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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卷之七 玄武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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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的时候,朝廷中暗潮涌浪不断。就连端坐在龙座之上的李渊都始终都知道自己的这两个孩子之间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李世民却依旧是有些苦恼的。
“真的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他问的声音甚至有点发颤,他家兄长虽然在朝堂上毫不留情,但可还没沦落到在私底下暗杀他的地步。他的兄长只把自己的作为限制在朝堂之上。有人说太子性格仁厚,还不如说他不屑于去做那些太过于阴暗的事情。李世民是明白的,他家兄长最擅长的是站在对立面上应用一切手段让对方自动走进局中。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他难道不比自己的下手更了解那个权倾朝野的人?
更何况目前还有父皇牢牢地站在兄长背后,那个自小就偏爱兄长的父皇从登基开始就将兄长当做下一任继承者,在李渊的心目中,他就算战功再高也比不上兄长。正因为明白地知道这一点,才让李世民更加不甘。
“秦王殿下难道忘了上次狩猎场的事?”属下说的相当不忿。
李世民没有了言语。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自然是知道那次所谓的野马是怎么回事的。性质高昂的他硬是要太子的属下刚送给太子的那匹马,就连太子说自己的坐骑给他他都不要。
“好吧,随你。”被弄烦了的太子也没有办法,只要让他找个僻静的地方试着把马驯服。
李世民也不客气,一上来就跨到了马背上。身边的人不在,就只有他兄长站在不远的地方紧紧看着他。
那匹马确实性子很野,一次把他甩下来,他在地上翻滚了一下,那边太子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两次把他甩下来,他稳稳站在了地上,太子皱着眉头走近了点,他们在朝堂上的争斗是一回事,私底下又是另外一回事。
等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李世民终于在摔下来的时候失去了平衡,而后狠狠撞在了想要来扶他的太子身上,没想到他冲撞力量如此大的太子也被他撞倒在了地上。
“世民你没事吧?”一着急就脱口而出。
“没事。”李世民神采奕奕,第三次冲上了马背,这次那匹马终于乖乖任他骑了。李世民驾着它在原地转了转,而后发现他大哥靠在那边的树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没有小时候亲密了,李世民却是想到先前的情况,连忙下马去看他。
“怎么了?”
太子的眉头紧紧皱着,“先前好像扭到腰了。”
因为先前的重装,太子的朝服稍微有些不平整,李世民在他腰上试探了一下,“这里?”
太子的冷汗都下来了,“就是这里。”
发现深红色的朝服背后都是地上的尘土,李世民的呼吸小小地暂停了一下,肯定是他刚才撞在他兄长身上的时候背部着地扭到了。想着刚才地上那些不规则的石块李世民不由担心起来。小心地拉开太子的衣服,果然在后腰上看到了一大片淤青。
太子腰上吃力不了,只能全身都靠在李世民怀里,温热的呼吸就贴着他的脖颈。李世民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有些莫名的情愫在蒸腾着要爆发出来。
“怎么样?”太子没有丝毫的察觉。
“有些淤青。”李世民尽量平静下自己的情绪。
“哦,那就没什么。”太子也曾经上过战场,虽然不比秦王在前面亲自冲杀,但好歹对受伤这些都看得很轻。
“我带你回去。”李世民轻柔地环着兄长的腰,尽量让伤到的地方不再吃力。
太子的眉头稍稍一动,“不必了吧。”他和秦王的关系怎么样所有人都知道,要是他们同时回去,不知道那些人的心里会怎么想。
“我带你回去,大哥。”
知道自己二弟在某些方面异常固执的太子也只好顺着他,另一方面他也实在没有办法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所以那次在秦王和太子同乘着一匹马回到狩猎营帐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之后太子腰上的伤虽然很好地堵住了他们的嘴。有些阴沉的目光却因此变得更加阴沉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在被迫做选择。”李世民在后来成为太子之后曾经对魏征苦笑,“可是我无法否认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属下的作为也好,朝堂上的情势也好,父皇的偏心也好,最为根本的却是他自己的野心。他想要最高的那个位子,很想很想。
武德九年的东宫鸩毒在三天后的玄武门之后成为了永久的迷。
东宫夜宴的食材还是很丰富的,尤其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天然的冰品是必不可少的。偏巧了这两天李世民一直觉得不是很舒服,贪凉吃了点冰品胃里面一个翻腾就开始吐了。身边的人纷纷避走,他趴在桌案边上吐了个稀里哗啦。不光吐,还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感觉身后有人帮着他在拍背顺气,想着应该是跟着他过来的李神通,他也没有多在意。等到终于把能吐的全吐了,他抬头就看到了对面坐着的李神通古怪的神情。
然后他慢慢回头,看到了应该在主位上坐着的太子。
“怎么搞的?”看看吐得快要脱力的兄弟,再看看桌案上剩下的冰块,太子的声音有些无奈,“不舒服还吃这些?”
