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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统万之战(七) ...

  •   1038.2.10 18:35 (宋宝元元年正月初四酉时)

      傍晚的桑城泛着懒洋洋的金,天空的高远仿佛一个长镜头,把一格格土屋拉成了玩具般大小,一切活物似乎都只是在一场家家酒里的客串。

      他们极认真的假活、假死、假哭、假笑着。

      白玉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不合时宜的扇着扇子,权作一名看客。

      个个坞。

      可哈吉吉和浪讹遇移几乎同时冲了进来。

      猫眼娇唤一声扑到了可哈吉吉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傻孩子,叔叔来迟了。”

      猫眼没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盯住浪讹遇移,有些谎话不必用嘴说的。

      浪讹遇移伸手拉扯猫眼,可哈吉吉挥着持刀的手臂将他格开。

      猫眼恨恨道:“可哈叔叔,这是怎么了?如今什么人都能欺负我们母女么?”

      可哈吉吉怜爱的摸着她的头发,对浪讹遇移冷然道:“这个孩子我是护定了。”

      “她可是大王要见的人,浪讹遇移只是奉命行事。”

      “你请大王到横山来见她也是一样。”可哈挥手一指,指向窗外。

      窗外是他的两万大军。

      浪讹遇移如何不知自己此时根本不是可哈吉吉的对手,嘴上还是不能轻易认输。

      “田神医乃是宋军的密探,害了多少的党项儿郎,可哈族长如此包庇这个小丫头乃是与我们全族为敌。。。。。。”

      可哈吉吉放声大笑:“你一个人跑来说什么全族?嗯?给我滚!”

      浪讹遇移面色青白拂袖而去。

      猫眼急问:“可哈叔叔,什么密探?什么害人?”

      可哈握住猫眼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道:“田神医献了一张假药方给大王,昨夜一战,令我们折损了许多儿郎,大王震怒,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猫眼含泪大喊:“我娘是一个医者,她不会害人的。”

      “此事千真万确。若非你娘救了末儿,我这可怜的孩子已经死在妹勒手上了,又何止是失去了一只手?但凡我能设法救她我绝不会轻言放弃,可昨夜之事证据确凿。。。。。。”

      猫眼仿佛想起什么:“我娘一早就被你们带走了?”

      “不错,她一直都在宥州,刚刚才被送去统万城外。”

      母亲已经落在夏人手上数日,自己竟然懵然不觉,这样的女儿真是好极、真是好极!

      猫眼不住想起最近一次见着妈妈的情景,已经暗暗地自扇了无数个耳光。

      “可哈叔叔,请你带我去救我我娘吧。”

      “那不成,我只能保护你。她,我是爱莫能助!”可哈吉吉对田神医亦是不无恨意。

      “我娘绝不会以医术杀人,她是被冤枉的。”猫眼大步跨出门口,“我绝不会让你们这样冤枉她。”

      可哈吉吉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道:“傻丫头,浪讹遇移正等着捉你,你只能跟着我。”

      “不,你不是真心帮助我娘,我不要跟着你。”

      “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百万军中救下你娘?”

      “谁说不能?”猫眼回头对他说。

      可哈吉吉一愕间,光影闪过,猫眼已经从他的面前消失,只留下声音。

      白玉堂带着猫眼向北疾驰。

      “我不会让我娘死的。”猫眼要守护母亲,正如母亲一直守护着她。

      “我们一定能救出你娘。”白玉堂下定决心不计一切代价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伤者、带着病人,不顾一切的往统万城狂奔而去。

      一定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1038.2.10 20:05 (宋宝元元年正月初四戌时)

      热谷小筑

      笃笃笃。

      裹了布的闷沉蹄音越来越远,渐渐远离了热谷。

      青面客独留谷中。

      身后,一只纤纤玉掌无声潜来,紧贴背上,隐忍不发的内力与疾速跳动的心脏只隔着一层皮肉。

      青面客背脊挺直毫不闪避。

      “欧阳不从军令请夫人责罚。”

      沈君冉温温柔柔长长的一声叹息。

      “我本应该杀了你,可惜我不舍得。教孩子就是这样,一开始担心他没有主见,到他有了主见你只有更担心。”沈君冉走到欧阳面前,“我舍不得杀你,你舍不得杀展昭、舍不得杀猫眼,都是一样的。”

      欧阳心里知道那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如果没有他补救的这记挑拨。。。。

      “欧阳擅作主张。。。”

      “你安心往鸣沙去,给我打得漂漂亮亮的,我要卫慕天失去依傍,我要元昊的屠刀再无牵制。统万的战局我自会料理。”

      “领命。”

      “你此去之前我最后再教你一样东西。你可知道对一个统帅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夫人曾经说过,能指挥自己的军队还算不得名将,只有能指挥敌人才配称为无敌统帅。”

      “领兵之人能做到这样已算是常胜将军,可这还不够。最重要的是上阵杀敌之前你得清清楚楚的知道因何而战!”

