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 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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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正兄前去御史台不急于一时，等墨迹干了再走不迟。”顾惜之巧妙地挽留哥哥，“维之，去，沏上一壶茶。”
顾维之点头，包包髻上的流苏摇曳。
哥哥笑道：“惜之兄什么时候也与子羽兄共饮此道了？”
顾惜之笑道：“呵呵呵，我在吴郡与他同窗那么多年，也没见他白送过我茶叶，就算族里的长辈去问他讨要些，也没见他如此大方，这次听说我要带维之来国子监，倒是主动给了我些，让我孝敬长辈。”顾惜之说着一抬眼，瞟向哥哥，“说来，还都是沾了文正兄和小苏郎君的光。”
“哦？”哥哥扬眉。
“原本，子羽兄还想一道来国子监看两位，可陆家本家似乎出了什么事，这‘茗圣公子’可要改名叫‘茗愁公子’了，是一面愁眉不展，一面还不忘千叮万嘱，要我亲手将这‘知己茶’交给两位。”顾惜之笑着将两包紫白彩纸包扎的茶叶推到我与哥哥膝前。
这时，口没遮拦的顾维之不忘插口道：“那子羽郎君怕三叔把‘知己茶’独占了去，还送了三叔三包呢！”
想子羽郎君爱茶惜茶成痴，却不惜千里送茶，只是因为把我和哥哥当成知己。可是……
我微微皱起小眉头，子羽郎君把我当成知己，而我似乎有点欺骗子羽郎君的感情。我捏着手里的茶叶，不由地懊恼，我该肿么办呢？真伤脑筋。
哥哥拿起茶叶上的卡片，上面是一行飘逸的字体：“文正兄见谅，本家突然催促子羽速回华亭，子羽不得，但甚念君与小苏郎君，幸，路遇顾氏惜之郎君前往京都，便托惜之兄一并带来……”
哥哥微微皱眉：“惜之兄可知道陆氏到底出了何事？”
“好像是子羽幺妹的婚嫁事宜……”
“这样啊……”哥哥一顿。
“想来，和江东士族汲汲可危的地位也有关系啊……”顾惜之轻叹，亲手冲了一杯青盏茶，端起，递给哥哥。
“惜之兄，这茶叶可不是要孝敬长辈的？”
“不懂茶之人，饮他何用？权且进入你我腹中好了……”
“哈哈哈……”
四周景物缓缓变化，恍惚不是顾维之的房间，几片竹叶飘落，四周突然出现一片清凉的翠竹林，顾惜之、哥哥、我、顾维之围坐一处，哥哥和顾惜之膝对膝，互相交谈，哥哥清癯正气，惜之行媚神清，虽皆是随意而坐，却是别有风骨。我发现哥哥和顾惜之在一起，也很是随意，虽然仍是蹙着眉，却少了那种忧国忧民的沉重，我闭了眼，隐隐听到哥哥和顾惜之的声音，偶尔，还有竹叶飘落的微响，这时，我闻到煮茶的清茗香气和咕嘟咕嘟的水声，原先的那一点点小懊恼也不算什么了，我又不由地微笑起来，好惬意，好般配啊。
“……平川郎君？平川小—郎—君！”
什么人打断了我的浮想，我睁眼，只见顾维之放大的虎头，吓了一跳，差点摔倒。
“维之……”顾惜之微微呵斥，顾维之稍稍收敛，向后挪坐了一些。
“子羽郎君和小苏郎君的‘醉茶知交’惜之也略有耳闻，想不到平川郎君小小年纪，也懂品茶之道啊？”顾惜之墨紫色的水袖端着一盏红颜茶递到我面前。
我羞赧，其实别说品茶了，连醉茶都是一个误会……不过，我又突然释然了，虽然醉茶是假，但是知交是真，我小苏苏平川一定真心把子羽郎君当成知己！我又挺直腰杆，接过顾惜之手中茶盏，故作谦逊道：“小苏不才，略懂茶毛……”
“噗嗤——”顾维之不巧正低头饮茶，没忍住就喷笑了出来，那一口茶直直喷在了我的袖子上……
丢人，太丢人了，子羽要是知道我和顾维之这样糟蹋他的茶一定心疼死了。
我讷讷地抬起水袖，国子监品服雪白的袖子上溅了几朵茶红色的茶渍，远看像是几朵老梅。
我和顾维之都呆愣了下，顾维之突然靠近我，我不备，就被他推倒在地上，我的水袖翻起遮住半边脸，顾维之就趴在我的身上，离我咫尺之近，我的心很平静，只是和顾维之对视……
原来，顾维之的眼睫好长，那专注的眼神带着点憨，又带着些晋人特有的痴。
我早忘了，此刻我与他的姿势有多暧昧，只是眨着大眼睛。
突然，他撑着我颈边站起，随手拿起案上的毛笔，歘地抖开几边白帛，以笔沾茶、挥袖作画。两只包包髻散开，男孩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我一鄂，只觉得这个男孩子在那一瞬间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顾维之作画一气连贯，笔尖或触或点，落笔极快。
渐渐，白帛铺满，那一朵朵晕染的竟是茶色的老梅，带着知己茶独有的梅香，纷纷从那老遒枝上零落，连我袖上的梅朵都好像是那树上掉下来似的！
