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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消失的一天 (上) ...

  •   明代褚闳所撰《宋史》记录了宋朝存国四百零八年,自太祖建隆元年(公元九百六十年)至末代宋帝殇宗永庆四年(公元一千三百九十二年)的种种史迹。

      宋纪四十二

      仁宗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宝元元年(辽重熙七年。)

      元月,己亥,夏人南下,帝奉将天讨,遣狄青诱敌于统万。

      壬子,司天言:“日抱珥,黄气充塞,宜不战而却,有和解之象。”夏邀求财货,帝许之,两国和解。

      这样粗疏的文字就是记录中国历史的工具,它生动的证明了自己的呆板,虔诚的证明了自己的荒谬,史书一页,就是笑话一篇。

      历史的消失不仅是有权力书写历史的人扭曲、隐瞒、夸张,也不仅是没权力书写历史的人YY、偏执、遗忘,而是人根本没有能够同时收集宇宙每一瞬间、所有角落、全部信息的能力,也没有能够透析过去、现在、未来的智慧。

      自然而然,我们回望过去、或是极目四顾的时候,更多出现的是一段段空白,这是连想象力都无法填补的空白,囿于人类那可怜的脑容量。

      也许有一天,人类在宇宙中挂起第七十亿颗卫星,能够将地球乃至宇宙每千万分之一秒的全真影像扫描储存,而我们强大的量子计算机不仅能将这些影像三维立体复原,还能够分析过去未来世间万物在这千万分之一秒的因果关系。

      那时,人类才会有真正完整的历史,人类才终于完成了自猴子进化成人,又从人进化成上帝的历程。

      全知全能的上帝。

      宋.景佑四年.腊月廿九公元1038年2月5日就是这样的一片空白,那一天发生了一些事,改变了历史,然后被历史遗忘。

      回到景佑四年腊月廿九子时,那天靖边烟花如雨。

      丁月华就这样傻傻的抱着展昭,眼看着他被一种古怪的痛折磨得几次昏死过去,全身疯狂的抽搐,她任由眼泪聚在下巴,大滴大滴打在他身上。

      一双棕色皮靴吱呀一声踩在她身边,这于丁月华无异于一棵救命稻草,她一把抓住那人黑色的衣衫,几乎是命令道:“你救救他!”

      她顺着靴面衫尾向上望去,一堆乱发之中藏着降龙罗汉模样的青铜面具,龇出森森獠牙,丁月华打了个寒战,却还在敲钟般荡着他衣衫,道:“你救救他!”

      那人不发一言只是背起展昭。

      “你会救他的,是不是?”丁月华追着他一路问。

      青面客突然转身看向丁月华,青铜面具两个黑漆漆的眼洞冒出阴阴寒气,丁月华不敢再问。

      他背着展昭极其熟悉的在林间穿行,这里到处都开着春天的花,一片橙黄红蓝紫的虞美人正在星光下摇曳生姿,丁月华这才惊觉这里非常温暖仿如春日,哪里还有半丝冬天的影子?这个小谷能孕育出温泉,地下必有热流涌动,使得此处暖热异常。

      满腹惊疑的丁月华再向前走,树木益发葱郁高大,气温也越来越高,林中山花绰约,青面客扒开没膝的群花,现出黑黝黝一块墓碑,星光下隐约可见“公孙唐氏之墓”几个字,凿刻痕迹清晰,甚至没有描金,他将展昭丢在墓前再也不闻不问。

      “你到底想怎样?”丁月华急了。

      “嘘——”那人让她噤声。

      展昭在地上抽搐打滚,似乎已经痛到了极限,就在他蜷成一团,胸膛中发出一声惊人的惨叫之后,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展昭重重的喘息。

      丁月华抚着他后背,展昭一脸疑惑的望着她道:“奇怪,突然就不痛了。”

      “展大侠所中的蛊术已经解了。”青面客的声音便如锯木一般,粗粝刺耳。

      “你是谁?为何将我和月华诱至此处?”

      青面客道:“带你来见一个人。”

      “谁?”

