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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所谓怀疑之道 ...

  •   章七所谓怀疑之道

      戚少商沉默地听着手下听壁角得来的消息,其实顾惜朝有一点尚未料准——说到这七大寨主,大当家倒不算一视同仁。连云做到如今的规模,不但西北庆王府有所忌惮,便是那端坐高位的,亦不能说全然不管。

      七位寨主,性格迥异,出身不同。其中,谁是一心为主,谁又另有所图,戚少商年纪虽轻,却也是长了脑子的。

      劳穴光这个人的底细,戚竞远生前没来得及对戚少商言明,挑破窗户纸的是戚老爷子。

      “二寨主是京城派来的人。”灯影摇曳中,戚汉生呷着小酒,语调迟缓。

      戚少商一时怔愣,戚汉生知他心中所想,亦难免为他少年心性却要一力承担连云重担而唏嘘片刻。然而,私情是私情,公事是公事,“其实这不算坏事。”

      “……我知道。”

      戚汉生略略惊讶于戚少商的颖悟力,知道身边有别人放的牌却还能如此处变不惊的,当真不多见。也就是从那时起,戚汉生开始相信,戚少商的路要比戚竞远长得多。

      挥挥手屏退寨兵,戚少商凝神思索。劳穴光的身份他心知肚明,此次遇袭之事,究竟是二寨主还是顾惜朝,尚不分明。于理来说,若是朝廷有所动作,根本无需这般偷鸡摸狗的做法。再者,劳穴光不是傻子,戚少商不信他不知道自己早已看破他的身份。兜来绕去,焦点仍是回到顾惜朝身上。大当家劳心伤神,这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直至今日,自己竟连他的来历都没弄清楚。

      “哎呦喂,小顾,快来看!”帐外有人高声叫嚷,戚少商眉梢一挑,掀帐而出。

      开阔的黄土地上,戚汉生半蹲在一个小土丘旁,一旁放着他爱不释手的空竹,老人双眼盯紧面前的活物,兴奋得手舞足蹈。

      “老爷子,您叫我?”那边一个青衣书生施施然走近,戚少商站在原地微笑而视。

      “快来快来!瞧这东西跟你多像。”戚汉生已是白发覆顶,此时的神情竟雀跃得与孩童一般无二。

      顾惜朝脸色十分难看,“……”呃,您是说,我长得像这只掉了一地黑毛的鬼东西?

      戚汉生对顾惜朝的黑脸仿若未觉,兀自念叨:“你看啊,它这眼睛的颜色、神采,可不跟你有七八成像麽。”

      顾惜朝哭笑不得,“老爷子,这就是只受了伤的小鹰,您不好拿它比人吧。”

      戚汉生“嘁”了一声,豪气地一挥手,将那只滴溜溜转着大眼的黑鹰小心地抱在了怀里,“我去给它看看病,回头就送给你,也好有个伴儿。”

      顾惜朝:“……”

      戚少商笑着走近,同情地看着无言的顾书生,“你缺个伴儿?”

      顾惜朝一揖到底,“性格使然,不劳大当家挂心。”

      戚少商笑意加深,两个酒窝深浅不一,看样子愉悦得很,“那麽就叫它微风吧。”

      顾惜朝反应不及,下意识“嗯”了一声。戚少商无端乐意见他神色空茫的傻样,心情稍霁,“我说,那只黑鹰便叫微风吧,伴儿总要有个名字不是。”

      “……”对于这对不靠谱的祖孙俩,顾惜朝决定避其锋芒,答非所问,“大当家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次换戚少商略显迷茫,“打算?当然是替你找解药的打算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在在提醒着顾惜朝为保戚大当家,舍生忘死、奋勇无敌的豪迈之举。

      “咳咳,”顾惜朝只是觉得这件事说来异常丢脸,只得再次转移话题,“大家好像对二寨主意见挺大。”

      “哦,可以理解,查内奸总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戚少商平静道。

      顾惜朝只是把头垂得低低,唇角弯起一个冷笑的弧度——论智计阴谋,你真担得起我一人千面的评价。

      “你来。”戚少商见顾惜朝不答话,忽而抬手拉住他,将人带到存放武器的大帐旁。

      从一堆破铜烂铁中挑出一柄长剑,戚少商转手扔给身后人,“拿着它。”

      顾惜朝惶恐谢过,神色期许地抽出剑身。月华遍地,清冷光辉下,宝剑通体寒光闪烁,冷冽非常。顾惜朝连连赞叹,不忘接着拍身边人马屁,“大当家好眼光,能在这麽多废物里捡出这麽件宝贝来。”

      戚少商嘴角含笑、眸间漠然地看他一眼,“这是从别的帮派那里缴来的,喂过血了,我想,你定然镇得住。”

      顾惜朝点头如啄米,“嗯嗯,多谢大当家赏识,不知这剑可有名讳?”

