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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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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真的老了,陆议从那些似乎在向他寻求认同的话里发现,他竟然放下了辈分,以平等的态度与他交谈——或更多的,拽着年仅十二岁的他来倾诉。他不忍心去看陆康的眼睛,仿佛那里头的泪水一看就会变得苦涩,尽管后者并没有如此,只是声音里有些嘶哑,因着经年的喉疾。
“你和阿绩都收拾一下,明日就让陆离随你们回吴郡。”话到最后留下这样一句,抚在他脑后的手掌力道很轻,只是不撤下。陆离是管家的名字,族中曾有言这名字不好,因为陆康叫得顺口,就一直这样叫了。陆议停在他怀里,不知该不该问要怎样出城。
两年来皖城一直被“寿春的人”围着,这事细思之下很是蹊跷。虽然是围城,但想从外面进来是不难的,先前陆康在各县的将领们回城,就有不少是星夜里缘城而上;但任何想从城里出来的人,即使是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不能幸免。
据说此前城里也有人偷偷的出城投降,第二天居然被杀了,敌军统帅还亲自挑着死者的脑袋骑马在城下来回跑,说是不许投降,再有降者与此人同。当时守城的情势已经吃紧,守军见此无不变色。
但这不符合兵法。孤悬一线的城池如果网开一面,城里的人就难免有想逃走的,反倒是如果围得铁桶般,守军就唯有死战到底。陆议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否过于纸上谈兵,毕竟他只是垂髫小儿,因而就没有对陆康说。
如今自己要出城时,他又想起这件事。敌军这样做,到底是有什么计策,还是真正的胡来?
陆议猜不透他的想法。听闻袁术军中领首的也只比自己大几岁,只是自己虽然帮着陆康理些公文,却碍着流矢无眼从来没有登城,就没见过他。从他身为一军统领,却亲自叫阵的举动来看,实在不像官军,倒像是流寇里常有那种跟着父兄出来造反,流里流气的骂阵的少年。
“城里的陆大人,小子孙策又来了!我自愧家门寒微,不敢对您这样的头面人物再有造次——陆康!你不是爱惜名节吗!我就遵从你的意思,城破之日,让你们个个都是‘宁死不降’!”
他记得当时叫阵的声音。那人嗓门极大,他站在城墙根下,隔着几丈厚的墙都能听见。仿佛那里只有他一人,这场仗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独角戏,而数万军队造成的嘈杂,都像是远远的海浪。陆议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舞台的背侧,只能用听觉来想象台上那人如何在万人之中枭然独立。
他想起一意长驱入漠的霍去病,或早年在人群中远远看见始皇帝,狂言“彼可取而代之也”的少年项羽。这种人他只在书上看到过,如今见了活体也觉得不像是真的。只是他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桀骜少年的种种构想,不久就被打破。
“你少拦我!今天我非骂死他不可!先骂死,然后剁了!你不信我拿不下庐江?!为啥不能骂?!这口气你他妈的也忍。——陆康,你听着!”
听到祖父的名字被毫无讳饰地叫出时,陆议下意识地皱了眉。虽然两军交战,但这样直呼其名也是逾礼得近乎粗鄙了。而那个多重否定的句子似乎也有问题。正当他想凝神去听他到底要说什么时,那头竟然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