没想到顾维之的画艺如此之好，那一颗老梅树竟像是活了，人仿佛真的置身在老梅树下，亲眼见着漫天梅花落向头顶。我不由地伸手，手中仿佛就浮着一片雪白的白梅。
我睁大黑眼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仿佛他画的一切都是真。
风，吹拂花瓣，片片飘零，而他整个人也在画中，就提着毛笔在那老梅树下，任那花瓣落在他的肩头笔上……我眯起眼，原来，顾维之也是如此美好的少年……
终于，他停了笔，所有的梅花都落在了白帛之上。
我微微发出赞叹，闭目闻着清茶梅香。
顾维之一画作毕，长长舒了口气，他放下毛笔，本就阔气的眉心舒展，整个人越发憨俊起来了。
我突然想起两个字——“痴绝”。顾维之是真的痴于画、绝于画了。
“维之。”顾惜之道。
我和顾维之齐齐看向他，可不知为什么，顾惜之的脸色淡淡，我不安，此时的顾惜之竟比萧子别还清冷上几分：“维之难道不知茶色易渐的道理吗？”
顾维之一僵，原本憨俊的眼中骤然失去了神采。
顾惜之一言直如一桶冷水泼将下来，连我也听明白了：用茶作画虽是风雅之事，但茶色难久，此画再好，只怕也成了枉然了。
我担忧地看向顾维之，只见男孩子披散着头发，呆呆地看着满地老梅，似是想哭又哭不出。可刚才顾维之的才华谁都见到了啊！
“惜之兄……”哥哥微微皱眉，“如此苛责小儿辈，未免太过严厉了。”
哥哥果然是最宽容的，待我从不像惜之郎君那么严厉。我略微有些同情顾维之，又本能地极钦佩他的才华的，维之郎君是个痴绝之人，一时有感，便心无旁骛，以茶画梅，哪还想得到别他？维之小郎君千万不要因为这一句话而失了作画之心，扼杀了天赐的才华啊！
就在哥哥和顾惜之对峙之际，我忽然对着那幅画微笑起来：
“茶色兮，难久。
未若知己兮，如友。
杳杳兮，忽念君。
叹离别兮，知音少……”
我轻轻吟诗，抬起水眸，看向哥哥和惜之郎君，最后看向忍着抽泣、愣看着我的小顾维之：
“茶的颜色虽然容易消退。
但是茶的香气犹如旧友。
老去的梅花杳杳落下，我忽然就想到了远方的子羽郎君。
只感叹别离多，知己少……维之小郎君的这幅画真是把知己友人的情感都画出来了！若是子羽郎君见到了这幅画，该是本家有再大的烦心之事，也会会心一笑了吧？”我走过去，拉起顾维之的衣袖，“维之小郎君，我们把这幅画送给子羽郎君可好？这可是用他送的知己茶画的，子羽郎君看了，一定会为多一个知己而高兴的。”
顾维之看着我，眼中重新焕发了神采，愣愣道：“小苏郎君……真的吗？”
我赶紧向他点头。
顾维之扭捏道：“只怕这幅画还没送到子羽郎君手上，茶色就已经消褪了……”
我忙拉着他的衣袖安慰：“没关系的，茶色虽褪香如故，正如天涯知己人。作画本就重神不重形，子羽郎君一定会明白的！”
“可以吗？”顾维之怯怯地，又看向顾惜之。
顾惜之看着顾维之，终是微微一叹气，淡淡点头。
顾维之愣愣地看向我，我给他暖暖一笑，又悄悄回头看向哥哥，哥哥赞许地向我点头，我只是把黑黑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状……
后来，我才知道，当《茶·梅·友图》送到子羽郎君手上的时候，子羽深受感动，连道了三声：“知己啊！”
当即询问我与小顾在国子监的近况，并拉着前去送画的惜之郎君足足聊了三个时辰，从此，茶圣”陆子羽和“画魁”顾惜之也经由此事成就了南地最广为称颂的一对CP……咳……一段佳话。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惜之送画”竟阴差阳错地促成了江东士族集团内部的一个大事件，世称“顾陆破冰”，直接改善了顾氏和陆氏两家长达数十年的僵持关系，其意义远远大于送画本身，甚至，间接地解决了子羽郎君和陆家长辈正在犯愁的家族难关。
当然，知己间的心心之意又岂是世间俗人所能体会、世间俗事所能烦扰的？
而很多人都忽略的是，惜之郎君为了赶在茶色消退前，将画送到子羽郎君手中，不饭不歇，连夜赶路，一到华亭陆家，便晕了过去。此番送画，如此不顾自身，足见惜之郎君对于维之郎君的惜才和关爱。
顾惜之，惜之，对于小郎辈真是甚“惜之”了！
这件事是哥哥后来对我说的，原来，惜之郎君口上不说，心里却对维之在意至此，我看着天真憨然的小顾，微微抿起微笑，只觉得顾维之和我一样，都是很幸福的。
但我不知道的是，“顾陆破冰”其实是哥哥一手促成的……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chapter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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