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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卷之八 缠魂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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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二十年,恢复成孩子的赵王李福在听那个过去的故事。
“然后呢?”他天真地发问。
“没有然后了。”李隐摸摸孩子的头,这就是李世民过继成隐太子的孩子,是他的亲侄子。
李元婴在室内走来走去,不明白怎么赵王突然恢复了。
李隐站了起来,“这孩子没事了,那‘他’应该是恢复了。”
“刚刚……”李元婴踌躇着说不出什么,“那鸽子……”
“你想问刚才那只鸽子带了什么消息过来?”李隐的笑容很浅淡。
李元婴点头。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势必一步都不能踏错。
“窦线娘送来的消息,说今晚因为孙道长的要求,要带尚未完全恢复意识的‘他’前往宫外一处僻静地点休养。”李隐不介意地说着惊天的秘密。
“什么?”李元婴几乎蹦起来。
“大概那也是他们最好的刺杀机会,所以要我去玄武门接应,趁机拥立隐太子后裔夺取本就属于他的帝位。多好的理由。”李隐慢慢地说着,“好像现在负责京城治安的是冯立,不知道他们派了多少人过去暗杀。”
“你……你……”李元婴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也不再多说什么,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去哪儿?”李隐的声音温和到随意。
“去拦着銮驾!我知道过去‘他’欠你多少,但是现在这个天下不能乱。”
身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阻拦。抬眼去看,这边的守卫居然都不见了,难道——李元婴心中一凛,知道这宫中恐怕潜伏了不少敌人,他可不擅武艺,踏出这里怕是要性命不保。即便不保他也要去试试,但他只走出去几步,那边两个身影踉跄着走了过来。
“冯将军?”李元婴叫了出来,那个被一名女子扶着过来伤痕累累的不就是大将军冯立。
冯立的眼神却牢牢盯在他身后,“除玄武门那群埋伏的人,京城的窦建德余党都已经肃清,你交代给我的名单很正确。”
“什——”李元婴只说出一个字就感到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没有看一眼被自己劈昏的人,李隐的神色在夜晚似乎显得更加虚幻一些,“可惜冯将军还是被他们所伤了。”
“这点伤死不了。”冯立说的是实话,“按照你说的这边的守卫我也调开了,但并没有什么危险分子——”眼神骤然一紧,“你想离开这里也无需如此,你是想要去玄武门!为什么要单留着玄武门的那些窦建德余党?你不是想要天下大乱的那种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双黑琉璃色的眼睛看过来,“怎么会天下大乱呢?这是李唐的天下不是。”这里除了他们就没有人在附近了,特意被调开的侍卫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就算是高声呼叫他们也听不到,先前冯立以为是李隐接着搜查余党将他们调开不过是想方便自己事后离开,但现在他突然明白过来,当年那个人的决绝丝毫未变过。
那人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但他说的内容却让冯立浑身发冷。
“我不过是想去了解一些成年旧事。当年东宫的血……我想要讨点回来。”曾经的玄武门
他径自往前走去,挺直的背影让冯立甚至有种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小河边,也是这么挺直的背影带着些微的笑意拿走了他塞过去的脏衣服。
“你不是想去报仇,你是想去寻死!”他叫着,挣扎着想要拦着那人,但他身上的伤势还是太重了,要不是梁玉颜在他身边扶着他都要趴到地上去了。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走远。
“站住!你给我站住啊!李建成!李建成——”
那个尘封了二十年的名字终于重新回到了世上,吼叫的声音变成了呜咽,慢慢地,再也听不见了……
……贞观二十年的时候,窦线娘已经二十有三了。作为窦建德的遗腹子,她没有结亲也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她只将自己的计划订在了五年之内,她也曾经说过五年之内若是计划成功便可指望天下,但若是计划不成功她也很明白自己的下场。
只不过,再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李隐!”她狠狠的叫着,恨不得活活咬死对方,“你居然帮李世民!”