      “难道不是为了阻止元昊称帝?”

      “帝位不过虚名罢了,那只是点燃火药的火头,这个火头可以是一个女人、可以是一场羞辱,可以是任何一个借口,可真正的原因却是大宋积弱,辽夏强悍,大宋之弱已积重难返,唯有设法改变辽夏的强势,只要为着这个目标,任何手段都不在话下。以细作煽动破坏挑起内乱,年年送上丰厚的岁币将敌人诱向奢糜堕落,弘扬佛法让敌人渐渐迷失悍勇的本能,最后的选择才是刀兵相向。”

      欧阳顿悟:“属下明白了,刀兵相向不是为了一个一个的消灭敌人,它也只是削弱敌人的一种手段,杀多少人不是最重要的,一时的成败也不是最重要的,这一战的后果才是最重要的。”

      沈君冉笑道:“两军交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有什么胜者,真正的胜利谁属战后方见分晓。元昊多杀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与卫慕家,与横山九羌结下解不开的死结,此战之后西夏必有一番内乱,我们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蚕食甘凉二州,再用范希文结寨固守之策防备辽夏侵扰,广蓄马匹、精练骑兵。若真能稳住西夏辽国,大宋便可趁机营建东都洛阳,一偿太祖皇帝迁都的宿愿。。。。”

      她越说越激动,又忽的从激动中收口:“三娘讲得有些过了,这些已非一个领兵之人应该筹谋。”

      欧阳激动道:“即便不该筹谋却不能不明白,这与用兵之道关系太大。”

      沈君冉嘉许道:“三娘没有看错人,你在还不十分清楚这个道理之时已经这么做了,挑拨元昊和可哈吉吉虽事出无奈却是一条妙计。”

      青面客戴上面具抱拳为礼:“那属下就即刻北上,再做场好戏给夫人看看。”

      “去吧!”

      青面客步履稳健,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夫人这番谋划真的可能吗?难道不是痴人说梦?如果不能全胜,那后果。。。。

      他似乎已经看到满眼内战的烽火,脚步越来越沉重。

      沈君冉却在惊讶自己语气的轻松,元昊岂是等闲之辈,他不会看不穿欧阳的计谋,必会有雷霆般的反击。

      那、会是什么?

      1038.2.11 07:15 (宋宝元元年正月初五辰时)

      统万

      疲累至极的展昭终于得了一个安眠之夜,却在天亮时分被一串急乱的脚步惊醒。

      “报——”一个传令兵在门外高声道,“展大人,夏军有异动!”

      和衣而眠的展昭立即鱼跃而起,和随后而来的狄青一同登上城门看个究竟。

      星罗棋布的营帐之外是万里黄沙,万里黄沙的尽头太阳在犹犹豫豫,却似突的被弓箭一举射到天上,一瞬间漫漫黄沙和澄碧的天空尽染血色。

      东升的朝阳里,西军中古古怪怪的立起一根柱头,柱头上吊起一名浑身是血的妇人。

      “是田神医。”两人都依稀辨得。

      展昭目力更远,清楚的看到她除了那张秀美的容颜依旧,从头到脚已是体无完肤,人被绑起双手悬在木柱之上,血一滴一滴的顺着裙角鞋跟浸入沙地之中,连黄沙亦为之色变。

      展昭的一双眼睛已瞪到了极限,却也没办法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一分一毫。

      纸终究包不住火,她为沈君冉做细作的事还是被西夏人发现了,可西夏人这是要干什么?

      示威?泄愤?

      展昭一时还看不透敌人的企图,吩咐传令兵:“让张载上来一趟。”

      狄青望了眼城门根道:“他已经等在下面了,正急得乱转呢。”

      张载一上来便向展昭一揖到地:“展大侠,请你一定要救出田神医,拜托!”

