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dia》木偶海

7、第 7 章

　　我和戚磊走出这条巷道要爬过十二个小黑洞。戚磊跳进一个洞口，大声喊到：“跟我来！”
　　洞口和我的肩膀一样宽，我使劲憋住气把身子往紧缩，吃力地把自己塞进洞口，然后像蛇那样肚皮往前爬。不远处，我能感觉到戚磊的呼吸。
　　我是最后爬进一个小小的圆洞里，洞穴很低，只有一个人高，里面是苍茫的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恍惚中有一丝幽幽的蓝色划破漆黑，散落水钻般的华晕班驳。我浑身是汗，额上淌下的液体又把煤灰挤进我的眼睛，艰涩得是生疼生疼。我就这样爬了很久很久，久到当我总算可以直立着身体透透气的时候，我却忘记了吐气。我站起来，贪婪地大口吸气，可我吸进的是火，那是一种流动的火，几乎让我窒息。优游的蓝光依然如水蛇般灵舞着腰枝，我想起了中世纪的行刑室，它们很相似。
　　“真的是你？”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STONE，你是吗？天，你来看看我们每天怎么苟且地为挣几个臭钱而残喘吗？”
　　戚磊很快跑上前去检查灯光。蓝玛瑙的弧光越来越暗了。
　　“磊子，他不该上这里来！”小三凑在戚磊的耳边轻声说。他的眼白在昏暗中仿佛白鸽的翅膀拍啊拍的，异常明澈。“在巷道里他会脑溢血的。该死，那时候我们只好用木板和滑车把他送走。”
　　“我知道。”戚磊叫道。“这些该死的灯什么时候这样的？”
　　“昨天，或许今天。又有什么关系呢。瓦斯一天天多起来，哪天爆炸了，我们也活腻了。”
　　“我走的那天，这些瓦斯不是刚抽过吗。”
　　“又回来了。”小三说着挠挠头皮上的伤疤。
　　“那这星期你们停一天工，我把瓦斯抽调。”
　　矿工们立刻抱怨道。“我们自家孩子都填不饱肚皮呢！每天干都挣不到钱，别说再停一天了！你要抽，等我们死了再抽，我们也是人，也要吃饭！”
　　“不许胡闹！”小三喝住了大家，尴尬地微笑着说：“磊子，你和大伙一起拼过的，你看那么多年下来，这矿井也弄不死我。我们这群做牛做马命的人也就指望能在病床上走的安心了。你现在出去了，又有STONE这样的好兄弟，以后说不定也能混出好日子，到时候记得来叫咱们喝一口没有煤渣滓的酒就够义气了！”
　　“还有说到吃饭，STONE也该饿了吧。”小三看向我。
　　戚磊把表凑近蓝色的弧光，“九点了，大家都吃饭吧。”
　　这下我是真的震呆了。这些除了眼白部分，浑身上下都和煤一个黑色的人停下手的活。他们竟然也不擦身上直淌的黑汗水，就靠墙一蹲，打开饭盒。我看着他们乌黑的爪子抓在涂着酸酪的面包，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当冰激凌般的白面包沾上浑浊的黑色，在热力四射的井下吞吐奇异的味道。忽然之间我才发现原来天堂真的离瓦斯梅很遥远。
　　那么我还要留在这里吗？？
　　我在这囚牢似的井下已经困了6个小时。稀薄的空气混合着呛人的腥臭和闷热，我有些头晕。我再也挺不住了，所以听到戚磊说我们该走了，我想笑就笑了。
　　我倚靠着光秃秃的壁岩，一双深沉又凄楚的眼睛在我面前凝着。我看清了那是戚磊的眼睛，即使在现在，这仍是一双动人的眸。
　　“当心瓦斯，小三，”戚磊爬出洞前说。“我不会扔下你们远走高飞的。一有险情，立即通知我！”
　　小三默契地点点头，发出刺耳的笑声。“如果我们不挖煤，他们会付给我们那天的钱吗？”
　　戚磊沉默了，我想他和小三都明白这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他耸耸肩，便如蛇般爬到巷道上去了。我紧跟着他，被黑汗刺激得挣不开眼睛，自然也就看不到他投在阴影下的表情。
　　爬了半个小时，我们来到罐笼装卸口。人和煤在这里被罐笼运到井上。戚磊走进一个岩洞，那里有几匹马。他咳出了一大口的黑痰。
　　罐笼像井里的水桶一样猛地向上迅速升起。
　　“戚磊，如果真要帮小三他们就带他们去找别的工作吧。”我转向戚磊说。
　　“STONE，你真的太天真了。他们没有钱，根本不可能都到别的地方去。”
　　“钱！钱！人活着难道就得为了这个字逼死英雄吗？？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呢，我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场外边没有的噩梦！”
　　“你说的对，这是一场噩梦，但他们的留下并不仅仅为了钱。STONE，听说过水手的故事吗？”
　　“你使指水手明知海上会发生各种风险，但他在岸上最怀念的依然是大海？”
　　戚磊笑了，有着赞许的目光。
　　“他们也是。STONE，他们热爱煤矿，他们宁愿下井去也不肯留在地上。现在他们需要的只是能维生的工资，合理的工作时间和安全设施。”
　　“那么你呢？你已经找到了新工作，难道还要继续留在瓦斯梅吗？”
　　“那你又怎样呢？STONE，后悔留下吗？”戚磊看向我，刹时变得好认真。
　　罐笼升到井口，我们穿多大雪覆盖的院子，微弱的阳光让我眼花。是啊，我呢？我似乎已经不再像昨天面对舅妈般的坚定了。我昏头昏脑地走在田野里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如果我刚才看到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
　　正在我犹豫间，戚磊突然把手放到我的脸上。他的手指饱满而富有弹性。他嘲笑道：“笨蛋，连撒谎也不会！”
　　他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那是一种很深很深，很深很深的珍惜。有好一阵子我们都静站着不动。也许过了短短一秒种，也许过了漫长的一夜，我被戚磊的手揽在怀里，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这样楼着我。他的怀抱温暖舒适。从他身边散发的气息使我安心。我忽然有种直觉，果然，温暖的睡意向我袭来。
　　“对不起。。。STONE。”他，他在那食物里下了药！
　　“戚磊，抱着我，搂紧我。”
　　我含糊地说着，我相信如果来不及要求，他会放开我。身体渐渐软去，我的手握在戚磊的手里，跟随着它，抚摩着他的脸颊，恍惚都是他的声音。
　　“这是眼睛。。。”他说。
　　“这是鼻子。。。”他说。
　　“这是嘴唇。。。”他说。
　　“这是我的心。。。”他说。
　　我的手放在盛有“扑扑”跳动的年轻心脏的胸脯上，眼睛自觉湿润了。
　　“笨蛋，我说过我会让你离开，只要你愿意。”
　　“笨蛋，瓦斯梅有婆婆，有小三这群兄弟，我怎么会丢下他们呢？”
　　笨蛋，笨蛋。。。戚磊。。。你才是个大笨蛋。。。即使我愿意离开，瓦斯梅也还有你——还有我丢不下的你啊！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我喜欢上了这个有那么多苦难的男孩子，这个忧伤得异常饱满的男孩子，这份我不清楚该如何去定义的感情就被他了结在无限的可能中。
　　在模糊的意识里，我看着他，那一刻我真想紧紧地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紧紧地，保护他，不让他受一点点的伤害。可惜我开始失去方向，开始无力。。。但在旋涡似的黑暗里我确定曾经有一样东西在我的皮肤上留下极凉极滑的触感，像冰，划过最滚烫的炭火。
　　直到后来，很后很后的以后，我才知道那是戚磊的眼泪。
　　一个从来不哭的男孩为我流的泪。