      “你的救命恩人。”

      展昭和丁月华面面相觑。

      “宋夏之交有一处地热峡谷,状如葫芦,我家主人长居于此,后来田神医发现了此处,亦隐居在此,取名竹坞,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莫逆。热谷之中有一处温泉名曰秋池,池边长满了龙血树,树上结满了白色的蝴蝶,前日田神医来访,请求主人搭救展大侠,我家主人便用蝴蝶引诱丁姑娘来此,展大侠果然尾随而至。。。。。。”

      青面客顿了顿省略了最重要的情节,展昭丁月华对视一眼耳根子都红透了。

      “浸过温泉之后,蛊虫开始垂死挣扎,展大侠才会周身剧痛,痛过之后已无大碍。”

      “请恩公受小女子一拜!”听得展昭再次死里逃生,丁月华感激不尽。

      青面客却将她扶住道:“丁姑娘这一拜还是留给我家主人吧,我一个小卒怎敢以恩人自居。”

      展昭拱手道:“这位兄台可否将恩人的姓名赐告,让展昭可以报答救命之恩。”

      青面客不答,戴着黑色护指护臂的右手一引:“想见她,就跟我来吧。”

      展昭跟在他身后,越看越疑,这背影太像一个人了,难道这位恩人便是。。。。。。

      三人越走越深,脚下不断传来丛花折腰的脆响,展昭拖着有些跌跌撞撞的丁月华正全神赶路,背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飘忽不定,似在耳侧似在天边,这叹息极慵懒、极撩人,如和风不经意拨动心火。

      展昭和丁月华同时转身。

      千万种春日的花香草香全都扑鼻而来,懒起的迟日亮瞎了人的眼睛,妩媚的春色香甜得腻人,所有想要转身离开的人却被眸光中那一汪澄碧的春水挽留,不经意便惹得春水皱。

      展昭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盯着一位女子无法挪开眼,只要你看着她便无法再去想任何其他人。

      “你、好美。”展昭听到丁月华痴痴的言语这才回转神,还在怕她吃醋嗔怪,却见丁月华的模样似乎比自己更加痴迷。

      那女子一直在浅笑着,这会儿陡然绽放,伸手摸了一把丁月华的脸蛋道:“小姑娘,你的嘴可真甜,难怪招咱们展护卫的喜欢。”

      她又凑近展昭耳边轻语:“展护卫,只有你知道,她的嘴甜是不甜呢?”

      展昭登时面红耳赤,丁月华却是目露凶光。
      那女子掩嘴乱笑,似乎颇以逗弄这对情侣为乐。

      她瞪大了眼睛,摆出照寸照的架势供面前的人鉴定,然后问道:“展护卫和丁姑娘当真不记得奴家了吗?”

      展昭和丁月华再反复看她,如此特别的人如果见过哪有可能会忘,两人都只能呆呆的摇摇头。

      她提醒道:“冬至之夜,展护卫说奴家是红粉骷髅。沈家的货栈里,丁姑娘一招鱼目混珠差点把奴家给气死。”

      “你是沈君冉?”展昭大惊,此人和冬至之夜那个阴狠毒辣的女子反差着实太大。

      沈君冉做个万福道:“沈三娘见过展大人。”

      湛卢突然挟风雷之势直指这绝代佳人的芙蓉面,展昭恨道:“家母可是被你所害?”

      沈三娘笑靥如花,伸出纤长的玉手抚弄着湛卢浑圆的剑头,艳红的嘴唇张合间吐气如兰:“展护卫可别忘了奴家刚刚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怎能如此对我?”

      她举手投足间的媚态让展昭再次红透了脸,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待湛卢,而且她的抚摸竟叫展昭心头一荡。

      天呐,这女人媚到自己都受不了,丁月华马上还击道:“下蛊的也是你吧?在这里装神弄鬼,意欲何为?”

      沈三娘万分无辜,楚楚可怜的看着展昭道:“展护卫知道的,下蛊的真不是我。至于令堂之死,展护卫若是想知道真相请跟奴家来吧。”

      这女人的声音像是随时随地都在叹息,丁月华真的真的很想爆发。

      “好。”展昭牵着丁月华紧跟在她身后。

      沈三娘转个三分面,媚眼向展昭一勾:“奴家只想跟展护卫一人谈谈,怎么?丁姑娘还怕我吃了你的男人不成?”