李世民没有说话,回头想要避开兄长的目光。
那边李神通连忙走过来,“太子殿下,既然秦王殿下不舒服我就先扶他回去。”
这么说也无可厚非,而且这里毕竟是东宫,那些东宫的臣属们可都在看着。太子想了一下正要答应,身边的李世民却又出了状况。
原来是他一个不小心拍到了桌案上的调味粉末,粉末飞散一下子冲到了他的眼睛里,本身调味粉就是以辣味为主,这下他眼泪不停,眼睛红的跟什么一样了。
“世民你没事吧?”又一次的慌张让太子口不择言起来。
实在是,小时候那次眼疾对太子来说印象太过于深刻。又或者说,他对兄弟的维护依旧早就在很早以前就成了必然。即便在争夺储位的斗争中可以厮杀得完全不见血,却始终都没有想过要把李世民本身怎么样。
那天的前半夜李神通也只能任由李世民留在太子府中,当然了,也是在太子发火之后的事情。
同样有些喝多了的太子被李神通猜疑的态度惹了,“你怕什么?今天这么明白的事情还会出什么事?暗杀?还是毒酒?我看秦王不用毒药都要半死不活了吧。去我房里,本太子还没兴趣在自己的床铺周围布置杀手。”
都这么说了,李神通再不识时务也不能再推脱。只好看着太子把李世民扯走。
躺在兄长的床铺上,李世民就觉得自己开始犯晕了。太子在他身边用湿布巾把他的脸擦干净,“好点没有?”
“好多了。”李世民闭着眼睛的样子有些虚弱,让太子的手停留在了他的脸上。
“世民。”那声音很轻,“我们别争了。”还记得小时候这孩子黏着自己的情形,也还记得他在战场上拼命的样子。
李世民却笑,“太子殿下说的容易。”
那一声太子殿下刺得他兄长眼神一顿,幽暗的神色却没有被李世民看到。他也知道他说的根本不可能。不光是自己这边的人和天策府那边的人,就算是是这个躺在自己床上的人恐怕都不会答应。李世民的野心,李世民的性格都不容许他退缩。
那么……自己呢?他在内心苦笑,有些事情,他是做不到的。或许魏征投在他门下是个错误,如果是在世民门下,他应该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能力吧。魏征有些地方和世民很像,能下得了狠心……
手腕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原来自己放在世民脸上的手被抓住了。
“大哥在想什么?”虚弱中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亲密的称呼似乎在告诉太子眼前这个还是小时候看着长大的孩子。
“在想你是不是狠得下心。”想要收回手腕那边却抓着不放,“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人,从小就看着的人似乎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自己却在十年中从一个少年长成了身经百战的将领。曾经以为会永远跟随的身影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可以追上去甚至超越他了。那种感觉他想他大哥永远都不会知道。
如果他成为龙椅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可以永远留住他和小时候一样霸占他的所有?他不否认在内心的一块他嫉妒他身边所有能靠近他的人。就因为那些人能够随意靠近他而他不能。就因为他是秦王,是和太子对立的秦王。
“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累了。”李世民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
太子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那就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我让人送你回府。”
想要站起来去隔壁的书房休息,却又被人牢牢圈住了腰身。
“大哥,一起睡。”
“别闹,又不是小孩子。”太子去拉他的手腕,奈何某位王爷的力气大得厉害。
“大哥,就一次。”
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年近三十还要撒娇的弟弟,太子很无奈。
“好吧好吧。”这么纠缠下去自己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大哥睡里面好了,万一我晚上有事急着回去。”
“能有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不过秦王还是抱着太子一把把他托到了里面,两个人也就把鞋子踹了,身上的衣服也不嫌穿着膈应。好在两人都在曾在战场上不拘小节,也就无所谓了。
“大哥你好轻。”李世民嘀咕。
“什么?”太子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累了,赶紧睡。”明天还要上朝。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太子也闭上了眼睛。在酒力的作用下他很快就睡着了。当然就没有看到黑暗中李世民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神……
等到太子醒过来之后,秦王早就不见了。
第二天他被父皇招去的时候才知道李世民又在父皇面前哭诉了一通说他害他。一时之间他倒是有点发懵,搞不明白他这个兄弟是怎么回事。
“你二弟酒量不好,以后就不要找他喝酒了。”李渊是个明白人,也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然而三天后,李世民又上告说太子和齐王□□后宫。太子是知道他和后宫的关系要比李世民和后宫的关系好上太多,可也用不着这么败坏他和四弟的名誉吧。
和李元吉一路骑马过去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些不对,那些熟悉的宫人去哪里了,看过来的好像都是些不认识的人。
“要不还是先回去吧。”李元吉在玄武门外勒住了缰绳。
太子沉吟了一下,“不,这件事必须和父皇说清楚。”再怎么样事情也该有个限度,世民那边……
两人就这么进入了玄武门。在走了不一会儿之后太子勒住了缰绳,“这边……还是先回去再说。”
曾经立于战场上的直觉都告诉他们气氛不对了。
但他们转身才离开了几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叫声。
“太子殿下,齐王。”
太子和齐王同时回头,却看到了全身戎装的李世民。
李元吉顿时大怒,“李世民,玄武门之内穿成这样你想造反啊!”