眼看着身边网罗多年的杀手一个一个死掉,李隐身上也带着伤,有些甚至很深,可他好像毫不在乎地杀过来。从伞中抽出的利剑也算得上难得的神兵,普通兵器根本奈何不得它。
那边已经有官兵赶过来,窦线娘觉得一切都完了。好不容易把秦世英送进皇宫,好不容易让李世民服下三尸丸精神颓败。那个时候怎么会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李隐是个天赐良机呢?她以为自己确认了对方是隐太子后裔这个身份,她以为可以利用他复仇的机会一举推翻李世民的统治。她以为皇宫和京城已经布置妥当,岂料原来一切都是在别人的掌心跳舞。
“你究竟是什么人?”那边已经只剩下两个人同李隐颤斗在一起,其中一个趁机一剑刺进了李隐的后背,她看得很清楚,剑尖进入足有五寸,但李隐却毫不在乎地一剑刺入前面一个人的心脏,浑然不觉自己背后足以致命的伤口。这样的人哪里还是个人?
女子尖利的嗓音在室内盘旋,剩下的那个杀手也害怕了,若对手是人也就算了,现在这个却实在是出乎他们的预计。他转身想要逃离,可惜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来自外面的长箭牢牢将他瞬间钉死。
完了,窦线娘反而平静下来。她靠在墙边,这里是玄武门的角楼,这里可以看到下面明黄色的銮驾,也可以看到那些来来往往围住这里的官兵。她的右边边如同血染一般,先前李隐的突然袭击生生斩断了她的手臂。她明白她活不长了。
她看着站立在五步之外的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左手中的暗器机关。细密的牛毛小针从里面发射出来,每一针上都闪着幽蓝的光芒。几个正从窗户上爬上来的官兵顿时惨叫着跌了下去。
但是李隐依旧站在那里,窦线娘听到他发出了一声闷哼,明白那些针有六成都射到了他身上,可那个人却依旧没事一样站在那里,即便他脚下的红色液体已经成了一洼小小的水泊。
“你!你!你!”窦线娘的牙齿咯咯作响,她遇到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怪物,“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不甘心,她一定要知道答案。
李隐在对着她笑,笑容温柔得就好像他们正处身在一座风景秀丽的花园而不是充满尸体的修罗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他慢慢地说着,“我只知道我醒过来之后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年。”
窦线娘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她已经濒临死亡。
一双手伸过来合上她的眼睛,这种温暖让她仿佛回到了母亲身边,临死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终于可以放下了吗?二十三年的人生只剩下复仇和野心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姓李,双名建成,小字毗沙门。”她听到这句回答,意识落入了一片黑暗……
门外的官兵终于撞破了大门,却只看到满满的一屋子尸体……
皇帝的銮驾停留在了玄武门,此刻在銮驾内随侍李世民的小侍从慌张得手脚都在抖。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坚持在这个时候从玄武门出来。孙道长是建议找个清静的地方休养,但并不是马上就需要,也不一定要从玄武门走。可是陛下异常坚持……
“很害怕?”李世民轻声问了他一下,看起来他把这个孩子吓得够呛。
“没有。”说是这么说,可要是声音没这么颤抖得厉害会更有说服力。
李世民也不在乎。就如孙道长所说,照骨镜和持国宝珠的作用下,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经得到了改变。眼角眉梢的皱纹都消失了,身上的力气又重新返了回来,孙道长详细地诊断一下说大概是恢复到了相当于二十出头的年纪。多有趣,十九的大哥二十岁的他。
李世民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半透明的纱帘外面。
“陛下?在看什么?”小侍从看着周围团团围住銮驾的士兵,多少有点安心,从士兵们传递过来的消息来看似乎那边角楼上的刺客都被歼灭了。
“在等。”李世民的声音有些飘渺。
“等?”小侍从不明白了,等什么呢?
