客倒下,两手拇指上翘,比了个“顶呱呱”,正对着青面客的腰眼。

      这个“床垫”可不是吃素的,躺上去不睡一辈子也得折寿三十年,青面客焉能不知,双手迅速击出,似乎在伸个懒腰,目标却是展昭的头部,被他击中只有脑浆迸裂的下场。

      展昭一声惨呼好像猝不及防摔了个四脚超天,双掌上推正是青面客背心,膝盖弓起直抵青面客两腿之间。

      青面客不慌不忙如不倒翁般弹起,哈哈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不过瘾不过瘾。”

      他竟向展昭伸出一只手要拉他起来,展昭同样大笑,毫不犹豫的握住了青面客的手:“是应该大干一场!”

      方才的较量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看似悄无声息实则无比凶险每一秒都可能发生逆转。

      展昭一站定,青面客立即抱拳为礼,毕竟这世上能做对手的人太少。

      “请!”

      口中说请,手上却绝不客气,青面客举掌横切,掌风所到之处空气仿佛被吸得一干二净,展昭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连受重创的展昭早已是强弩之末,若非遁入迦叶身印的空明至境中借得天地之力,早就被青面客一口气吹倒。

      可他现在陷入的这个黑洞阴阳混沌,神形俱灭,仿佛将抽象空洞的虚无世界活生生摆在眼前,除了自己无力可借,无物可以依存,展昭天旋地转,就要倒下。

      他真的斜斜飞旋而起,轻如一丝在风沙中翻滚的绒毛,就是这点无依无靠、虚弱无比的绒毛突然射出一道强光,朝青面客一闪而至。

      展昭几乎要再次上了敌人的恶当,还好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对手是古往今来第一大魔术师,这个魔术师专门利用人性的弱点演出一道道障眼法让人们自己骗自己。

      自混沌初开以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既生,已从无到有,又怎能再从有到无?又何来什么虚无世界?

      展昭前所未有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自身之外的天地万物都因这强烈的存在感无限强化,心外无物,一切皆在本心之中。

      一道强光暴起几乎叫人为之一盲,青面客索性闭上了眼睛,伸指一夹。

      光,竟然真的是光,初七的上玄月从黑云中露出一线,被出鞘的巨阙反射,不偏不倚投向青面客的双眼。

      青面客一指夹空。

      展昭比光更快。

      青面客出招之时已觉不妥,大喝一声挺身迎战,展昭已化身为利箭投射而来,剑影指锋交加,劲风大作,山峦将倾,江海倒流,群兽呼啸,紫芒洞穿了天之角,雹石纷飞密如箭雨,赤炎焚风裹袭而至,时而红光乍起,仿佛天上漏出了九个太阳,酷热至极,时而空气封冻、时间凝结,广寒宫一寒而至人间,时而迷迷蒙蒙、若烟非烟、若云非云,层雾漫漫,扑朔迷离,时而流星如坠,极快极烈、极慢极静,隐如洪荒未蒙,现如丝缕不绝。

      这一战已非人与人之战,仿佛风雨雷电、百兽千禽无一不与。。。。。

      许久许久,紫芒白光同时炸开,两条人影在漆黑的幕布前同时一击而退,半空中飘摇跌落。

      谁胜谁败?

      背后惊天动地的气势让赵祯和丁月华心中波澜狂涌,赵祯扶着丁月华的手肘都似乎能感受到她全身紧绷在咬牙忍受,两人强忍着往前一步一步,寻找新的藏身之所,不能回头稍望。

      身体先后坠地的声音宛如紫砂之碎,两人同时停步,天地陷入了一种漆黑的寂静,叫人失去所有的方向。

      突然荒城里响起微弱的呼吸声。

      “他还活着!”

      丁月华疯了般回头奔去。

      展昭的身影突然山一般在前方慢慢耸起,又风一般飘忽而至,丁月华和赵祯同时悚然止步,因为他们面前的紫色眸光冷漠得像是极地的冰之髓,失却了最后一丝人气,叫人不寒而栗。

      紫眸之前巨阙的寒光如闪电从天而降,丁月华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似乎在等着这寒光透体而入。

      她只能见到那深不见底的紫,只能听到寒光消失在□□之中时那极微弱的摩擦声,她的心一瞬粉碎。

      赵祯就这么出现在丁月华身前,长剑入体的巨大冲力将所有的负荷压向丁月华,她本能的张臂去抱赵祯,双手穿过赵祯胁下,牢牢的撑住展昭的手,她想倾其全力阻止展昭,可她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失了心的展昭?

      赵祯在最痛的一刹那竟然对着展昭意味深长的一笑。

      展昭眼中突然炫开一片紫芒,猛地抽剑回缩,丁月华本来死死往外推着他的双手,随之变成死死往里拉。

      他想拔出巨阙?