      戚少商摇头,顾惜朝恍然,“没有?如此,那便是无名了。”

      戚少商说自己没有打算,那自然是骗人的。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当他带着劳穴光宣布启程往西北庆王府去的时候,剩下的六大寨主并顾惜朝立于寒风中,萧瑟地对他们挥着手。

      “大当家,您此行勿需多为担心,我已命西北各地分堂沿途保护,确保万无一失。”马掌柜说得真挚,顾惜朝不禁感叹真正的袍泽果然很体贴。

      戚少商与众人一一道别,顾惜朝站在最末一位,一直低头不语。大当家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似是有意引起众人注意,“你没有话说?”

      顾惜朝这才皱着眉头抬首,不无担心道:“大当家,在下实是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去庆王府?”

      戚少商轻笑出声,答得淡然,“我在西北地界遇刺,他自然要过问一二的。再者,这一趟出行,我还有别的打算。”

      “什麽打算?”顾惜朝配合地问下去。

      “查内奸。”戚少商意有所指,看着顾惜朝的眼神复杂难辨。

      满意地看到顾惜朝装傻充愣的脸容终于变色,戚少商笑得开怀,翻身上马,与劳穴光疾驰而去。

      是夜,顾惜朝摸着微风的脑袋兀自沉吟——戚少商离寨,随行的是最为年长的二寨主,余下的六大寨主可说没人能够以一己之力压住全场。而况,这其中,由于自己的到来,已成功挑起三寨主与其他几位的矛盾。若是此时动手……顾惜朝凝神思索,不可不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小顾,微风晚饭吃得好麽?”老爷子风风火火,人未到,语先至。话音未落,帐帘已被掀开,透进点点星光。

      顾惜朝心内一松——罢了罢了,戚少商字字句句都是弦外之音,自己在他那里根本从未站稳脚跟,戚大当家如何肯放心将这大好局面拱手让与他人?怕是其中有诈,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今日微风精神好多了。”顾惜朝抱着黑鹰立起身来,戚汉生笑逐颜开地接过去,点头道:“不错不错,小顾你这照顾人的手法真不错。”

      顾惜朝很想反驳他,我是在照顾鹰不是人!但是,他忍住了。

      烛火摇动,戚汉生怜惜地抚着微风的羽毛,光影交错中,顾惜朝觉得他的神情仿佛柔和不少。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戚汉生的语调一瞬间正经起来,带着历尽世事的沧桑寂寥。

      顾惜朝不禁肃容敛气,挺直了背脊。

      “这个小玩意儿,”戚汉生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一只人偶,“是庆王送给戚少商的生日礼物。他那时刚满十岁,喜欢得不得了,整天拿出来炫耀。”

      顾惜朝幻想多年前白胖的戚少商擎着人偶到处跑闹的呆样儿,忽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庆王与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可三年前,他突然出手杀了戚竞远。”

      戚汉生的语气当中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顾惜朝却不禁要问:“这一点我一直有所保留,其实根本没有确凿证据,怎麽你和大当家都如此肯定?”

      老爷子弯着眉眼看过来,顾惜朝只觉老人这一眼当中,透着股洞悉一切的澄明,“没有证据,你也相信是庆王干的,不是麽?”

      顾惜朝不语,这老爷子不简单。

      戚汉生仿若不觉,自顾接下去道:“小顾啊,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必须要去做的事。你有,戚少商有,我……也有。”

      你也有?顾惜朝纳闷不已,“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您必须要做的事,是什麽?”

      微风在老人手中甩了甩脑袋,抖了抖身子,戚汉生哈哈一笑,道:“比如救它喽,我这人就是心肠软,看不得别人不好。”

      顾惜朝嘴角抽搐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太精,要做的事自然有你要做的道理。”戚汉生语气、话题转换极快,顾惜朝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姓戚的真真不好对付。

      “我只是想告诉你,戚少商这个人,与其余各人一样,长的两只眼睛一张嘴。他没有你想的那麽厉害,亦没有你想得那麽大度。从小到大,若是没有他爹这件事,现如今他连你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顾惜朝身后寒毛齐齐立起,看老爷子的目光便如见鬼似的满布惊惧之色,戚汉生却舒展了眉宇,笑了笑,“他最怕的,是被人骗。一个庆王,便可叫他一夕之间长大成人。”老人一手执起人偶,眯着眼笑,“到底还是年轻,这世间,会骗人的,又何止一个庆王?”

