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幽幽谁与共》王圣圣

31、结心肠

　　在琬珩眼里，胤禩治家严谨，赏罚有度，却从不轻易重责下人。只是琬珩没有想到，在这偌大的府里，除了他的命令以外，传得同样快的，还有各种小道消息。
　　她听悦儿说，张明德已被凌迟处死，皇上还命与此事有干连的人全到刑场去看张明德受刑。胤禩到底去没去，琬珩不知道。据说，九阿哥去了，回来之后，便发牢骚说：“这明显就是杀鸡吓猴，以儆效尤嘛。”
　　琬珩已经有很多天没见到胤禩了，倒是十阿哥最近来得勤。这天，丹儿过来说，八福晋请她去一趟。琬珩听后，脑中有半晌的空白，自从与胤禩互相表明心意之后，他俩似乎谁都没有提过这方面的问题。
　　琬珩不提，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曾暗自发过誓，不论健康还是疾病，幸福还是灾难，都会与胤禩不离不弃，始终如一。爱情应该是一心一意的，琬珩认为她做得到，或者说她能做到。可是，胤禩呢？这样的情绪使琬珩挣扎于矛盾的两端，她觉得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她都还是原来的自己。她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十九年来受到的教育不可能被区区三载的穿越生涯击垮。
　　但是，如果她这样想的话，那么她与胤禩的事，便不可能了。胤禩有妻子有妾，还有一双儿女。纵使他说过他心里的人是她，可是，她能接受这样的男人吗？这种情形是她心中所愿吗？琬珩分析来分析去，历数了各种利弊，但却始终无法忽视心中的一个声音。
　　她爱胤禩！二十年来，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心里装着他，琬珩便觉得安心。她知道，这一生，只有他。这一世，唯有他。终此一生，她愿她的枕边人、心上人、梦中人，都会是同一个人，爱新觉罗胤禩。

