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伪白莲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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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后，云渡山上，梵天寺前，僧者冷眉，妖者横剑。
他们之间隔着洪水滔天，烟雾迷蒙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余了一片模糊的惨淡。
而后良久，妖垂首，白衣委地，剑尖森寒。
“大师，请赐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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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前，他是如来座前随侍弟子，它是雷音寺中一朵琉璃白莲。他每日为它拂尘，它每日听他诵经，两千年后，他成了佛，它也修出了灵性。
那一日，他见人间妖魔鬼怪肆意横行，苍生悲苦，哀鸿遍野，哭声动天，一时心中波动，不慎打翻了手上灯油。滚烫的灯油落下，毁了它的清净本体，更是害得他被罚下人间。
它一点灵性不灭，浑浑噩噩也下了凡尘，托身一处人家的莲池之中，然后时光匆匆，就又是数百年。
数百年间，人事变换，沧海桑田。它托身的人家早已破败，山屋枯朽，良田荒芜，只有它所在的莲池一如往昔，叶碧如玉，莲白胜雪。
而再见他时，它是翠环山中隐世的妖，他是云渡山上得道的僧，它依旧识得他，他却早已忘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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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恰逢乱世。
人间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妖魔鬼怪趁此机会兴风作浪，九州大地之上，举目尽是魑魅，放眼皆为魍魉。僧者为护一方净土，四处降妖除魔，斩奸伏宄，也不知结下多少仇怨，惹了多少杀机。终有一日，他被联合起来的妖魔设计伏击，重伤之下，无意之中入了它清修之地。
众妖欲闯，却被它独门阵法阻于山门之外，那妖魔之首弃天问，白莲，同为妖族，你欲救他？
它说，前世因果，欠了情，总该报答。
弃天冷笑，纵你有心，此人却已染吾等妖魔之气，神智不清，毒入膏肓，就算吾等此时不杀，也活不过三日。你若要救，就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妖性本是自私，你舍得这几百年功力毁于一旦？
既然如此，不如卖我薄面，让我为他收尸。
它走到阵法边缘，雪衣白发，额点朱砂。
同为妖族，还请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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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将它压倒在地的时候，它没有挣扎。
它任由他紧紧勒着，迷惘中只觉痛楚、窒息、数百年功力缓缓流逝，换得魔气尽渡己身。它冷汗淋漓、痛到极致，却没有流一滴眼泪。这是它欠他的，两千年的拂尘、两千年的诵经，它用数百年的修行和清静无垢来偿，他给了它智慧灵性，它就用它的这一世来还。
它只求他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大师……
昏迷前的那一刻，它看着他渐渐清明的眼眸，无声微笑。
我叫素还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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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后来被同修的友人救走了，救人的人并未发现它这个隐于一旁的妖——兴许是因为救人心切，又兴许，是因为它已经衰弱得近乎没有妖气了。
后来，它撑不住散功的痛楚，终于被打回原型，枯萎的花瓣有若火灼，焦黑成灰，一片一片落进池塘，污了一池清静，化为泥塘。
它本以为自己会这么静静死去，默默无声，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可谁料到路过的樵夫竟将它挖出泥塘，移植回自家小院，精心照顾，日夜不怠。
三年之后，它重新开花，白色本体之旁生出黑色异体，魔气缭绕，花如墨玉。
然后在月下，黑衣墨发的少年幻影仰着一张它无比熟悉的脸向它微笑，素还真，吾乃千叶传奇。
吾，为你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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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一辈子清静无为，无欲无求，平生只觉得欠了两份情。
其一，是那雷音寺的佛者，它欠他一点灵性，半生无垢；其二，却是那山中樵夫，这次，它欠的是一条命。
那樵夫爱莲成痴，山中救它，本是惜它颜色，怜它苦状，却不料千叶是魔气所化，长期相处，他被累得身染重疾，年纪轻轻就魂归黄泉，一命呜呼。
它心存愧疚，伤势痊愈后便不停在人间寻找樵夫转世，而直至数百年后，才被他寻得那人——这一世，樵夫是名哑巴武师，他的名字，叫叶小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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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为报恩，问他所愿。