      顾惜朝心念电转,脑中急急思索对策,面上强撑着不变神色。不不不,戚汉生什麽不知道?什麽看不透?这样的人太可怕。

      “可是,”老爷子全程忽视顾惜朝的一举一动,他今晚来似乎只为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到得今日,戚少商依然留着这个人偶。我有时也想,如若当真给了他机会,他又会不会真的动手杀了庆王?”

      顾惜朝冷汗已顺着脊背缓行而下,他扯出一抹笑容,“老太爷,天色不早,该歇息了。”

      戚汉生何等通透?当下放了微风,撑着桌脚站起身来, “天下间,没有不为自己子嗣操心的长辈,只要他过得好,我有什麽好求?”老爷子笑眯眯,拍了拍顾惜朝手背,“小顾啊,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命再不好,亦不会沦落到无可选择的境地。若是当初年少不更事,到得另一个人手里讨生活,无论如何是痛苦的。而这一行,又何尝不是一条血路?一旦堕落,便是万劫不复。”

      至此,顾惜朝唯有苦笑,从到连云寨开始,终于说出一句真心话,“老太爷句句在理,我只是不知,老太爷可曾想过,有些事,不是看值不值,而是问该不该?”

      戚汉生负手朝帐外行去,摇头摆手道:“都对都对,真看破了就该剃头去做和尚啦。”

      老人的身形消失于帐帘处,顾惜朝脱力一般垮了双肩——谁的肩上不是扛着一座山?纵是血路,又如何能躲?

      据说大当家和二寨主三日后回程,顾惜朝渐渐的平复了心境。说到心态转变,他也只是惊异于戚汉生的洞察力,而这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决断跟行动。

      返程当日,顾惜朝用罢晚膳后便带着微风出寨迎接。夕阳西下,漫天红霞映照四野,顾惜朝一袭青衫迎风飞扬,独立的背影傲然孤寂,竟与他平日的不着四六相去甚远。

      夕阳完全沉没下去,天边的霞光亦随之消弭。顾惜朝站得累了,索性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山石坐了下来。微风立在他肩头,恹恹的也有些倦了。

      皓月东升,星光点点。

      十五,满月。

      顾惜朝体内的金针开始发作,腹中便如千万只蚂蚁踽踽爬行,又如数不清的小虫啃咬心肺,痛痒难当。顾惜朝不敢大意,急忙端坐运气,将金针用内力引至丹田处,竭尽所能尽力压制。

      不知过了多久,顾惜朝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处传来,速度极快,只几眨眼间便到得耳畔。顾惜朝却不敢动,专注于对付体内的金针。

      马声嘶鸣,有一人下马走到近前,而另一人则继续前行。

      体内的真气终于不再四处游走,顾惜朝呼出一口气,略见迟缓地抬手拭去额上细汗,仰头对近在咫尺的戚少商露出笑脸,“大当家回来啦。”

      戚少商满身风尘,难掩疲惫之色,见到他却不禁展颜,“你在等我?”

      顾惜朝虚弱地道:“忘记今天是十五了。”

      戚少商出手扶他站起,顾惜朝道谢不迭。

      “你不是庆王的人。”戚少商忽然没头没脑地宣告,这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顾惜朝僵了一下,转头看他,不无委屈道:“原来大当家一直都没信过我。”

      戚少商一丝愧疚也无,“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你认为我该信你?”

      顾惜朝很受伤,戚少商很无辜。

      二人一马,并肩走在回寨的路上。头顶冷月千里,顾惜朝体力略有不支,戚少商一扯他袖口,“上马。”

      “此前我猜测你最有可能是庆王派来的人。”戚少商直言不讳,顾惜朝万料不到他竟如此直接,一时间反倒不知该如何接口。

      “但是现在我确定你不是。”戚少商果然是戚汉生的嫡系后人,一个两个全是自说自话的调调。

      顾惜朝秉承所谓多说多错的原则,打定主意缄口不言。

      “不过……”戚少商似乎不打算让他的奸计得逞,“从今日开始,如果你再敢骗我,我定不饶你。”

      言下之意,他认定顾惜朝此前,哪怕当下,都在说谎。

      不骗你?那不告诉你,算不算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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