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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二) ...

  •   壹(二)
      年幼时,体弱多病的我给家里增添了不少经济压力和心理压力。父母把所有的精力和财力都倾注在我身上,甚至花钱算命。老神仙说,我和父母前世因缘未尽,今生今世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牵扯。
      果然如此。我毫无预兆地将要破肚欲出。父亲连夜推车把母亲送入产房。医生严肃地告诉父亲,说,孩子难产,母女都有危险。母亲躺在简陋的产房里,汗水浸湿了她的身子,惨白的脸在白森森的手术灯下毫无生机。她紧紧地握住床单,试图转移疼痛,或者试图保持清醒。
      父亲艰难地看着母亲,咬紧牙关,最后恳求医生,生,一定要把她生下来!生下来的我不足正常婴儿体重的二分之一。医生都同情地看着我,算定在母亲肚里经历了数十小时的我,也许留在这世界不会超过十小时。
      他们把奄奄一息的我交到父亲手中,他颤抖着双手,难以置信,我竟然出奇的弱小,微弱的呼吸随时都有停止的可能。他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他也有同感,怕我和母亲连见面的时间都所剩无几。可是,我成功地活了下来。
      幼年时的我体寒多病,或许是难产的后遗症。常年更季都是我最艰难的日子,琢磨不定的温度,潮湿的空气,变化无常的天气,无一不是致病的杀手。我犹新地记得,清明前后春雨纷纷,单薄的人们穿梭在像迷宫一样的小巷,总有走不完的路和踩不尽的石板。父亲载着我东奔西走,带回家来的是一叠一叠的草药。母亲熟稔地把它们倒入药罐子,放在煤炉上细火煎熬,湿答答的空气里弥漫着中药味,飘散开去,远远地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药香,所以村里人都知道梁家有一个医不好的弱女。
      这就是我的全部,在春梅还没有踏进梁家之前,我只能跟中药相伴。

      家门口还挂着父亲亲手编织的灯笼,细致的骨架结实优美,破碎不堪的灯笼纸禁不起风吹雨打,几乎全部脱落,像一具没有□□的骨骼,在薄雾冥冥的夜晚显得孤凉无依。
      久未涉足的庭院荒草蛮横,玉树琼枝千疮百孔,白色的墙壁也被冲刷出岁月的斑斑痕迹。外面已经下起细细簌簌的小雨,打渔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划开渔船,架上渔网,等待鱼儿上钩,人世市井的重复,果断地结束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延续一个不知去向的宿命。
      我掀开白布,躺在竹床上,天花板上的灯头忽明忽暗地摇晃,像是在述说这一顿不被人记忆的过去。
      父母离异多年,这是我意料之中而始料未及的事。性格温顺的父亲最后还是下足了勇气跟母亲一刀两断。我忘不了他眼里的隐忍,最后蜕变为决绝和冷漠。他很少提起他的童年和他的感情,整日整夜地坐在门口精心地编织竹篓。他很少说话,自从我奇迹般地不再用药物维持生命的时候,他对竹子的热衷表现地淋漓尽致。除了送我上学,他手不离竹。
      有一次,他忙得实在脱不开身,要求我独自步行上学。冬天潮湿的地面被冻结,薄薄地结了一层冰,其滑无比。我穿着臃肿的棉袄,笨拙地摔在地上,差点骨折。母亲狠狠地数落父亲,从这以后,父亲再也不敢让我独自一个上学去。
      相比于父亲,母亲的埋怨和哀叹是家里最频繁的声音。她是个性格急躁的女人,家境优越的她基本不会做家务,更不用说粗重的农活。靠着娘家的关系,拣点轻松的活维持一个女人的形象。
      母亲生来就在一个妻妾成群的大家庭,热闹和斗争是一种本能,她哪里甘心将此一生静默在此。她见父亲终日无语,有若守着一个木头过一生的感觉。她的抱怨像窗外的细雨一样,密密层层地铺天盖地。从她絮絮叨叨的话语里,我开始拼凑他们支离破碎的故事。

      父亲是村头有名的编织工人,灵巧的双手和温和的脾气促他可以常年地坐在家门口,整日整夜地编织村人预定的篓筐,灯笼,扫帚……他的手工作品非常受欢迎,在镇上名噪一方。选材,劈竹,或抽成丝或削成尖,根根细竹错落有致地交叠纠扯,优美的弧度像女人的曲线。箩筐的筐颈像女人的水腰,盈盈一握,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坚韧柔和的竹子细密地交错,简单朴实的外表下蕴藏着一种不拔的力量,像一头沉睡的狮子。细致的做工赢得村人的赞叹,村民闻风而来,抢着订购,有商人开始下大订单,一笔就是上千。
      彼时的父亲还没有成亲,家境贫寒的他很小就失去双亲。三岁那年,昏昏沉沉的的天空突然压下千重雪,祖父母住草房本来就不结实,哪能受得住天灾人祸。熟睡中的他们没有哀嚎和痛呻,恍如做了一场梦,就这样安然地过完了最后一个夜晚。
      父亲逃过了这一场劫难。软榻的房顶本没有多少重要房梁,祖父母的大床就在正中间,大梁塌下来的时候,正中他们的身体,而父亲生性温顺,安静地睡在靠墙的小床上,幸免于难。
      父亲受了惊吓,娇弱胆小的他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竭斯底里的哭声响彻夜空,空洞,无助,好似能把所有的恐惧彻底释放。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他靠曾祖父的微薄的照料,苟且存活下来。
      从小失去双亲的父亲,性格内敛,不善言表。也许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他内心深处的思想,也许他找不到倾听的对象。他不喜欢上学。旧时的私塾先生苛刻严格,总喜欢把脸掩藏在课本后面,在学生放松警惕的时候,狠狠地拿竹子做的软尺地抽人,学生被这猝不及防的声音一震,即使疼得龇牙咧嘴,但也不敢吱吟一声。他被体罚了三次,手臂上全是淤青,分外狰狞,又不敢告诉曾祖父,只好每天背着书包出门,偷偷地把书包藏在桥洞底下,然后躲进竹林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梁明的手艺跟他那几次少许的叛逆是脱不了关系的。不久私塾老先生找上门,把他的事情向曾祖父一说。曾祖父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责骂,而是语重心长地问他,你不上学,那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曾祖父骨子里对男孩的喜欢是根深蒂固的,当然这是后话。梁明没有回答他,他跑去竹林把他这几天的劳动成果一一展示在家人面前。曾祖父哈哈大笑,摸着他的脑袋,笑得合不容嘴。没过几天便送梁明去村东拜师傅学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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