等一个结束,等一个开始。等一枝带着杀意的箭,等一个断绝过往一切恩怨的机会。
在他等到的时候,李世民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下所有了。
“陛下?!”身边的小侍从惊叫着,眼睁睁看着那支不知来自于何处的羽箭狠狠钻入了李世民的肩膀。李世民的身体因为箭的冲力倒了下去。
“没事。”李世民这么说,外面的士兵又喧哗起来,抓刺客的声音到处都是。
抓住箭身一用力,到底是已经恢复成二十岁的年纪,就这么把带着血肉的箭拔了出来。李世民却在笑。
你到底是心软,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骚动了持续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士兵似乎也没有能找到刺客,正懊恼地跪在銮驾外面向李世民请罪。
让手忙脚乱的小侍从帮自己包扎好伤口的李世民仍旧带着一丝微笑,“你觉得现在刺客会躲在哪儿?”
小侍从回答,“当然是跑得越远越好了。”
“那可不一定。”李世民神秘地笑了笑,“最危险的,同时也是最简单的方法,不就是藏在这里吗?”
“啊?”小侍从张大了嘴,陛下的意思是刺客还在他们身边。
李世民大笑起来,也就在那一刻,从銮驾下面一个身影突然出现了。
灵幡剑就抵在李世民脖子上,他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依旧在笑。
二十年前也好,二十年后也好,他依旧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软。对这个二弟,对李世民,他永远下不了杀手。藏身在另外一个士兵还没有到达的角楼的时候拉开了弓弦,对准了那个他应该憎恨了二十年的目标,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一次次瞄准要害,一次次滑开,最终那一箭还是带着了解的仇恨射入了李世民的肩膀。随后引起的乱子可想而知。他当然不笨,这个时候城门肯定已经严禁出入了,当然要找个好地方躲起来等风平浪静了再出来。而銮驾底下大概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双黑琉璃色的眼瞳似乎是在二十年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又好像是通过李福的眼睛看到的那一眼。面对沾满了血的灵幡剑,李世民却笑得像个孩子。
“大哥你回来了。”
李建成也想笑,可惜刚才就刺入他体内的细针现在每一根都让他疼痛得难以忍受,他看着眼前的人,看着这个自己曾经非常疼爱的二弟。
“为什么?”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让李家的血流得几乎要干了。
“就如战场,你死我亡而已。”李世民的解释异常简单。
“是这样吗?”李建成支持不住,终于无力地倒了下去。
李世民的脸色变了,他终于注意到他二十年后重逢的兄长满身都是鲜血。他扑过去抱住了被血腥气环绕的李建成。后者苍白到半透明的脸色在血色的映照下就如同死人一样。
“大哥!大哥!”李世民慌忙地叫着,抱着李建成的手上一片黏腻湿滑,他死而复生的兄长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回宫!快回宫!去请孙道长!”
帝王的吼声在玄武门内回荡,他片刻前才发过誓不能再让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逃走,可现在,那种恐惧的阴冷占满了他的所有情绪……
……血流得肆无忌惮,怎么止都止不住。李世民紧紧抓着兄长的手不肯放开,唯恐一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
“陛下,必须把飞雨针挖出来,否则隐太子即便不死也会痛得厉害。”
这些不用孙道长说李世民也很明白,李建成的身体都在颤抖,紧咬的牙关都渗出血来了。意识在先前的时候就已经支撑不住,仅仅留下来的一点点思维也牢牢纠缠在了在痛苦上。
“既然陛下也同意,那就动手吧。”
孙道长递过来一把锋利的小匕首,李世民一愣。
“磁石可以吸出那些钻得不深的,可先前活动的时候怕是有些针钻进了四肢关节里,陛下要狠得下心。”
孙道长是话中有话,李世民这个时候却无法过于在乎。咬了咬牙,撕开李建成的袖子就准备动手。
“陛下,现在隐太子的状况已经不同于以往,即便手足经脉俱断假以时日还是可以完全恢复的。”
这句话让李世民安下心来,孙道长忙着用磁石吸出容易吸出的细针连通於阻的血脉,李世民努力压制住李建成昏迷中的挣扎。他尽量不去看,把精神集中在那细腻的肌肤上,一刀又一刀,割开来找到带着蓝色的银针,挑出来。就这么一直重复着,在听到孙道长说已经没有的时候他眼前发黑险些倒下去。
“陛下?”孙道长及时扶住他,“没事吧?”