“元吉!”太子连忙喝止,四弟这火爆脾气一对上李世民就要炸。
李世民冷冷地看过来,也没说什么。
李元吉被他的眼神看得火冒三丈,索性拿下背后的短弓张弓就射——
“元吉!”太子也来不及拦住他,好在那三支箭都落在了李世民马前。李元吉抬高了下巴看过去,都说秦王臂力如神,都说他二哥好,他就不信他比不过。
看不清楚那边李世民眼中到底是什么神色,不过他封冻的表情几乎冷到了极点。某种火焰在他的内心燃烧,缓慢地从背后抽出羽箭,缓慢地搭弓上弦。
“李世民,你想怎么样?”李元吉纵马踏前一步,狠狠地盯着他。
“元吉你别闹了!”太子慌忙也策马上前,一把拉住元吉的手臂,就怕他一个头脑发热冲上去。
弓弦渐成满月,李世民耳边还能听到兄长的声音——
“世民,元吉和你闹着玩的,你不要介意……”
而后万籁俱静中只有弓箭疾射的声音如此响亮,让李世民以为自己的耳朵就要被震聋了,他看到了那支箭深深刺入深红色的朝服中,看到箭尾的的羽毛在轻微地颤动。应该几乎要贯穿胸口吧,他知道自己射出去的力道有多大。看到那个人甚至连脸上惊愕的神情都没有完全展开就落了下去,深红色的朝服那么刺目,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挪不开视线。头发的发冠在掉落的过程中散了开来,漆黑的长发铺陈到了地面上,就好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李世民!!”
狂怒的吼叫声夹杂着马蹄声终于让他回过神来,运筹帷幄的秦王这个时候却致死后僵硬着想要逃走。什么叫做心丧如死他终于明白了。
之后就如史书所写,他在心慌意乱之下险些被元吉用弓弦勒死,如果不是尉迟敬德的那支箭,他恐怕真的要死在元吉手里。只不过——那之后的一些话永远成为了他的秘密。
“我最后叫你一次二哥。”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的元吉看着他的眼睛在说话,“你要杀我我不恨你,反正我也想杀你。可你为什么要杀大哥。你知不知道魏征和我有几次劝他杀你都被他阻止了,那次……嘿嘿,明明那些埋伏的刀斧手就等一个命令了,可是大哥说什么,说你总归是兄弟。还有——你该知道的,要不然你不会这样……父皇知道那些的,你收买杨文干的属下诬陷大哥,父皇说要赐你自尽。大哥吓得脸都白了,直说不能手足相残,让父皇夺了你的兵权找个好点的地方把你分封出去也就算了。呵呵,大哥说过他狠不下心,可他不知道你狠得下心。”
艳红的血几乎染红了李元吉全身,他的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被尉迟敬德扶着的李世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也要随着流干净了。脖子上的伤口很痛,却比不上心死的空虚。
李元吉的身影变轻了,“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年生眼疾,大哥拼了命地给你抄佛经祈福。你还记不记得你每次受伤大哥总是第一个去看你,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送给大哥的那把伞……”
“别说了,别说了。”李世民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秦王殿下,齐王已经去了。”
他的四弟已经倒在了自己的血泊当中,无神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看过来,好像在说李世民,是你杀了那个对你那么好的大哥。
那边人影攒动,天策府的人马总算赶了过来。
“秦王殿下,冯立领兵叛乱,还望斩二恶首级示众退兵。”
李世民的脑子嗡嗡乱想,他们在说什么?难道连兄弟的全尸都留不住吗?
“秦王殿下!请快做决断!”
一声又一声,都在逼迫他。到底是什么让他走到了这个地步,李世民心中最晦暗的一角在自我嘲弄着。
是野心,他的野心。
“就照这个去做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任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