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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一) ...

  •   壹(一)
      1988年下半学期,高考开始倒计时。鲜红刚劲的数字敏感地被重复刷新,直到麻木。我知道灰天暗日下大家都凝聚着一股劲,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闷燥。而有些同学生性浮躁,少时的叛逆和不羁在面对所谓人生第一坎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半夜翻墙上网,直至天明,打着哈欠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入。在最后几个月里,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我行我素,上课睡觉,下课打牌,甚至逃课。
      对于我,其实是享受这样的生活。密密麻麻熟悉而陌生的文字任我折腾,年幼时被迫放下手中的泥巴捧起厚厚的书本,洁白的纸张被我的双手沾上污泥,被父亲发现,狠狠地被教训了一顿。这是我第一次被他训斥,所以印象深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春梅。躲在一叠厚厚的复习资料后,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小动作,而她的身影时不时地闯进我的脑海,白皙的皮肤,略微偏胖的身子坚实有力,我知道里面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她可以轻松地挑起五十斤的担子,跟男孩似的。
      也许是她小时候可以毫无畏惧地撕烂课本,折自己喜欢的纸飞机;也许是这漫天满地的油墨刺激了我的神经;也许是我们有太多年没有相见,就像死去多年的曾祖父,他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呼唤我的名字,秋水,秋水;也许是松子的电话,他在电话的彼端冷静而无奈地说,秋水,春梅又开始吸毒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我们素昧平生,相知甚少。我只能从依稀的电话中辨认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他叫我秋水,熟稔平和,就好像他述说春梅的故事。
      像往常一样,结束一天忙碌无获的日子。我赶回寝室开始洗漱。初春的夜晚弥漫着薄薄的霜露,冰冷彻骨。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立春一到,潮湿的空气中总是沉浮着冬天未消去的寒气,像黏稠的浆糊一样粘在皮肤上,切肤入骨。
      我还在公共卫生间洗衣服的时候,室友扯开嗓子叫我,秋水,电话!
      我一愣,电话?耳中立刻出现松子的声音,最近他的电话比以往更加频繁,并且总是在这个时候,夜深人静,大家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
      室友香玲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她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来告诉我,秋水,有你的电话……是个女的。说完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跑开了。
      原来是母亲来电话了,但我不知道。我接起电话,用普通话礼貌地问,喂,您好,我是梁秋水,请问您是……
      没等我说完,她用方言喊我的名字,秋水秋水,是你吗?
      我一愣,熟稔而生分的声音,她总是喜欢秋水秋水地喊我名字,不管事情的缓急。
      确定是我,她接下来说,你回家吧,你表姐后天结婚。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问候,她说,长途电话费贵,她先挂了。
      我也识相地放下电话,恍惚间感觉我根本没有接这个电话。平时早已入眠的室友,今天却格外的活跃,还在床头说笑话,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倾注在我身上。从她们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我肯定我确实接了这个电话,我远方母亲的来电。
      我试图将自己置身于繁杂的人群中,寻求一点自我;我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能力满足自己的需求,在我知道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时候。可是短暂的摆脱就好像是逃避,人和人之间牵扯和疏远总是并存的,冥冥之中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我在床上转辗反侧,没有星光的夜空被雾霭霭地朦胧,带水的月光模糊而遥远。
      我披上外衣,冲了一把脸,回到寝室刚拿起话筒,传来香玲朦朦胧胧的声音,秋水,你没事吧?
      我回头想确定香玲是不是又说梦话了,她已经探出脑袋关心地问,秋水,你和你男朋友没事吧,那女的没对你说什么吧。
      我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她重新缩回被窝睡觉去。我这才领悟到她话的意思,明白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来她以为松子是我的男朋友,而我的母亲是插足的第三者。
      我低低地笑了两声。青葱岁月下的我们对爱情的神经已经苏醒,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能逃脱他们的火眼晶晶,然而过多的憧憬和向往,反而适得其反。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星期我不能回家了。可是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挂断了。我匆匆地收拾了寥寥几件衣物,再打过去的时候,总是不在服务区。
      向老师请假,她没问什么就同意了。要知道,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学生的时间就是老师的金钱,有好些学生打着生病的幌子去请病假都被老师一一拒绝。可想而知我是幸运的,能得到老师的信任和肯定。这还要感谢我的父母,他们给了我良好的智商基因,每回考试都能挤上年级前二十名,比起那些通宵达旦啃书吃饭,费心费力这么多年还是不见起色的同学要幸福很多。
      我买好火车票,经过电话亭的时候,想起了早上两个杳无音讯的电话。电话亭破旧不堪,两边都贴满了破碎的广告纸,在瑟瑟的寒风中哗哗作响。
      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个电话,若他再不接,也只能作罢。按盘上的数字已经被磨损的差不多了,我凭着记忆拨通他的电话,可是最后连提示的信息都没有。我苦涩地想,它能为那么多人带去远方的思念,忧心,欢乐和慰藉。唯独我不能。
      若是当初我用心一点,也许我们父女俩能通上最后一通电话。
      八点整的火车准时到站,嘈杂的人群像一团浓雾一样被吸进车厢。我被挤得东倒西歪,勉强依靠两边的座位撑住身子,艰难地挪动步子找到自己的座位。
      我想不明白,明明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座位号,为什么非得挤得头破血流去跟自己挣位子?
      我已经踏上了回家出席表姐婚礼的路途。两边熟悉的风景渐行渐远,清明的天空挂满了缕缕白云,像断了头的棉絮飘荡开来。已经八点十分了,我这才发现今天的天空没有太阳,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原来今天是个阴天。
      这样想着,我拉上窗帘闭上眼睛。

      车如期地停留在终点站,迎风而来的是熟悉而聒噪的家乡方言,风尘仆仆的游人欢声笑语结伴而行,我站在茫茫然的人海中,顺着人流出安检,久违的熟悉扑面而来。一如我离开的时候,孤独地踏上陌生的列车,然后列车呼啸而去,将我带到父亲的怀抱。如今我再次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老家离车站有一段路程,公车的路线不经过那里,步行需要两个小时。天空乌云密布,像一张无形的网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开始收拢,使人喘不过气来。我索性叫了一辆本地的三轮车,打车回去。
      车夫是个本地人,四十出头的样子,拉了半辈子的三轮车,走过的路可以坏绕地球好几圈。他熟悉这里的每条路线,熟练地分辨出我模糊记忆中的小道小巷,成功地把我送到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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