      丁月华之于展昭,无异于蝼蚁撼树。

      就在她拒绝再看这悲剧,想要闭上眼睛的一刻,展昭身子一软,松了手,斜斜栽倒。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

      欧阳山川?

      赵祯再一次笑了,这一次却是讥诮的笑,笑老天爷给他送来的这最后一击。

      为什么来的人不是狄青、不是韩琦、不是范仲淹?甚至不是卫慕天?偏偏是必杀自己的钱明逸的人?

      面具之下的欧阳仿佛亦失了心,目光冰冷,手直直伸向巨阙。

      “不要!”丁月华吼道。

      欧阳的手已经握上了巨阙剑柄。

      “你不能杀朕。”赵祯淡淡道,“朕一死你和狄青便是一场大战。朕发誓,你南下之路上必定步步荆棘,你的双手必定染满同胞的鲜血。”

      欧阳一瞬停滞。

      “千军万马也罢,千古骂名也罢,欧阳何惧之有?”

      “你不怕?西夏乱局一触即发,你却深陷内斗之中,眼睁睁错失夺回甘凉二州的大好机会,你真的不怕?”

      欧阳握着剑柄的手一紧。

      “朕任命你为马军副部指挥使,会同狄青负责秦凤、鄜延两军防务,日夜操练,伺机夺取凉州。若能得手,朕升你为马军部指挥使,全责操练骑兵。”

      高官厚禄固然诱人,可能执掌马军正是欧阳梦寐以求,他的心一动。

      “哈哈哈!展昭啊展昭,你的迦叶身印借尽天地之力固然厉害,可究竟是人驭天地还是天地驭人,犹未可知!犹未可知!”

      突然响起一串清朗的笑声打断欧阳的思路,这笑声肆无忌惮、狂妄至极,欧阳和赵祯都熟知这声音从何而来。

      他没死?

      倒地的青面客慢慢起身,潇洒的向前走动,仿佛不带一丝伤痕,他嬉笑着向着赵祯作揖道:“皇上优柔寡断,庸懦了一世,如今竟回光返照,英明起来了。”

      “先生!”欧阳激动道。

      赵祯呼吸陡然紧张,扯得腹部的伤口一阵剧痛,他心里一万个不信,不信这钱明逸竟然在展昭手上毫发未损?他若毫发未损又何必诈死?

      他一边心思百转,一边驳道:“朕英不英明自有史家评说,是不是回光返照,阎罗方知。”说话间,赵祯决心已定,向着欧阳道:“欧阳将军,一己之恩与国之大利孰重,固然是两难,可也必须当机立断!你若无法抉择。。。。。。”

      他一手握住了巨阙剑身,决然一笑道:“朕帮你决定!”

      赵祯握紧巨阙往自己体内□□,欧阳大惊跪倒,拉住他的手呼道:“皇上!”

      “你已选了!”赵祯筋疲力尽,仰面倚在丁月华身上大口喘气。

      却见青面客闷哼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欧阳吃惊不已,赶忙前去扶住先生。

      赵祯冒险试探,终于如愿,忍痛笑道:“朕外伤虽重,可钱子飞,你被展昭伤得更重,否则你为何不亲手杀了朕?你为何不用你天下无双的辩才折服欧阳山川?哈哈,你竟会输给展昭!哈哈!”

      青面客大怒,挣扎着冲了过来,欧阳山川正把住他的脉门,此时一运气他立时不能再进一步。

      欧阳道:“先生,你不可再妄动真气,否则。。。。。。”

      青面客瞪视他,恨道:“我会输给展昭?”

      欧阳凛然不惧,回视道:“展昭内伤更重,连我都能偷袭于他。可他输了武功,先生却输了天下。”

      青面客讪笑道:“这么说你已决定效忠昏君?”

      “是,希望他遵守诺言。”欧阳余光飘向赵祯。

      “哈哈,今日时势如此,可时势不会一成不变。”青面客由暴怒之巅到平静自嘲不过转瞬间,他伸手搭上欧阳肩膀,吩咐道:“你背我离开。”

      欧阳再望赵祯,终是应道:“是,先生。”

      两人一离开,一城的飞云骑瞬间撤得干干净净。

      赵祯松了口气,嘴角笑容初露,已然晕厥在丁月华怀里。

      “皇上!”丁月华恸呼道。

      狄青率军入城,眼前的景象让他倍感迷惑,皇上展昭昏倒在大街上,皇上腹部插着巨阙流血不止,展昭脸如金纸,嘴角还渗着血丝,丁月华死死搂着皇上,满目悲戚。

      这里、在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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