他却看着它，目光温柔，写道，只愿一生相伴。
于是它留了下来，和他一起居于山边小镇，他习武，它研药，时光如水，一眨眼，就是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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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起的第三年，瘟疫横行。
它惊觉疫病中熟悉的魔气，忍不住回山寻了千叶，那墨莲已化了形，站在山顶冷冷看他，眉梢眼角是熟悉的模样，却是不熟悉的邪气。
千叶说，素还真，回来，人间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它说，恩未偿，不能回。
千叶冷笑，你不过欠那人一条性命，我散布瘟疫，你只要救了他，就当偿了他一条命，自当两清。
它眉一挑，也忍不住有些动气，千叶，你已害了他一次，何苦再害他第二次。我欠他一命，你又何尝不是欠他一命呢。
言罢，它拂袖而去，那场约谈，终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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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回了小镇，耗费百年功力制出灵药，消弭疫病，自己却得了重病，高烧不退，整日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待得清醒，迎接它的，不是叶小钗的嘘寒问暖，却是僧者冷然的目光。
他说，找到你了，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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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以为僧者是来追究瘟疫一事，却不料他并未动手，只是强拉了叶小钗随他而去，并警告它人妖殊途，若不速速离开人间，休怪他不再容情。
它尚在病中，无力阻止，心中却疼痛莫名。
千叶说，素还真，你说我欠了叶小钗一命，那我就去救他出来，还了这因果轮回，你呢，去是不去？
它望着远方霞光中的云渡山，半晌开口，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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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有了那场水漫云渡山，千叶肆意，素还真无奈，站在梵天寺前的那一刻，它隔着滔天洪水看着僧者，万千心事，只能付诸长叹。
然后它举剑，大师，请赐招。
僧者却不语。
他满心迷茫。
数百年前那场战役，他记得他身染魔气，受了重伤，垂危几近不治，然而待得清醒，他身上魔气尽除，伤势也好了大半。
他对自己如何得救没有丝毫印象，却在夜夜入梦的时候，闻到满怀莲香。
有声音在梦里回荡，一遍遍地问着，大师……你呢？
然而这一日，他再次闻得扑鼻莲香，那熟悉的声音却道，大师，请赐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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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者后来曾想，若不是当时浮屠塔拦腰而断，他或许真的会和它拔剑相向。
但若浮屠塔没有被毁，那他们的未来，是不是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只是没有如果。
事实是，浮屠塔倒，和它有着相同面容的妖族少年一手提着叶小钗站在倾颓的塔顶张狂而笑，一身乌衣烈烈，满头墨发飞扬，身周是无数逃出浮屠塔的妖魔四窜，遮天蔽日，尽是妖氛。
僧者大怒，冷眉一竖，孽障！敢尔！
妖者惊愕，千叶，你可知闯下大祸！
千叶却说，吾是为了你啊，素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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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么？
千叶将昏迷的人类丢至一旁，恩情已偿，人间本不是吾等归处，何不离去。
闯下此等大祸，苍生百姓尽陷苦楚，如何能走？如何能去？
闯祸者是吾非你，所有责罚吾一力承担，和你无一丝一毫关系。
说什么傻话。
它笑，你自我出，非我也是我，如何没有关系？
更何况……
它转头看僧者，眉目温柔，恩情虽偿，我却……不想让他忘记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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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云渡之劫的终结，是以白莲悔悟、以身补塔，终得圆满而结束的。
无人去追究故事中黑莲的去处，只知云渡山下多了间琉璃医馆，馆主墨衣乌发，医术精湛，惠人无数。
也无人去追究故事中转世的樵夫的归宿，只有偶有去梵天寺进香的香客发现，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哑口僧侣，日日清扫浮屠塔前的阶梯。
更无人去关心白莲补塔，生死如何，只有僧者知道，从此七十二层浮屠塔顶多了一朵琉璃白莲，他日日拂尘、夜夜诵经，只希望某一日，一位额点朱砂、雪衣白发的花灵会出现问他——
大师，我叫素还真，你呢？
他一定会回答它，贫僧，法号一页书。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伪白莲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