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战》Sogno

6、05.突袭

　　佩瑅尔斯发生骚乱时，厄曼迪·西维伽罗正盘腿坐在床榻上，消瘦的背脊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闭目小憩。

　　听到囚禁室外的吵闹喧阗，他睁开湖蓝色的眸子，下意识地看向室内那扇唯一的窗，接着便蹙紧了眉——窗外不是应有的黯色苍穹，仅剩下三根铁栏后缄默的灰色冷墙。

　　他知道，监狱一定是出现了动乱。

　　佩瑅尔斯B区是唯一宽松的软禁式囚禁区，整个区域的操作都是在稳定性的强力幻术下进行，就连阶下囚所看到窗外风景都是由幻术制造的。为了防止特殊情况的发生，B区实施的幻术是层层封锁的五道叠加，即便某一层幻术系统遭到破坏，也不至于导致整个区域的操纵崩溃。

　　因此，施加的幻术消失，唯一可能性便是五层系统全被攻破。

　　他攥紧了身畔的被褥，双腿的肌肉紧绷，紧张之余的迟疑令他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是逃走的绝佳机会。但是……即使他只身回到了族中，也无法阻止异变的持续。

　　颤抖着深呼吸，厄曼迪阖上眼睑，脑中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什么，痛苦地皱眉低下了头。

　　而囚禁室的门倏然被推开，不小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挣扎。

　　厄曼迪闻声转首向门口望去，恰好见到五个身着异服的男人破门而入，他迅速看清他们身上的暗红色服饰时，不禁微微一惊——那灰金色的特殊底纹，以及紧扣在他们头上几乎要遮去他们半边脸的宽软红帽，无一不是「噬魔暗族」的独特标志！

　　但他眸光一紧，不待那五人上前，便率先抓起身畔的黑色风衣，拔腿疾速朝门口冲去！

　　来人对于他的速度是始料未及的，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见金发男孩猛步向他们冲来，带着巨大的冲力突破了人墙！

　　厄曼迪没有分毫的犹豫，冲出囚禁室后一刻不停地跑过长廊——大部分被软禁的犯人都离开了囚禁室，在佩瑅尔斯待了数十年的老囚犯即使知道无法轻易逃离，也依旧唯恐天下不乱地参与了同狱卒的打斗，从他们或是阴冷或是疯狂的笑声中不难看出，他们亦不过是要宣泄累积在心头的沉闷与愤怒罢了。

　　在奔跑之余粗略地观察了一下B区解除五层幻术后的地形，厄曼迪躲过囚犯的攻击，并未打算找到出路——他此刻只想要避开适才那五个人的视线。

　　只因为，他们眼中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那杀气，分明是想要致他于死地。

　　他赤⊥裸的脚底踩过粗糙冰冷的地面，疼痛感没有让他顿住脚步——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几道冰冷的视线仍旧紧锁在自己身上。

　　匆匆跑过一个拐角，厄曼迪拼尽全力朝通向楼上的阶梯冲，调动了全身僵寂已久的胫骨，却在下一瞬猛然间刹住了步伐！

　　——楼梯的尽头是空无一人的平地，而正对着楼梯口的灰黑色墙壁上，悬着通往顶上一个像是佩瑅尔斯出口的圆形铜门。他当即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扇铜门，又在耳畔响起楼梯下传来的脚步声时，别无选择地咬紧了牙关。

　　身形利落地攀上了门沿，他稍加用力将其往外推，竟感受到了那迎面扑来的、久违的微凉空气。

　　这个出口连通着歇里洛外不远处的城郊。大片的森林掩去了城市火树银花的灯光，雨后湿润的泥土味夹带在风中凛冽地奔踹而来，却并未松懈厄曼迪紧绷的神经。他选择跑向了光线晦暗的森林深处，一路上麻利地将手里拽着的风衣披上，扣好帽子以掩盖自己耀眼的金发。

　　他拨开了拦截在身前的细杂树枝，额角的汗珠滑进眼角，来不及遮迷他的双眼便被拭去。

　　「噬魔暗族」古老血统赋予的灵敏嗅觉告诉他，森林里隐匿着大批伺机出手的力量，且都是带着和刚刚那五人无异的薄凉杀气。

　　出口是陷阱。他此刻已是瓮中之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埋伏者的气息是均匀分散开来的，密集的分布显然是经过了缜密的布置。掠过耳际的风猎猎作响，他还是恐慌地捕捉到了那窸窣的骚动——他被发现了。

　　身后响起紧追而来的脚步声，仅是一个瞬间，他就判断出了追来的至少有十个人。

　　几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他跟前，截住了厄曼迪的去路。

　　距离他最近的高大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语，用着空津的通用语言嘀咕了一句“找到了”。光线过于昏暗，厄曼迪只能辨认出他的身型，根本无法瞧清他的脸——但寒光一闪，他当下就反应了过来，迅速矮下身躲过了迎面袭来的利刃！

　　“咦，反应挺快的。”男人嗤笑一声，语气里却听不出赞赏的意味。他挑了挑下颚，示意厄曼迪身后的其他人动手，身影却在下一秒顿了顿——他们后边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了森悚的惨叫声。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那叫声显然是他们的同伴发出的。