      丁月华一句话顶回去:“有种你吃吃看,噎不死你!”

      “丁姑娘不必激动,我家夫人对你们并无恶意。”青面客沙哑的声音道。

      “谁激动了?”丁月华飙出一个高音,深夜里特别突兀。

      青面客又劝展昭道:“展大侠请放心将丁姑娘交给在下照顾,还给你的时候绝不会少了半根头发。”

      展昭犹豫了片刻,答应了,又拉过丁月华叮嘱:“别担心,下三滥的手段我还没放在眼里。”

      丁月华努力把所有眼白冲着沈三娘放射道:“我没担心你,我是担心她!”

      沈三娘拖起展昭的衣袖把他拉走,娇笑道:“展护卫,你家母老虎好厉害啊!奴家可是很温柔的。快点啊,你不急奴家可急死了!”

      展昭满头大汗,无言以对!

      丁月华看着她不太规矩的手眼中烈火熊熊燃烧。

      眼看展昭他们消失在林间,丁月华扭头盯着青面客问道:“欧阳山川,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搞什么鬼?”

      青面客一震,一时答不上话来。

      “这小妮子真有趣。”沈君冉当先领路,念着丁月华不觉暗笑。

      展昭快走几步截住她,喝问道:“可以说了吧?”

      沈君冉停下脚步,笑颜一敛、冷眼一瞥。
      “杀死方桐者,钱彦远也。”

      “你倒撇得干净!”展昭讥诮道。

      “三娘身上的血债还少了吗,多杀一个人、少杀一个人,并无区别,何用撇清?”

      这女人,她对人命的淡漠冷酷仿佛与生俱来,与她的明媚尴尬的共冶一炉。

      “我与子飞无论做过怎样出格的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对付元昊,我们绝不愿见到大宋四分五裂、重陷战火。可钱子高不同,他以复辟吴越为己任,天下越乱他越是能从中渔利,他与赵元昊早有密约,为元昊扫平称帝的障碍,元昊助他重霸江南。所以才有京口船难,钱子高趁乱弑君不成,一路追杀到龙城,谁知皇上却得到令堂的庇护,他便挑唆方少甫夺产行凶,令堂才会在混战中身故。”

      展昭脑海全是母亲的笑颜,可眼中却要容忍沈君冉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他紧握长剑,紫眸微绽,对这满口谎言的恶毒女子似乎越来越没有耐性。

      “好一个为国为民的钱夫人!如果钱彦远是肆虐的猛兽,那么夫人敢说自己不是放兽出笼之人?”

      沈君冉冷冷与他对视:“人的私欲本就如洪水猛兽,如果没有阻止也算是罪过的话,世上有罪的人就太多了。展护卫自己不也过家门而不入,没来得及阻止吗?”

      展昭几乎被这话一劈两半,是钱明逸无比巧合的出现、无比精明的以退为进,骗得他拿着兵符北上,如果当日他顺着江南河回到了延陵。。。。。。

      展昭不敢去想,自己究竟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而对方就像是一个手法天衣无缝的魔术师,将人性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展昭被一个巨大的罗网笼罩,真真假假,无法辨识。

      “我们只是在做一件无数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我们要重创西夏,让元昊称帝梦碎。展护卫才智武功均是上上之选,三娘真心希望你能放下成见,助我一臂之力。”

      “展昭还没有堕落到为杀母仇人效命。”

      “你会的。这一路走来我还没有看错过一个人。”

      这女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媚如春光,这句已经应验了很多遍的箴言却叫展昭不寒而栗。

      一间竹舍已在林间隐现。

      赵祯对着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幅地图,他高大的身形正好挡住了那块叫做宋的地方,透过他的肩膀展昭正好看到辽国东起鞑靼,西至额尔齐斯河幅员辽阔的版图,足足有三个宋国大小。夹在宋辽之间的夏国不大,可它的位置正如眼下,牢牢的卡住了赵祯的咽喉,赵祯的背影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参见皇上。”此处见到赵祯,展昭直是意料之外,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他走进竹舍的时候赵祯正拔起钉在靖边以东的一面黑色小旗,沈君冉朗声道:“宥州常驻军三千,皆可哈氏子弟兵,西夏先王德明纳族长可哈吉吉之妹为妾,元昊再纳吉吉之女为妾,互为姻亲缔结联盟。三日前开始,宥州陆续增兵至三万人马,其中正军两万、副以负赡五万,另强弩军一百、撞令郎一万。这三万人马中还有铁林十杰之首的妹勒,妹勒曾经剁下可哈吉吉之子的右手,两人结怨甚深。”

