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古剑][玄霄/陵越相关]须臾》苗四

3、下篇

　　陵越乃紫胤所传首徒，资质固然甚佳，学剑更是下了一番他人难以想象的苦功夫。虽方及而立，其剑法已深得紫胤真传。

　　剑法之至高境界，乃是是由心而发。所谓的“人剑合一”，因用剑之人秉性不同，一样剑招在陵越手中使出，又与紫胤那江河日月般洋洋洒洒之广博剑意不同，更多出几分凌厉迅捷之态。

　　只可惜，他所对敌乃是玄霄。若是剑意，或可凭一念领悟，执剑者心思所及，一点灵明通彻，变得大成，并无长幼先后之分。但以剑对敌，并不能仅以剑意为考量。若论及真元内力，亦或临阵对敌之经验变化，只能靠年深月久积蓄。陵越自知与对手功体相差悬殊，并不敢如先前情急时一般，祭出极招相拼，当下剑走轻灵，展开步伐，与之缠斗起来。

　　陵越自身五行属性，以金为主，轻捷身法本为其所长。此时他行动迅如疾风，全然不与玄霄掌中灵剑正面相接，掌中霄河剑极尽了天墉剑术之精微变化，进退之间，点点剑光生寒，仿佛青霜匝地一般。

　　想陵越少年时，紫胤传授其剑法，常出手与其对拆剑招。如此教授弟子之法本是再寻常不过。但陵越是心思极其敏捷之人，待他将天墉剑法学过泰半，对彼此所用招式大多了然于心。若在师尊剑法之中见着自己从未想过的高深变化，便禁不住要分神思量，一时脑中诸般计较，自己掌中之剑反易乱了章法。这等差距，本是因历练不同之故。但陵越当时少年心性，颇为争强好胜，又极肯钻研。紫胤见之，恐其执着于此，反易走入极端。日常与其交手，渐渐便不再以天墉剑法相对，而改用昔日师门之中诸般剑势，乃至自身所创招式同陵越“喂招”。当时陵越在真气修行上不过初窥门径，一剑出手，便是走的这极尽变化的路数，彼时尝被紫胤评为，气急躁进，变化虽繁，十常□□难尽势。到如今，陵越修为自是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经了这些年磨砺，其剑法去芜存菁，早将华而不实的机巧变化一一摒弃。但与琼华剑术对招惯了，现在使来，却是一般驾轻就熟。

　　如此，却看得玄霄不禁大皱眉头，只觉这青年人出手看似凌厉，剑出，却藏三分。其诸般后着变化，留有极大余地，佐以腾挪之术，连消带打，当真滑溜之极。他自矜身份，并不欲重手伤人性命。这样一来，倒真生出几分无从着力之感。

　　玄霄此番托大在前，先立下了“百招”之约，可并没言明是以谁剑下出过百招为准。那小辈变招极快，电光火石间，便已使过了三十余式，这样任由他下去，他岂不是要无功而返？即便不计较此事，面上需不好看。

　　玄霄数百年苦修灵剑，修为早已臻于化境，如今决意速战速决，就连看陵越剑上诸般变化也不去看。任其来去，只出一剑，直迫中宫，指其要害。羲和长剑挟玄炎烈气，纵横往来，何等声势？掠扫之处，足令千年玄冰融水。遑论草木与寻常血肉之躯，无不可被焚作灰烬。

　　即使陵越不去直缨其锐，闪转之间，亦不免略被阳炎剑气所侵，身上陈年伤患被引得全然发作起来，当下便感五内如炙。他强提一身真元护体、与之相抗，亦不敌这等内外交加。但要知陵越虽素以沉稳持重为人所知，但秉性之中却隐着一股极刚强的傲气。此刻他手中尚能执剑，又怎肯退让服输。只是无论意志如何坚决，终究不抵这般消耗。如此，再过二十余招，其身法已稍见滞涩，剑下更显出几分犹疑不定。

　　紫胤负手立在一旁，将陵越渐渐青白的面色看得分明，实在难免忧虑万分。他心知，陵越以凡人肉躯，承受上古凶剑火灵邪煞，已是落下极难治愈的伤患，如今再强抗羲和剑上太阳火炎之力，更是凶险万分。此子这般妄为，若然持续下去，对身体损伤必剧，日后祸患无穷。即便他日了悟大道，得成仙身，亦难根除。何况紫胤对此徒知之甚深。他资质固然非凡，但秉性过于刚直，于心中一点执念与“求全”之意，再难堪破。由此观之，这一世恐怕难脱红尘。如此一来，便是会折损了日后的寿元也未可知。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于死生轮回之事本是看得平淡。然而为武力相搏，无端以性命为注，更是胡闹以极，万万不该！