      展昭扶着他的肩膀沉声道:“我会的。张载听令。”

      “在。”

      “你马上修书一封,请妹勒派使商谈,不提田神医,只提李崇思。”

      “是。”张载立时明白,这是要与西夏交换人质啊,马上下去准备。

      狄青道:“展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面圣?”

      要动李崇思怎能不得圣上首肯?

      “那是自然。”

      “你们不必跑这一趟了。”一个声音响起,赵祯从城垛后面一步一步出现,“救人要紧,分秒必争。展昭,李崇思就任你处置,不论如何把田神医救回来。”

      展昭拜道:“多谢皇上。”

      赵祯望着西军苦笑:“田神医乃是朕的恩人,可朕万万想不到要这样来报恩。。。。。。”

      张载的书信已到。

      展昭取出一只鸣镝,将弓拉成满月,长箭飞旋而出,轻轻松松穿过两军阵地,不偏不倚深深扎入夏军中帐的立柱。

      他亲眼见到妹勒亲自取走了书信。

      1038.2.11 09:30 (宋宝元元年正月初五 巳时)

      一个时辰过去了。

      西军没有丝毫动静。

      狄青和展昭看着对方。

      “他们绝不是为了泄愤。”

      “也不只是为了交换人质。”

      那是为什么?

      “子厚,你再修书一封,直言与妹勒交换人质,要强硬,肯与不肯,一言可决。”

      鸣镝尖锐的声响划破了两军之间沉闷得令人窒息的空气,气氛百倍的紧张起来。

      展昭挽起劲弩,背起箭壶,快步奔下城墙。

      狄青眉头大皱,追上去一挥水龙长刀挡在他面前。

      “展大人切不可以身犯险。”

      展昭上前一步,狄青长刀一挺,寸步不让。

      “展大人可是要趁妹勒接到书信未及决断之时押着李崇思进入敌阵,伺机营救田神医?”

      “正是。”展昭再向前一步。

      “不可。”狄青不退反进,“原因有三。其一,展大人武艺高强,由你押送只会令夏军警觉,使救人难上加难。其二,展大人乃是一城之守,肩负着统万的存亡、圣上的安危,不能不顾全大局。其三,田神医远在夏军中帐,又是展大人必救之处,再无声东击西的诱敌伎俩可用,展大人绝无可能带着一个大活人从夏军重围之中全身而退,展大人心知肚明,若有半分把握,你乍见田神医如此境况恐怕已经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

      “铛——”展昭格开水龙长刀,一跃十阶,口中应道:“此去危险非常,只有展某的武功能略增成算。再者,若是所有人都来顾全大局,谁又去救田神医?狄兄见谅,一切重担展某就托付给狄兄了。”

      “明知不可为,何必为之?”

      “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说得好!这一次就让狄青来尽力救人,千斤重担就交给展大人了!”狄青一跃而下再次阻拦展昭。

      “汉臣!”

      两人在争执中均是脸现焦急,耽搁一秒,敌人犹豫迟疑的时间就少一秒,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赵祯。

      赵祯的目光落在展昭脸上,口中却道:“汉臣去吧!”

      狄青立即奔至服凉门,押着李崇思出现在城门之外。

      “他这是送死。”展昭沉声道,“除非夏军之中有人里应外合。”

      “你去是送死,他去却不是。有人为侠义而生,就有人为胜利而生,有人为仁心仁术而生,就有人为攻讧权谋而生。”

      赵祯遥望田神医和狄青的方向却看到了自己,忽觉一阵软弱,连忙撑在城头。

      西军之中突然一阵骚乱。

      里应外合?

      赵祯展昭惊讶的对视。

      西军中帐

      两个守卫士兵破帐而入,几乎是飞了进来。

      元昊竟毫不惊讶,只是道:“果然没有任何人能关得住你。”

      卫慕天掀帐进来,怒道:“王兄,田神医若是该杀一刀杀了也罢,为何如此零碎的酷刑折磨还要示众于全军之前?!”

      元昊以极惋惜的语调说出:“她罪大恶极,我已经判了她车裂之刑。”

      卫慕天惊呼:“车裂?这是何必!”