      (负赡保障后勤供给,撞令郎为汉族俘虏,往往做先锋充当炮灰。铁林十杰乃是西夏重骑兵铁鹞子的十位队长,王牌中的王牌。)

      赵祯一愕,这女人所言与狄青所报完全吻合,却要详尽得多,没想到那个曾经杀入米脂,带着上千颗人头扬长而去的嗜血妹勒已经近在咫尺。

      赵祯再随手拔起无定河与横山相夹的一支黑旗。

      “横山之中遍布羌寨,九大部族之间各有嫌隙,但都与元昊结有姻亲,守银州的就是这些部族悍勇非常的山讹羌兵,九部羌兵合计两万正军、两万负赡,另有一万撞令郎,这些人时时都在战备,随时可以上阵杀敌。据我所知元昊已经离开兴庆府,君冉怀疑他已秘密潜往银州。”

      “他来干什么?”赵祯拧起了眉头。

      “山讹不受元昊直接节制,每次出征之前元昊要会同各部首领歃血为盟,他若真是来到横山,那他就确有出兵之意,要来说服各族共襄盛举,可惜到现在我也查不出他身在何处。”

      宥州以西的盐州、韦州、凉州、甘州、肃州,以北的灵州、兴州、定州,以东的石州都布满了黑色小旗,沈君冉对这片被阴山、狼山、贺兰山、祁连山、六盘山环抱的土地熟悉至极,对每一支小旗代表的军力、战将、将领间的各种纠葛如数家珍。

      赵祯捏了一手的黑旗,看着大宋永兴军路上的一片空白,问道:“我军又如何?”

      沈君冉不避嫌疑拉过赵祯另一只手,抓起数枚红色的旗子放在手里,将他的手心紧紧合拢,红旗几乎摁进了赵祯的肉里,一阵刺痛。

      “宋军胜败、大宋江山都捏在皇上手里。”

      赵祯摊开手心,红旗如血,他紧皱着眉头。

      “皇上有多恨夏人?”

      “自是恨极。”

      “臣妾也是。见风使舵的反复小人,多少次臣服,又多少次反叛,每每跟在辽国人后面,偷偷上来大咬上一口。皇上英明,向吐蕃许以重金,希望能两面夹击西夏,震慑元昊,叫他不敢在边境耀武扬威,谁知角嘶啰根本不是卫慕天的对手,连战连败,如今更是被打得龟缩不出。”

      赵祯自嘲道:“何来英明?连十几岁的少年都知道大宋‘未假塞外之功,徒欲自固,然尚且忧形庙堂而民不安土’。大宋与西夏人多次交兵,没占到半点便宜,西夏人来去如风,胜则长驱直入,大肆劫掠一番扬长而去,败则一触即溃,隐入大漠,我们连衫尾都捞不到。”

      沈君冉亦痛道:“皇上所言甚是,子飞每念及此常常看着甘凉二州落泪。想当年汉武帝倾尽国力,建立起无敌铁骑深入大漠,远逐匈奴,‘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那是怎样的霸气!可惜大宋失去了凉州,也就失去了千里草场和战马如云,向辽夏买马,何时我们才能有自己的无敌铁骑?所以子飞在疏奏中谏言,长城不可恃,可恃者凉州。大宋可以与辽和,不可与夏和。”

      赵祯并不赞同:“契丹人、党项人天生便是马背上的民族,效法汉武帝强行建立铁骑与之抗衡又能风光多久?穷兵黩武之策耗空国库,以至哀鸿遍野、饿殍载道,最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沈君冉默然半晌。

      “可怜我大宋连这昙花一现亦不可得,什么坚守以固、伺隙反击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长此以往只有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异族坐大,终有一日饮马长江!子飞常常为此夙夜兴叹,他苦思良久,终于想到一条对策。”

      “什么对策?”赵祯和展昭异口同声,这是所有宋人都不会放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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