　　5天后我终于醒来。房间很大，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空气是安静的，除了洁白的电风扇和一些细碎的灯光，我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床边是碧绿的苹果，散发着幽深的草木香味，我有点口渴，随手拿起一个，大口大口地嚼，汲取上边的水分。
　　天很快又黑了下来，我又累又头痛，想撑起身体从床上爬起，却不料房间的门倏然打开了。我看到了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
　　我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床铺，仔细睁开眼睛，才看清楚，走进我身边的是一个头戴花环，笑容纯真的女孩子。
　　我几乎被眼前的她击倒。
　　我怀疑是不是自己昏迷太久所以产生了幻觉。
　　一双手伸了过来，手里是新鲜的水果和面包，我接过食物。才确定自己并不是在梦中。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又是谁呢？？棕黑色的头发，无懈可击的眼睛，单纯质朴的微笑，还有甜甜的酒窝。天，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德如此像天使的女孩，居然真实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我除了惊讶，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绿岛里？”
　　她一开口，才将我惊醒。那么柔软的声音，像清晨滴在草叶上面的露水，我不是没有见到过漂亮的女孩子，但是为什么在这个陌生女孩的面前，我彻底失去了语言和思维，除了感慨还是感慨，几乎忘记了自己满腹的疑问。
　　“我叫STONE，我是被人送来的。”
　　“从很远的地方吗？”她双目放起了光芒。“从哪里？他们为什么送你来？”
　　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于是不想告诉她太多关于我的事情。我说：“这里到底是哪里？接我来的人是谁？”快告诉我！
　　她神秘地笑笑说：“这里是法国啊。不过，既然你被送到了这里，怎么不知道接你的人是谁呢？绿岛是座空架在湖上的小岛，这方圆500公里里，都没有陆地呢。”
　　法国？我怎么回来到法国？如果是舅母来接我的，那眼前我不是应该待在邢氏大楼或者自己的家里才对啊。
　　如果我告诉她，我是被一个男孩子用药迷昏，哀伤地倒在他的怀里不知后事，会不会吓到她。况且如果她知道真相，说不定不到几天邢氏家族的人就可以找到我，毕竟我在邢氏还是一颗尚有价值的棋子。我决定编造一个谎言，圆这个无法自圆其说的事实。
　　“我是来自瓦斯梅的矿工，因为工作需要来到这里，但在上岛的时候我生了病所以错过了和接我的人碰面的机会。”
　　“哦。”
　　她显然被我善意的谎言欺骗了，我能看到她的严厉流露出来的怜悯和同情。她真是单纯的让我愧疚。相比于以前在家族见到精于算计的女子，她的善良干净，倒于戚磊有几分相似。只是她是确实不懂人间疾苦，那么不沾染一丝尘埃的，就在我的眼前。
　　我徒然发现，我只在这一刻，便喜欢上了面前的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