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幽幽谁与共》王圣圣

32、情一诺

　　整个下午都没有阳光，天阴得很，山寺更隐在一片雾气之中。空气越发显得浑浊，天上的阴云压在头顶上，这样的天气实在让人感到窒息。琬珩拿了本李商隐的诗集解闷，待晚饭都过了，却仍不见胤禩。她渐渐觉得有点困意，寺里太安静了，让她的心神也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琬珩觉得自己被人自椅子上抱起，她模糊地应了一声：“胤禩？”
　　“是我。”胤禩的声音极轻，生怕吵醒她。他把琬珩抱到床上，在她的鬓旁吻了一下，正要给她盖好被子，却见琬珩打了个哈切，迷迷糊糊地问道：“几点了？”
　　“什么？”胤禩不懂。
　　这时，琬珩一时怔忡，继而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戌时了。”
　　“吃饭了吗？”琬珩边说边坐起来。
　　“嗯。”胤禩转身去拿蜡烛，他一手端着蜡，一手护住烛火，坐在床边。
　　闪烁的烛光打在琬珩脸上，屋内晦暗不明，琬珩不明白他的这双眼眸究竟有什么魔力，为什么此刻她会满脸通红。对于琬珩的羞窘，胤禩眼里带笑，却不说破，他看见她手中的诗集，便问：“在看义山的诗？”
　　“是，只是诗里典故用得太多，有的看不懂。”
　　“何焯倒是对李义山有点研究，下次让他给你讲讲。”胤禩沉思了一下说道。
　　“算了算了。”琬珩连忙摆手：“我这么笨，恐怕会被何大人笑话。”
　　“有我在，你怕什么。”胤禩放下蜡烛，又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见琬珩摇头，他方说：“钦天监说，今天夜里可能会下雪。咱俩不妨等等，没准儿会有一场好雪呢！”
　　“一起等着看雪吗？”琬珩突然兴奋起来。
　　胤禩含笑点了点头，又叮嘱道：“把带来的厚衣服穿上，要是敢冻病了，我可饶不了你。”

　　胤禩命侍从们找来木柴，燃起了火堆，山里的夜晚实在是太冷了，坐在院子里，即便他俩都穿着很厚的衣服，又披了很厚的斗篷，仍是冻得牙齿直打架。琬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样子臃肿而滑稽，她正想把斗篷脱了，却又被胤禩用毯子裹住。
　　“你敢再脱一个试试？”胤禩佯装恼怒。
　　“穿这么多衣服，像个大狗熊，太丑了！”
　　胤禩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丑就丑了，我不嫌弃你就是了。”
　　“那你得一直抱着我，我们一起等下雪。”琬珩央告着。
　　“好。我就一直抱着你，我们一起等下雪。”
　　不知道过了多久，却仍没有下大雪的迹象。只是风刮着零星的小雪点儿，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冷不冷？”胤禩用双臂紧紧圈住她。
　　琬珩摇头：“能和你一起看今年最洁净的初雪，怎么会冷呢！”
　　“有没有话想对我说？”胤禩附在她耳边问道。
　　“有一句。”
　　“是什么？”他仔细地看着琬珩。
　　“胤禩，我们玩儿个游戏，好不好？你教我一句满语，我也教你说一句汉语。”琬珩突然建议道。
　　“汉语？‘满蒙汉’中，可还有我不会的？”胤禩饶有趣味地问她。
　　“我保证你认识这几个字，可把它们放在一起，你未必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好。那你想学哪句满语？”
　　“嗯……”琬珩故意想了想，才道：“就先学‘你姓什么’这句吧。”
　　胤禩不觉皱眉：“学了这么久的满语，连这句都还不会？”
　　“以前学过，只是你再教一遍，我记得更牢。”
　　“西尼哈拉捱？”胤禩说满语的时候，总是别有一番神采：“可记住了？若是再忘了，就要领罚了。”见琬珩笑而不答，他又问：“那你打算教我哪句汉语？”
　　琬珩鼓足了勇气，终于对他说：“我爱你。”
　　胤禩愣了愣，却未说话，只是痴望着她。
　　“没明白？”琬珩假装笑他，话音未落，却感到自己的腰被胤禩紧了紧，他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道：“你当我是傻子吗？”
　　琬珩被他说得满脸羞红，只听得他用郑重的语气，回道：“琬珩，我也是。”
　　她有片刻的晕眩，这时，胤禩又握紧了她的手，道：“我也是。琬珩，听见了吗？”
　　琬珩突然泪满眼眶，笑着点头：“听见了，我听见了。”
　　将近黎明时分，胤禩熄灭了火堆，语气内疚：“对不起，没有等到雪，又害你挨了冻。”
　　“没关系。”琬珩懒在他的怀里：“我等到了比戊子年的第一场雪更难等的东西。”