      元昊断然道:“本王有非得酷刑处死的理由。”

      他随手摊开一张羊皮地图道:“这是钱子高向我献的一计,还请天弟参详参详。”

      “赵祯自幼长在深宫,性子优柔寡断,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况,陡然间亲眼见到一个熟识之人惨死,他必定会大受刺激,更加急于突围。正逢可哈吉吉南下延安,横山空虚,赵祯必会逼着展昭东出横山,展昭却会疑心是我们的诱敌之计,定然不肯,两人本就早有心病,争执之下内讧火拼亦是不无可能,说不定我们能兵不血刃夺得统万。”

      卫慕指着横山山麓道:“若是展昭听从赵祯之计又当如何?横山空虚乃是实情,若展昭率军冒险自东面的招魏门冲出就会发现此处根本无人防守,统万宋军便会鱼入大海一去不回。”

      “本王自有万全之策。”元昊手指划过自东北绕统万而下的无定河。

      卫慕天初时一怔,而后脑中冒出少年时与表哥在冰冻的苦水河中破冰捕鱼的情形,难道王兄要利用无定河这个天然的陷阱?

      那时无人防守的东面反而会成为宋军的葬身之地。。。。。。

      宋军真会中计?

      可哈吉吉和浪讹遇移在桑城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王兄又如何化解?

      他的目光从统万南移,羊皮地图上“延安府”上有着一圈又一圈指甲划出的浅痕。

      卫慕天顿时了然,不由从肺腑之中冷笑出声:“哈哈哈—— 好计!好计!”雄躯猛转,慢慢的、一步一步,离元昊越来越远。

      这个王兄言辞闪烁、诸多隐瞒,再非当年坦诚相对的王兄!

      韩琦率军北援,留下范仲淹独守孤城,王兄有意趁虚而入令可哈吉吉与浪讹遇移围攻延安,如此一来,正行至两城中间的韩琦便会进退失据、在统万和延安之间难以决断,孤军无依又用兵犹疑,韩琦危矣!

      可哈吉吉与浪讹遇移本来矛盾重重难以调停,元昊以延安府这块肥肉让他们握手言和,合作攻城,再拨发军粮、相助可哈一族,趁机与可哈吉吉冰释前嫌。

      我长敌消,若是韩琦再多犹豫片刻,待可哈吉吉灭了范仲淹回头北上,与没罗埋布南北夹击,那宋军就只剩下全军覆没的下场。

      果然妙计!

      唯独的,王兄防天,胜于防贼。

      卫慕天回望,幕帐虚幌,恍惚间脑中种种霎时成了往事,一切的一切被岁月悄然改变。

      多少年亲厚的兄弟之情在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轻易灰飞烟灭,设计追杀之事、盗粮陷害阵前换将之事,没有成为卫慕的心病,却成了王兄的心病。

      这个心病迟早会要了整个卫慕家的命!

      卫慕天,你不反必死,反呢?就能活么?

      这一刻,他悚然惊觉,自己的心里第一次冒出了这个“反”字。

      卫慕天一步一步走向田神医。

      “夫人。”

      失去神智的田神医听到声响本能的侧过头来,奋力想睁开沉重的双眼,却是极吃力。

      卫慕天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的贺兰原,被他从雪中挖出来的田夫人也是这样,迷迷糊糊却那样的渴望活下去。

      他拿出一粒白色的蜡丸,轻声道:“田夫人,五年前我劝你求生,如今却劝你求死。救你的是卫慕天,害死你的也是卫慕天,请你恨我吧!”

      “这是一粒毒药,你含在嘴里,若感到再无生还之望不如咬碎蜡丸,自行了断。”

      卫慕天捏住田神医的下巴,强逼她张开嘴,田神医呀呀出声,却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慕天呆住了。

      她的舌头呢?是谁把她的舌头捣得稀烂?她一动口,丝丝嫣红的血顺着嘴角淌下,触目惊心。

      卫慕天只觉得一团怒火轰的从天而降,点燃了整颗头颅,生死可以谈笑之间,可谁有权力让人这样的生不如死?

      卫慕天捧住田神医的双肩用力,想给她力量支撑下去,也给自己力量支撑下去。

      卫慕天!你想保护的人竟是这样的下场,这只是第一个,很快,你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全都难逃受尽凌辱、折磨而死的下场!

      不、绝不,卫慕天决不能再让身边的人受到半点伤害!

      如果,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那就来吧!

      他把蜡丸塞进田神医的嘴里,旋风般转身而去。

      乱局将至,正是潜回鸣沙的大好良机,手上有兵,看你还能奈我何!

      赵——元——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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