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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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康的书房不大，陆议知道拐过屏风就能看到他，只是有什么哽咽般的感觉横亘在这座屏风之上。他停在这一侧，听彼方轻微的咳喘声。那位年近古稀的老者定然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作为庐江郡的父母官，或作为大汉朝廷里不多的几个耿直之人。
陆康的秉性里有一分倔傲又端方的固执，往年讲了真话得罪圣上被罢官下狱，后来重新启用到庐江走马上任，只是因为当地贼盗横生，无人愿往。当时陆家也曾私下计议，说庐江艰险，又外无援助，不如不去。素来待族人平和的陆康却摆起了族长的谱，道是世道纷乱，正是朝廷用我之时，不必多言。
他到了庐江几个月，倒是真的让这里的贼盗平了些，百姓安居，士卒乐为听用。刺史递上朝廷的公文又给添饰了几句，临行前还到陆康家里来，把章表摊给他看。陆议在旁边侍酒，陆绩在陆康的膝上玩。“还是照实说吧，”陆康把酒盏推到刺史跟前，“百姓连遭兵灾饥馑，照实了报，才能减免税赋。”酒意清淡，盏底压着桂花香。
陆议记得那天刺史进门时脸是圆的，出去时却拉成了条。陆康只说陆家从来不备好酒，不迎这样的客。清癯的身影在庭中长立，显得有些孤高。百十年后，南朝有个叫范晔的小后生会把他写进后汉书的《独行》，而眼下他只是在这种特立当中体会着清寂的况味。
“也有两年了吧，”良久后陆议听到屏风背面一声叹息，平淡而确凿，“那时寿春的人围皖城，还在各县剿匪的群下们绕过包围圈，在夜里攀着城墙爬上来，回到这座孤城里。”
陆康的声音缓慢沉着，却依然有着素日的抑扬有秩。自从袁术称帝以来，陆康就略去了他那一门四世三公的种种雅称，只管他和他的部下叫“寿春的人”。那时他赴任庐江太守，因着淮南大饥而拒绝了袁术向他求粮草的事，转过几月，便迎来了当时前来要粮的人的“奉召讨伐”。
“歃血那天也是个快要下雪的天气，矢志守城的人就站在这堂中，齐飒飒的像竹林一样。你都记得吧，那时还是你捧的铜盘——阿议，你过来。”
苍老的手抚上少年的垂髫，枯瘦的骨节和手背上褐色的斑斑点点，散着湘妃竹上的苦涩。陆议不知道该不该去看面前这个声音暗哑的老人，只是眼角余光依然知道他的背驼了。他感到陌生，仿佛这个人是在一天之内变老的。他记得两年前那个初雪的日子，陆康决意守城时麾下将士们的山呼，扫在嘴唇上的血色在冬季的寒冷里凝固，变成绛黑色。他主动去奉铜盘时，还为这种仪式里必然有的腥气弄得头晕。
两年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虽然陆康并不常让他随从公务，有时也难免跟着到各处官衙里帮着办点事。他闻到那种气息从城墙外侧流散进来，沾在前头撤下的兵丁身上，最后越来越多，充塞了整个城中。
“那时你有没有后悔过，跟着我来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庐江，说真的，”陆康看着眼前的少年，两年以来他已经略脱去了一些稚气，其实从他脱去缞麻，寄身到他门下的那天起，他就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长大了，只是陆康把那当作习书知礼的表现。“现在呢，你有没有后悔，像那些曾经发誓要追随我，守城到一兵一卒的人那样。”
陆康的声音很轻，却像火上炙烤着的竹子那样有着内蕴的爆裂力。脑后被轻轻摩挲的触感让陆议感到不自在。陆康有意地让他叫他祖父，却从来没有类似于舐犊之类的温情。他们之间毕竟出了五服，隔着礼法约束，陆康纵然对这个远房旁支的孤儿格外看顾，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在他衡量这些细微的变化的时候，一股药香味让他发现自己已经贴在陆康的怀里。“说出你的想法来吧，你还没有让我听过，你真正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