　　胤禩的书房内，胤禟、胤誐，以及伤势刚愈的胤祯都在，胤禟闲闲地说：“我早就说过八哥会没事儿的，你们看，皇阿玛回宫后，谁都没召见，单单就见了八哥。”
　　“八哥，皇阿玛的病情无大碍吧？”胤誐问道。
　　“只是在南苑偶感风寒，回宫后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十弟不用担心。”
　　“皇阿玛都说什么了？八哥，皇阿玛是不是还生我气呢？”这时，坐的略远些的胤祯也靠过来问道。
　　“皇阿玛只是和我说了些咱们小时候的事，别的也没再多说。”
　　胤誐与胤祯听后，都沉默不语，只有胤禟又问：“听说皇阿玛见八哥之前，还宣了良妃娘娘去乾清宫。或许皇阿玛是把跟八哥要说的话，都已经和良妃娘娘先说了吧。”
　　胤禩听后，抿了口茶，只道：“我从宫里直接回了府，还没去见过额娘呢。”这时，玉竹推门进来：“可巧今天都聚齐了，我让厨房多加几个你们爱吃的菜，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宣布！”
　　胤禟、胤誐、胤祯都站了起来，胤誐问：“八嫂都加什么菜了？”
　　胤祯却道：“就咱们五个人吃吗？”
　　只有胤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而玉竹却刻意不看他，转头问胤禩：“要不要再取壶好酒？”
　　胤禩却说：“十四弟的伤刚好，也不能坐太久，今儿就先散了吧，下回再让你们嫂子请客。”玉竹略迟疑了一下，也道：“是我疏忽了，那今天我就不留三位弟弟了，改天带上你们福晋，咱们好好聚聚。”

　　待三人走后，玉竹歉疚地对胤禩说：“我以为你今天心情好，趁着弟弟们又都在，我本想把你和琬珩的事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也省得十四弟……”她迟疑了下，胤禩却接道：“琬珩她额娘的丧期未过，我和她的事倒也不着急让旁人知道。既然你已经看出了十四弟的心思，那就继续装做不知道好了。”
　　玉竹不解：“八哥哥，你对琬珩…难道？”
　　“我对她当然是真心的。”胤禩郑重地说，“只是现在外面的情况很复杂，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万一……她总还可以寻个托词回老家去找她阿玛。”
　　玉竹听了他的话，心里一抖：“怎么？今天皇阿玛训斥你了？”
　　“没有。”胤禩摇头。
　　玉竹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道：“那皇阿玛真的宣额娘去乾清宫了？”胤禩又点头，可他却未再说什么，玉竹继续道：“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你们都平安着就好。”
　　“玉竹。”胤禩沉声道：“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的，更大的风波马上就要来了。”
　　玉竹愣在那里，心惊肉跳：“难道皇阿玛已经不在意太子了吗？上次相面人的事出了以后，你不是还和胤禟说，其实在皇阿玛的心里最看重的人还是太子吗？”
　　“这话没错。只是，大哥要出事了。”
　　听胤禩这样说，玉竹倒也不觉得诧异，皇上是早对胤禔寒了心，这半个多月一直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胤禔的额娘是惠妃，胤禩自小便长在她身边，一想到这里，玉竹便宽慰道：“皇阿玛看在惠妃娘娘和明大人的面子上，也顶多就是让大哥思过些日子，不会出大事的。”
　　“今天皇阿玛宣我去，一直在说我小时候住在惠妃娘娘那会儿的事情。我隐约觉得，皇阿玛会问关于大哥的事。”
　　“那问了吗？”
　　“没有。皇阿玛行事至慎至密，没人能猜得透。”
　　“那你就是多虑了，大哥不会有事的。”玉竹又安慰道。
　　胤禩抿了抿唇：又说：“皇阿玛把十八年前第一次征讨噶尔丹时，大哥与裕亲王发生矛盾的事都翻了出来。还说他这次是预谋已久，而且，我今天才第一次听皇阿玛提起，四十一年索额图在德州‘潜谋大事’的传言，就是大哥密奏给皇阿玛的。”
　　“再怎么说大哥也是皇长子，又是你们兄弟中唯一封王的，皇阿玛总不会对他太狠心。”
　　“不，玉竹，你错了。”胤禩眉头紧锁：“张明德在顺承郡王府里信口雌黄之后，皇阿玛一再告诫办案的人‘慎毋滋蔓’，一来废储风波未平，二来皇阿玛心里还是认为这件事是那帮屑小之人在中间挑拔搬弄。可是大哥却看不透皇阿玛的心思，居然到皇阿玛面前进言说‘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父皇之手’。”
　　“啊？！”玉竹吃了一惊：“既然皇阿玛没有立大哥为储君的意思，那大哥竟一点儿也没觉察？就算大哥当局者迷，明珠那一大家子人里头就没个明白的？”
　　“他在三十七年就被封了直郡王，后来索额图出了事，皇阿玛也对太子猜忌日深，曾密嘱让大哥善护保驾。这几年来，朝中连个牵制明珠的人都没有，惠妃娘娘的娘家又门第高，这怎么能不激发大哥想当皇太子的心呢！”
　　“可是，皇阿玛在布尔哈苏台颁布废皇太子的谕令的时候，不是就特别提到并没有立大哥的意思吗？”
　　“所以他看到我当初领了内务府总管，以为即使自己当不成太子，我这边儿也一定是万事俱备了。不但讦告皇太子及其属下的不轨行为，甚至还在奏折里建议让皇阿玛立我为太子。他就不想想，皇阿玛齐家治国的准绳一向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这样做简直是事倍功半。”
　　“依我看，他保举你当皇太子，就没安好心。现在好了，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时，胤禟边说边走进书房。
　　“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落了东西？”玉竹蹙眉问道。
　　“没有，在回府的路上听着个信儿，想想还是亲自来跟八哥说一下的好。”听胤禟的语气，应该是有正事，玉竹忙说她要去追月轩看看琬珩，便退出了书房。

　　天上人间情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