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四 ...
-
是否要前去探看斑剑对于晋王来说并非是因果的所在,而见到斑剑之后该如何开口这才是最主要的问题;斑剑这个人有些时候是认死理的,一旦他决定下来无论是谁都不能更改。
傍晚时分携手下慢慢徜徉于东殿之外准备取道掖廷的晋王忽然生出数分感慨,眼前浮光掠影却不再是那名深沉安静的侍卫——斑剑,而是当年月下风华的明家幼子——明省录;凡事追本溯源总有些因果,明家作为京兆望族北方士林的翘楚,却与那二十年前一息消亡的皇朝名门百年世家的江南文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亦如京兆的郑家。家族归家族,年少如明省录生平之中与江南文氏并不曾有过多少交集,即使是其后客居京兆的文氏公子渊回也少有往来,反倒与皇朝四大家族之一的傅氏剪不去万缕千丝。
明省录自幼便与傅氏辅国公嫡出次女也就是惠乡君绮疏订婚,其后二人又同在东殿读书,花前月下郎才女貌也算得上天造地设,然而天教心愿与身违;傅绮疏尚未及笄,明家就横遭变故,一夜之间父兄赐死宗族零落,若非曜帝念及东殿之情出面保奏,明省录也难逃充军漠北的命运,如此他与惠乡君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但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割舍的,何况傅绮疏与明省录都是感情真挚的人,家族间的仇恨与恋人的缠绵从来就难以平衡。明省录不是一个薄情的人,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他同时也不是一个能放得下的人;当然、血海深仇,百年世家的荣耀,换到任何人身上都无法轻易抉择,何况明家之难步步相逼的是傅氏、落井下石的依旧是傅氏;任他与傅绮疏有着怎样的深厚感情,也无法跳脱这尘世的铅华、一笑置之。同样的这个傅氏的一分子、傅绮疏的族兄、明省录的朋友,晋王傅玄津则完全被置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于私,身为明省录熟识多年的东殿故旧,晋王尽力使用自己在朝廷、世家、后宫之间的影响,为明省录的存在而周旋;于公,作为傅氏中最具实力的当权派,晋王又不得不权衡自身与宗族中元老的关系,毕竟,傅氏不是他傅玄津一个人的,他不能因为一个明省录而放弃整个傅氏的支持与认可;此外在傅绮疏问题上他傅玄津本身也是一个尴尬的存在,毕竟傅绮疏也几乎成为他的正妃,这兄妹之情、男女之情在京兆原本就暧昧不清。如今的局势上晋王若公然支持傅绮疏与明省录就势必与傅氏元老对上、也在无形当中与傅氏皇后傅绮陌决裂——要晋王迎娶傅绮疏的提议是由傅绮陌率先提及的——弄不好还会给明省录惹来杀身之祸;但对傅绮疏与明省录的未来不管不问也于情有愧于理不合,毕竟那二人也是情真意切,他傅玄津岂能棒打鸳鸯。
“妾请晋王安”正思量时一道女声传来搅扰了傅玄津的思绪,晋王撩眼探看原来不经意间他已到了掖廷侧门。而掖廷的执事李尚宫正在门前迎候。
“李尚宫客气”晋王微微颔首还礼过去,眼前人李尚宫也是在宫里混久了的老人,虽是个掖廷的管事却周旋于各名门世家之间为着各自的利益与势力巧妙的协调着,既不突兀也不怠慢;是以面对着这种人,晋王更需张弛有度。
“不知晋王有何吩咐”李尚宫见状连忙躬身施礼态度异常谦恭,毕竟晋王身为皇朝四大家族之一傅氏的继承人、又是大行皇帝的义子、虢国大长公主子,在朝廷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呵呵,谈不上,只是要劳烦尚宫一二”晋王微眯了眼审视了李尚宫良久这才徐徐作答,宫里有些事情马虎不得,他傅玄津来见斑剑是循着私情,自然要提防着各方的眼睛。
“晋王请”李尚宫一面小心应承一面向内让着晋王;掖廷虽说偏安一隅,却也广苑深巷,若无人引领回环再三也难免辨不清方向。
“斑剑近日如何?”晋王随了李尚宫的步子在后面踱着随口问过,内里倒没有过多担心;毕竟斑剑身为侍卫,习武多年,又正值及冠英挺之年,怎会有什么不妥。
谁知事实却大出乎晋王意料,晋王话音刚落李尚宫便有些迟疑的开口轻轻回过“这、不很好”
“噢?”晋王有些讶异的扫了扫李尚宫,探寻过去。
“他近来身有不适”得到晋王的默许李尚宫这才小声吐出几个字来。
“缘何?”晋王见说有些焦躁的询问过去。
“想是夜里受了些风寒,妾知道得迟了,幸有太医院的供奉看了,吃了几服药,如今已大安了”看出晋王的关切,李尚宫连忙避重就轻略作代过,唯恐在不经意间招惹到晋王。
“那近日可要劳作?”停了片刻晋王眉梢微挑低低询问,于面上依旧平和看不出多少情绪。
“不曾,妾得晋王您的嘱托岂能怠慢于他,如今已让他迁到小院来休养,每日并无不妥”李尚宫见晋王不曾着恼多少放下心来,方列出斑剑近日的情形。
“如此多谢尚宫”晋王闻听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妾惶恐”李尚宫连忙万福下拜暗暗舒了口气,又再次上前引着晋王往斑剑如今的住处走去。
这里晋王看着前面带路的李尚宫,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了然如晋王,自是清楚斑剑所谓风寒的因果,风寒、病症也许是有的,但却不是出于斑剑自身的情绪波动、抑或是他与傅绮疏之间割舍不掉的关联,而是有人刻意而为。什么人所为,他傅玄津再清楚不过,谁恨斑剑入骨、谁把斑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根本就是昭然若揭,但是这层窗户纸却不能点破,原因、不言而喻,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公然抬出来,势必为斑剑带来不可磨灭的灾患,这种后果不是他所能够承担得起的。
不过他也不会熟视无睹,至少不能再让斑剑受到这种无谓的伤害,毕竟送斑剑入掖廷的起因是他、虽情非得以,却无可推卸。
但换个角度说,身处于掖廷中的斑剑去也是最安全不过的,卑贱的身份至少能够躲避一些人的注意力,况且掖廷从不是皇宫的偏远角落,他是实际意义上的皇朝权利的核心;一个世家的荣耀、几个朝臣的权柄,全都在这看不清表里的窗户纸上卖弄,谁也没有资格嘲笑谁,谁也没有权力阻碍谁,只有手中的筹码、只有不算棋子的棋子,维持着一个皇朝、南北七大世家以及各名门望族的平衡。
这个平衡,晋王也罢、四大家族也罢、世家也罢、名门也罢、权臣也罢、士林也罢,乃至皇帝,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左右他的尺度,因为太平之于皇朝,从来都是一根紧绷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