　　而令他们暗暗硌牙的是，那些极具惊恐的惊叫陆续响起，未持续一秒便又戛然而止，正以让人不寒而栗的速度朝这边蔓延！

　　厄曼迪·西维伽罗无暇顾及这些，他抓住了时机，一个疾旋便用手肘撞上了身后一个男人的下颚，同时夺走了他手中的匕首！

　　刚才截住他的男人很快意识到了他的意图，摆开架势准备拦下，却仍是慢了一步——厄曼迪侧身躲过他劈下的刀刃，猛地撞开他，又敏捷地闪开了他身后另外几个人的攻击，顺利往森林更深处跑去！

　　“追！”男人咬咬牙，闷声吩咐身遭的人，在他们应声冲上去追后，不自主地转头望向身后——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惨叫的接近，满是碎枝落叶的地面和周遭苍劲的树干，竟都被冰封！

　　冻结的范围不紧不慢地朝前扩散，他紧拧着眉心，在脚前的地面也遭冻结的同时提步后退，抬起头时恰好见到一个瘦高的身影缓步踱来——那是个身型修长的银发少年，一身落拓的黑色衬衫无疑昭显了他执空的身份。

　　他好不无聊地踩过脚底冰冻的地面，略略颔着脑袋，像是注意到了男人的目光，亦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接着便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嗯？又是这种怪异的打扮啊，看来埋伏在这里的家伙全是一伙人对吧。”

　　男人听得他的话，下意识地快速退后了两步，好与他拉开距离：“琅茨第七分队的奇诚·勒韦斯？”银发少年没有答话，步伐也未曾停下——男人见状转身往左手边跑去，期间不忘警惕地转头观察他，却惊讶地发现他并未加快步子追上来。

　　厄曼迪很快便被追上来的十余人堵住了前进的路，这一次他们没有给他任何缓冲时间，冲上前就挥动手里的武器对他展开猛烈的攻击——他看似羸弱的身躯反应极快，加上高于常人的听觉和视觉，在昏暗的光线下抵挡两三个人的攻势仍显得游刃有余，但所有人一齐拼尽全力针对他一人时，躲避起来就很是勉强了。

　　利刃相撞的摩挲声刺耳，金发男孩在竭力躲闪着应接不暇的攻击时，恍然有种绝望在心底衍生。但更加浓厚的不甘使得他无法停下动作，在用匕首当下一个劈击后，终还是探手将刀刃划向了对方的咽喉。

　　——腥甜的血液喷涌而出，他侧身闪开，还是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脸上。

　　那个刹那，他只觉心旌一颤。

　　就趁着这个瞬息，另一个男人直直地将匕首刺向他！厄曼迪赶紧调整重心向后躲开，却还是被刺伤了手臂——皮肉绽裂的疼痛刺激着大脑，他清醒的同时，已有两个人狠狠把手中的利器挥向自己！

　　他睁大湖蓝色的眸子，电光石火的须臾竟见那二人毫无预警地被冻结成了冰柱！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其他试图将他斩杀的人也遭到了同样的冰封！

　　“厄曼迪·西维伽罗。”清亮的男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厄曼迪反射性地抬头，视线内便闯进了银发少年的身影——他步伐缓慢，踏着冰走来的动作几近闲散，琥珀色的双眸也与他对视，语调不咸不淡：“不想在这里被解决的话，就跟我回格林姆吧。”

　　“你是……”察觉不到他有任何杀意，厄曼迪却仍旧不能放松警惕，捏紧了匕首，不确定地眯了眯眼：“第七分队的人？”

　　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他的颈项就倏地一凉——一只匕首紧紧抵在前颈！

　　厄曼迪惊诧地张大眼，当下就想要反手将手中的匕首刺向身后，挟持他的人却先一步一个手刀将他紧握的匕首打跌在地，紧接着不容分说地扣住了他的双手！

　　“呵，果然是第七分队派来的救援。”低沉的嗓音竟是头一回截断他去路的那个男人，但他此刻的话却是对依旧没有顿住脚步的奇诚·勒韦斯所说：“劝你不要再走过来——你的目的是保住这男孩的性命吧？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银发少年闻言，果真滞足，却是弯身拾起了脚边掉落的宽软红帽，不疾不徐地用食指将其晃转起来，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神情，语气里平添了几分笑意：“诶？真是有趣。你们的目的不就是杀了他么？既然如此，现在这种挟持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

　　男人闷笑一声：“当然有意义。我们的目的是要杀了他——不过，与其杀了他再被你杀，我倒不如先退一步利用他，好取得逃跑的机会——当然，相对来说，你也争取到了把这家伙从我手里救出的机会。”

　　“嗯？”拖长了语调，停下手里转动暗色红帽的动作，奇诚的声音却更显疑惑了，“那你这么做就更没有意义了啊。”

　　“呜哇——”厄曼迪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又嗤笑了一声，似是准备说些什么，却又突然间痛苦地惨叫了起来！

　　伴随着惨叫而响起的，是“呲呲”炸裂的电流声——厄曼迪随即反应过来，一个闪身便抽身连退三步。浓厚的焦味扑鼻而来，他刚站定，就听到了奇诚叹息的声音：“因为到头来你还是要死啊……”

　　金发男孩湖蓝色的眸子里映着男人被缠身的电流捆击得浑身抽搐的身影，在他倒下之前挪开了目光，转眸看向了男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女——

　　她身着白色的衬衫，墨蓝色的长发及肩。

　　若不是借着微亮的月光，他几乎要以为那是如夜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