　　料的此时出言必无济于事，紫胤眉心紧锁，正费神思索避重就轻、了结此战之法。瞬息之间，眼前战局已然生了变数。

　　陵越真元逐渐难以为继，足下步法较此前已缓了三分。稍有破绽，玄霄手下便挺剑直刺。陵越已是避无可避，心知若此刻横剑相格，双剑交锋存不得半点取巧，霄河剑必然折断。剑断，则败局定。心念电闪之间，陵越主意已定，略一侧身避过要害，身形不退反进，竟是运起十分功力，以相同之招还击。这般两败俱伤的应对，实是兵行险招。但陵越心中有所计较，并非存心搏命。他想玄霄功夫高处自己甚多，若自己伤在他手上，并不算罕事。但对方若为一届晚辈所伤，面儿上再下不来。因而十有八九，不肯接与自己如此硬拼。

　　陵越这般思虑，本没丝毫差错。只是他却不知，玄霄此人，既出身玄门正宗，仙缘极深，本是不世奇材。然而昔年因一己私念，自甘堕入了魔道,其性何等偏执刚强.他入魔之后，行事更是不循常理。眼见陵越出此意外之招，玄霄生生撤回掌中长剑，忽然朝陵越笑了一笑，半点也不退避。陵越心中惊疑，长剑收势却已不及，暗道不好。岂知玄霄眼见长剑递到眼前，竟然伸手平弹剑身，荡开了陵越所刺当胸一剑之锋，随即出手如电，毫无血色的二指成剪，径直夹住了霄河剑身.......

　　但闻“咔嚓”一声轻响，一柄玄铁、精钢反复淬火注灵而成的霄河长剑，竟给人不动声色的由剑格之下三寸处折成了两截。奇变陡生，玄霄冷然将指间断刃抛在地上。陵越握着一小截断剑，顿时怔在了当场。待他垂首去看那随身多年的佩剑时，一时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身为惜剑之人的那股不平之意再难抑止。原来，那剑锋断处，居然如被火熔——想玄霄以至阳命格修炼羲和阳炎，驭使火灵之力何其霸道，几可销铁熔金。他正是乘此之便，方如此轻易的毁了一柄长剑。

　　虽是用了机巧，亦是露了一手极为骇人的功夫。一时之间，陵越竟全然不知如何应对，正如骨鲠在喉之刻，耳畔忽然一声低啸。

　　——“陵越，接剑！”

　　陵越回头看时，只见紫胤掌中祭出一道凛冽青光，堪堪划破了夜空。

　　陵越扬手接住，那正是适才紫胤所使的一柄长剑。

　　紫胤一生爱剑，铸剑藏剑无数，其中灵器不知凡几。今日与人约战，却只随身携了一把。情急之下，便毫不犹豫的给了陵越。

　　陵越凝神观之。那剑神形状古拙，刃端并无锋芒，通体暗青之色，并不见光泽，似乎毫不起眼。但其所含水灵极盛，触手生凉，更难得是所蕴灵力很是温润，陵越将其握在手中片刻，胸中沸腾灼烧之感，倒似稍有平息。以陵越的眼力，一时竟也看不出这剑来历，只在剑格之上瞥见两字小篆，铭曰“玄霜”。他心知这必是珍贵之物，半点不敢大意，当即横剑在手，收摄心神。

　　玄霄冷笑着看他两人交接，也不插言阻止，只扬眉道：“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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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那五行相生相克，本为天地之性。水灵能克制于火，是以众胜寡之故。若本身灵力相差过远，亦是枉然。陵越自身并无驾驭水灵之力，但金气既为少阴流泽,倒可滋润水灵。又因少了对羲和之利的畏惧，再无不敢与之剑锋交错的顾虑，较之方才的辗转辛苦，他已是略搬回了一成劣势。只是，终不能持久。

　　于必败的交手中如此固执，在玄霄眼中，陵越正如他那迂腐的师尊，当真是一脉相承的愚不可及。他心道，纠缠不清，倒不如速速打发了，方得眼不见心不烦。

　　随着玄霄剑上流光赤焰暴涨，陵越只感那股子灼烧之苦复又生出。一身上下的筋脉，似要被这暗火寸寸焚作了灰烬。他强提灵力相抵，即便面上神色不动，却是渐感不支，不过片刻，额角冷汗便将鬓发浸得湿透了，实则仅唯凭意志，勉力维持着一丝神识清明。正在此时，忽闻身后紫胤真人一声清叱：“陵越，退！”

　　“师尊！”

　　“休得多言，凝神来！比至于观，比至于观，渐趋明夷...”

　　“..........”