李世民摇了摇头,慢慢站直了身体。床榻上的人浑身浴血,神色却在孙道长药物的作用下逐渐平静下来,那苍白的脸色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亲手收敛的尸体。脖颈上横着环绕一圈的巨大疤痕,让他都不敢去看。现在,所有的一切和情愫终于让他有机会重来,或许说,那纠缠在他和兄长之间的所有已经变成了不可割舍的咒缠绕在他们的魂魄中。
门口似乎传来了声音,李世民和孙道长的眼神看过去,看到被关上的门发出呯然的声响,一个踉跄的身影撞了进来。
“陛下……”冯立的声音只维持到这里,他马上就看到了满是鲜血的床和床上的人。
冯立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每一次是不是都注定李建成无法胜过他,每一次是不是都要在他手里毁损得那么彻底……
看着那声音和表情不断变换着,李世民头痛地感到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什么都别说,把魏征和长孙找来……”想了想,又加上了一个人选,“还有滕王,我有事情要说。”李世民不光是外面的年龄,就连内在的灵魂似乎也有些变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敬称,不过这个时候冯立也没有反应过来,径自在外面人的扶持下走了出去。
曾有传说有东胜神州、南瞻部洲、西贺牛州、北俱罗洲,有四位天王镇守四大部州,守护其中生灵。数千年前,北俱罗洲的多闻天王最为年长,后面的三个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本来多闻天王和吉祥天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东胜神州的持国天王却一直钟情于多闻天王,因爱成恨的他在婚礼前夕出卖多闻天王的行踪,引妖魔进入北俱罗洲,最终多闻天王为保护北俱罗洲周全而耗尽所有修为进入轮回,四大部州为此被生生割裂,持国天王也在那之后自请罪进入轮回。
“他哪里是自动请罪!”后来的广目天王曾经人世间的李元吉怒吼,“分明是想趁这个机会去追人的!”
“那你也知道毗沙门总会心软,多磨磨就成怎么不拦着点。”说起来增长天王曾经人世的李玄霸也有些恼火,广目是他们中间最年轻的一个,也是脾气最冲的,就是那脑子有时候不知道长在哪里去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某个混蛋的奸诈。”李元吉悻悻然。
论起阴谋手段,论起心狠手辣,他还真不是人世中二哥李世民的对手。想想以前他好像也不是曾经的持国天王的对手,李元吉颇有些无语望天的感觉……
而在长安皇城中的李世民说着那些话的时候,底下几个的神情那叫一个颜色各异。长孙无忌神情不变,魏征光顾着研究御书房的地板有多光亮,冯立坐在那边喘粗气,似乎还没有从事件里回过神来。李元婴在那边眼神就在说你在说笑话说笑话说笑话吧。
“反正我还有三年阳寿,等过了三年……”
不管他们怎么想,目前李世民还是大唐的皇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就是让魏征李元婴殉葬他们也无话可说。更何况还不是殉葬不过是吞了颗药丸,等他们自然死亡之后成为四部州重要的护持将原先分离的几个部州联系在一起。选择魏征是因为他同时身为李建成和他的的臣子,选择李元婴则是因为他是继承了李渊血脉的最小兄弟。
李世民在心里冷笑,无所谓,反正这群家伙过了三年就会明白了。目前最重要的却是还躺在他龙榻上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