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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半世浮萍随逝水 ...


  •   那日与欧阳分手下山后,尹千觞并未离开,而是就近住下。日间在并不繁华的小县城东游西逛,傍晚时点几盘菜,喝一坛酒。如此数日,竟也不觉苦闷。

      这天欧阳忽有符鸟传信,却是语焉不详,只说让他盯住一名青玉坛弟子。尹千觞看完后,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隐虑瞬间消淡不少。

      现在,他已能为少恭做一点事,不必再暗中担忧。

      信内将那弟子的形貌说得十分清楚,尹千觞毫不费力便找到了那人。

      浪迹江湖许多时日,他早学会了无数正人君子一听便要大摇其头的旁门左道。此时将一身高明的追踪术使将出来,漫说人来人往的集市城镇,就连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耿南浩也分毫不曾察觉。

      尹千觞只道此人行色匆匆,更兼神情诡异,不时面露冷笑,必是要去做什么鸡鸣狗盗之事。不想他却只一昧赶路,晓行夜宿过得十余日,才终于在一处镇上停下。

      镇名琴川。

      小城傍水而生,清澈的河水几乎蜿蜒过城内每一条街道。连青石板似也借了河水的温软,浸润得莹泽发亮。行行杨柳沿堤而裁,嫩绿的枝条与少女的披帛裙带一起随风飘动,更添旑旎。

      风光秀美,山明水丽。尹千觞一眼便爱上这个地方,心道下次定要带欧阳一起过来,在这悠闲的小镇上住一段日子。

      想到彼时悠哉惬意,尹千觞心内便悄然渗出一份如春天晒够了太阳般的懒意,连筋骨都松懈下来,变得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幸好他还没忘了做正事。

      耿南浩始终没有察觉自己已被人盯上了。稍作休息,隔日他一大早便出了门。尹千觞远远跟在后面,冷眼看他沿路问了好几处店家。待见他转出街去,遂进了一处刚才他询问过的铺子,胡乱买了些东西,趁伙计分包称秤时问:“先前那位道长也来买生糖猪油糕吗?”

      “不,他是来问路的。”

      “哦~想必是有人要请他做法事。哈,这户人家想得真不周到,连个路也不带,还要麻烦道长自己去找。”

      “他找的是欧阳家,不过,那家人可绝对不会找他做法事,因为他家好些年前就搬了。欧阳老爷以前乐善好施,这位道长多半是曾收过他家的功德钱,这回又特地来拜访。只可惜呀,来晚啰!”

      “欧阳家?”听到熟悉的姓氏,尹千觞猛然一惊。随即又嘲笑自己太过敏感:复姓欧阳的又不单只少恭一人,泱泱□□,少说也有数千上万户。

      虽然这么想着,他仍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听你这么说,那欧阳家想必是镇上的大户,又为什么要搬家?大户人家不是都讲究不离祖宅么?”

      那伙计见客人攀谈,乐得不去扫地擦桌,说得更加详细:“还不是为了他家的独苗。听说呀,欧阳家数代单传,十几二十年前好容易得了个儿子,宝贝得跟凤凰蛋似的。可惜小孩没福,打小体弱多病,往鬼门关上走过好几遭,吃药也不中用。后来有高人对欧阳老爷说,若舍得小少爷入山清修,兴许还有些指望。”

      “……入山清修?”尹千觞连忙问道,“那后来去成没有?”

      “当然去了。欧阳老爷虽然舍不得独苗儿子吃苦,但究竟保得孩子平安长大更要紧。合计了几日,千挑万选,使了好些银子,挑中了一处叫青什么的道观,把孩子送了过去。”

      “……”

      “说来也怪,那孩子上山后过了两年,听说果真慢慢好了。欧阳老爷挺高兴的,打算给观里捐一笔大大的功德钱,再把孩子接回来,不想那孩子却不愿意,说更喜欢待在山上。这可把欧阳老爷急坏了:您想,任谁家八九岁的孩子孤零零离了家都要心疼不是?何况那小少爷还是他家单传的独苗。去了几回信见劝不转,欧阳老爷索性亲自过去劝。嘿,这回还真劝动了。没过多久,欧阳老爷便高高兴兴回来收拾家私,说要依着道观师傅的话,把家搬到北方去,才能让儿子一生平安。”

      “……那,之后呢?”

      “后来?后来欧阳老爷先去北方安了家,又去道观把孩子接了回来。再往后的事儿就不清楚了,因为欧阳家再没回过琴川,镇上已经快十一二年没他们家的消息了。”

      伙计说得正眉飞色舞,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又干站着闲磨牙呢!这个月工钱还想不想要了?还不快给我干活儿去!”

      “哎哟,掌柜的,这不正招呼客人嘛,就来,就来。”领了一通斥责,伙计不敢再同尹千觞搭话,连忙赔笑过去做活。

      朝阳初升,水波生泽,生意人们已摆好摊子开始叫卖。慢慢走在临水石街上,尹千觞脚步却再没有先前的轻快。

      他甚至忘了跟踪耿南浩一事,只愣愣地发呆。

      ——原来少恭是有家的啊。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但因为欧阳从未提起过家事,尹千觞也就忘了去问。加之欧阳一直在青玉坛,他自己又是个天地为屋四海为家之人。久而久之,便只记得去青玉坛可以找到少欧阳,却忘了一点:拜入青玉坛之前,少恭又在哪里。

      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欧阳应该是有一个家的,并不像他,前尘尽忘,飘萍无根。

      少恭的家……会是什么样子?是怎样的出身,教养出这样容姿端雅,气度不凡的少年人?又是怎样的经历,使他睿智得几近圆滑甚至无情,偶尔的只言片语,无奈苦涩如知达天命的长者一声叹息;而有时无意间,眼中又会露出刻骨的迷惘与寂寥。

      这样矛盾的一个人,这样复杂的一个人。

      尹千觞曾想,自己也许一辈子也看不透他。

      这份看不透,曾令尹千觞颇为烦恼,却偏偏也是欧阳吸引他的一部分。直至某次亲昵后,尹千觞忽然就想通了。

      ——他们既已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忧愁烦恼,赏心乐事,甚至不足为外人道的床笫之欢,俱都一一分享。那又何必再自寻烦恼?那些少恭没有告诉他的事情,肯定是不重要的吧。

      但,现在尹千觞猛然想到,欧阳在这世上所亲近的并不止他一个人,他有同门,有师长,更有亲人。他的亲人……若知道他们之间……那会如何看待自己?

      三年第一次,尹千觞觉得酒味辛辣,难以入喉。

      思忖半晌,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也不再去刻意打听其他,先找到耿南浩,继续跟着他,其他事以后再说,

      但直到两个时辰后,跑遍全镇的尹千觞才从守门人口中得知,一个多时辰前,那名道士打扮的白衣青年已乘着马车,随一名老汉出了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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