　　紫胤所言，尽是六十四卦方位变化。这些皆为陵越所熟知。这时他虽不明其中深意，但想师尊必有远虑，便按其指点，步步踏出。手中剑不减其锋芒，足下走出几步，陵越心下已恍然大悟，这些步法正是天墉门中所传先天伏羲阵之中的变化。

　　——世人皆知天墉城位昆仑之巅，居天下清气所钟，为防妖魔窥伺，天墉城中所设结界厉害非常。其实出于同理，天墉门中阵法术数推演之道，亦堪称冠绝天下。只因修道人与世无争，天墉阵法多为斩妖除魔之用，罕于外人跟前使用，故不见闻于世。

　　然而，自两仪、三才至二十八天星、先天六十四卦，这些穷天墉十余代先辈高人心力所创的阵法可谓包罗万象。对于修为稍有根基的天墉弟子而言，阵法修炼之术皆不陌生。陵越身为一门之掌，更是精于此道。

　　紫胤真人这时提及的先天伏羲大阵，正是天墉门中至为高深的一门。此阵穷乾坤之数，通阴阳之变，威力无尽。但需齐集六十四名功力相当之弟子才可施展,其中种种变化越是精妙，便越要布阵之人彼此心意相通，相互配合，方能尽展其功。如此严苛之限，使得此阵极少有布成。闻紫胤之言，陵越略一揣度，便明了了原来师尊竟是要他以一人走全六十四阵位。他心中不由讶异非常。要知一人之力何等有限，此法完全不循常规，真可谓“异想天开”。然而心思略转，又知非全然无法走通。

　　似这先天伏羲阵一般庞大的阵法，正是为合弱胜强之战所创。随术数推演，气机牵引之下，抢占方位，不但能抑敌行动，更能配合阴阳消长，将己身功夫发挥至极处。以一人之力，绝无可能竟其全功。然布阵之人与他人无论如何心意相通，总不如一己心思如电，思之所及，便能全力为之，趋利避害，全然无需揣度旁人心思。其迅捷变通，何止百倍与众人合为？若效此阵法施为，纵不能得其威力之万一，无法克敌制胜，想来亦有妙用。

　　只是不等陵越细思，玄霄听他与紫胤对答，已知是紫胤指点他些易数推演法门。这并非他专长，一时并不知深意。但他看陵越面上一时心不在焉似的神情变化，心中自然不悦。羲和剑一式横扫之下，顷刻光焰飞腾漫天席卷而来。陵越不敢硬接，退避已是不及，只得飞身凌空，“锵”的一声，以掌中玄霜剑尖点上了羲和剑锋。毫厘不差的锋锐相抵，借这一击之力，他人已轻飘飘退开数丈。

　　陵越这一招，在情急之下虽说使得极为精准巧妙，可也险之极矣。他在单膝点地，落于实处的一瞬，仍觉胸中有如擂鼓，当下再不敢有丝毫分神，咬牙强运所余不足三成之真元，身形再动，却当真迅如光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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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乾坤，分阴阳，虚实无方，化生无极，如凌步太虚。这先天伏羲剑阵，实乃循天地至理而生，便不能全其一二之数，亦是极为了得。初时如此勉力而为，陵越尚有略有滞碍犹疑，然阵法毕竟是其十余载潜心修习之道，一但展开气机，不多时种种变化已然贯通圆融。他将全副神思融于法阵，灵台之中顿成一片空明，便是真元不济，一点内元急速流转却再无窒碍。

　　这般变化，便是玄霄看了，也不由得暗自一惊。只觉陵越行动之间，忽而变了个人一般,进退之间，步伐飘忽无定，这是生于易数之阵法。玄霄亦看得出几分，并不以为然。但青年人合此步法全力施为，感其中变化深意，手下招数竟也一变，再无先前种种连绵不断繁复演变，一剑往来，如羚羊挂角，却全然是凌厉的直切要害。化繁为简，招不尽极，而全其十分剑意，刚柔相济，连绵不绝。

　　玄霄知是方才紫胤出言提点之功，但能于片刻之中悟到这般，假以时日，此子必是不容小觑。玄霄是遇强则强的心性，略一思索，挑起了几分兴味，微微扯动口角，手下也不由得缓下了几分，似乎欲看对方慢慢尽展所能。

　　而陵越此刻却全然无心去看玄霄种种变化。他深心之中，除去纷呈易象，剑光纵横，并无其他心思，即便真气几近枯竭，身上火焚痛楚却似被剥离开来，再不能动其心神半分。

　　正在此刻，全神贯注的两人，忽闻身后一声低叹。

　　“百招已满，停手罢！”紫胤一字一句道来，双眸之中是一片神光清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