　　琬珩思绪烦乱，不觉间已进了屋，八福晋坐在软榻上，双眉微蹙，仿佛有心事，琬珩便打了千：“给福晋请安！”
　　玉竹这才一愣：“来了？”
　　“是。”
　　玉竹打量了一下屋内的丫鬟，却没说话，待丹儿领着众仆人退出了内室，方才说：“来，坐近些。”还未等琬珩推辞，玉竹便拉过她的手，引琬珩同坐在榻上：“我们有好久没有这样说说话了。”
　　“这一年多来，多亏有福晋和八爷的照顾。”琬珩正要起身行礼，却被玉竹一手按住。
　　“你的礼还真多呢。”玉竹柔婉地笑了笑：“都是自家人，怎么还称呼我为‘福晋’啊，该改改口了。”
　　见琬珩点头，玉竹便又问：“前一阵子你住在宫里，额娘的身体还好吧？”
　　“姑姑挺好的，时常挂念着嫂子。”
　　适才，“嫂子”二字一出口，玉竹便疑惑地看着琬珩。良久，玉竹轻叹一声，用极细弱的声音问道：“皇上的那些话，你都知道了？”
　　“在姑姑那里听到一些，后来去看望十四爷的时候，也听十四爷说过一些。不知道嫂子指的是？”
　　“胤禩也没向你提过？”玉竹的音量很低，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似的。
　　琬珩摇摇头，这时，玉竹的面色更加难看，琬珩急忙说：“福晋，您的脸色不大好，要不要请大夫过来诊诊脉？”
　　玉竹忙按住她的手，只道：“来，咱们姐俩今天说几句体己话。”
　　“福晋抬爱，琬珩不敢。”琬珩猜她想必是有要紧的话正搁在心里，却找不到人倾诉，才这般犯难。于是又问道：“要不把心竹格格请来，陪您说说话？”
　　“请她来做什么。”玉竹被琬珩这么一说，唇边终于有了点笑意，玉竹原以为琬珩是在装糊涂，现在看来，她却是真糊涂。
　　琬珩起先觉得玉竹会责问她与胤禩的事情，可经过这一番对话，玉竹似乎是另有原由。“您是不是有话要吩咐？”琬珩试探着问。
　　“琬珩，从今天起，你就叫我‘姐姐’吧。”
　　琬珩心下一抖，旋即明白了玉竹今天找她来的缘由。只是琬珩又不明白了，玉竹是嫡福晋，按常理说，她应该要兴师问罪的吧。可看如今的情形，玉竹真算是贤妻中的贤妻了，事事都在为自己的丈夫着想。
　　女人毕竟是女人，就算是封建礼教逼迫她们变得贤良淑德，但内心深处，哪个女人不希望被爱，哪个女人又不渴望被专一的爱着呢？当得不到这份专属的爱的时候，就算她们学到了最好的家教与礼教，可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地面对着别的女人呢？
　　可是，玉竹的那双眼睛里面，却丝毫没有妒嫉与忌恨，这是再怎么伪装也骗不了人的！正在琬珩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玉竹又缓缓说：“皇阿玛前几日斥责胤禩，说他向来受制于妻，任其嫉妒行恶，致使到了现在，胤禩还没有儿子。”
　　这几句话差点儿把琬珩惊得站起来，她知道对玉竹来说，这是多么重的责骂！只是听玉竹用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重复着皇上的话，又使琬珩再一次感到迷惑。她抬头望了望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天压得那么低，像害了伤寒一般。
　　此刻，琬珩没有别的想法，她搂过玉竹，让彼此的下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琬珩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轻轻拍了拍玉竹的背，安慰道：“你们不是还有弘旺嘛，虽然不是你亲生的，可你却把他教育得那么好。放宽心，你肯定也会有孩子的，我想他一定也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
　　琬珩只觉玉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她小声询问着：“玉竹？”
　　“别、别看我，就让我这样再呆一会儿。”玉竹带着鼻音，声音沙哑而哽咽。
　　琬珩知道，玉竹此刻正伏在她的肩头低泣，可让琬珩没想到的是，玉竹却这样坚强，竟不肯让琬珩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琬珩再次搂紧玉竹，低声安慰她。
　　玉竹却依旧没有放声哭出来，她轻轻吸气，被她紧紧抿住的嘴唇也渐渐变成了淡紫色。玉竹挺了挺背脊，不让自己的身子再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琬珩，等你守丧的日子一过，就嫁过来吧，咱俩也正好做个伴儿。”
　　琬珩没料到，事情居然进展成这样，这是福晋的意思，还是胤禩的想法？此时，琬珩的大脑里像是充满了浆糊。见琬珩不说话，玉竹再问道：“你是不是担心，他意属的人不止你一个？你放心，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绝不会亏待你。”
　　自己喜欢的男人的妻子，在自己面前夸赞这个男人的感情是如何真挚，这个男人是如何的值得托付，放眼古今中外，这样的场面也实在够诡异了。琬珩只得又低下头，玉竹仿佛是怕琬珩不相信她的话似的，继而又保证道：“我认识八哥哥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他对哪个人如此上心，他绝对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她的话十分奇怪，琬珩疑惑，可又一时找不到问题出在哪儿了。玉竹这一番话，几乎让琬珩觉得他们是不相爱的。可若说他俩是为了权力与利益才结合在一起，倒也不正确。全府上下，谁不知道胤禩对玉竹是关心有加，而玉竹对他，更是体谅照顾。若说他俩有情，可为何不像正常夫妻？若说他俩无情，又如何做到了互敬互爱？
　　正在琬珩低头思忖的时候，门开了，胤禩跨步进来，看见玉竹与琬珩同坐在榻上，不觉略一挑眉。
　　玉竹见他来了，便笑着起身福了福：“你怎么来了，我正跟琬珩说话呢。”
　　“哦？说什么趣事儿呢？我也听听。”胤禩的语气十分平常，说着就坐了下来。
　　他俩挺自然的聊天，可琬珩却十分别扭，她曲身行礼：“福晋，我先下去了，您若有事就吩咐我再过来吧。”
　　“琬珩，等一下。”只听见胤禩朗声叫住她。
　　琬珩实在是不会应付眼下这三个人的场面，可也只好停住脚步，回身应道：“还有事？”
　　对于她刻意表现出来的疏离，胤禩倒不在意，只道：“明天我带你上山，天冷，你准备件厚点儿的衣服。”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眸一直看住她，坐在身边的玉竹却丝毫不介意。这让琬珩尴尬极了，当着自己嫡福晋的面儿说这些话，琬珩实在不知道胤禩是真的不顾及呢，还是故意这样做。
　　“皇阿玛圣体违和，大后天自南苑回官，八哥哥可别误了接驾的时辰。”玉竹这时开了口，却也不提他俩明日上山之事。
　　胤禩看着不知所措的琬珩，脸上露出笑，为她解难：“你先回追月轩吧，明天一早就出发。”

　　清晨出府，见到一尘方丈的时候，已近晌午。胤禩安排丫鬟伺候琬珩用饭，自己却与一尘方丈进了禅房。琬珩吃过午饭，便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闲逛。这里香烟缭绕，宝相庄严，琬珩渐渐相信，或许神灵就在此刻与她相近，近得伸手可触。
　　她恭敬地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琬珩并不是在为自己期许什么，她只是希望胤禩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场风波。而对于他俩关系中的各种问题与隐患，对于他有妻有妾有儿有女的事实，对于她在府里的身份处境以及她的真实来历，琬珩一概都不想去分析，去研究了。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