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英雄》思路难明

6、所谓内奸之道

　　章六所谓内奸之道

　　响箭发出之后，穆鸠平带人火速赶至出事地点。戚少商简单说明情况后穆鸠平立马炸了毛，长枪一横，瞪眼大骂：“他娘的还有没有王法？！”

　　顾惜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王法”这个词从连云寨的人嘴里说出来，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诡异啊。

　　戚少商似乎亦觉老八的重点有些不妥，轻咳一声吩咐道：“先不说这些，咱们回去再作计议。”

　　穆鸠平这才注意到顾惜朝苍白的面色，忙收起长枪屈身上前，粗声粗气地关怀，“顾兄弟，你还疼不？”

　　顾惜朝哀戚地点头，穆鸠平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眼神这种东西，要想加点柔情或者狠厉什麽的很容易，可声音要想伪装，实非易事。顾惜朝看着眨巴着一双温柔大眼的穆鸠平，听着他已然刻意为之但仍粗犷豪放的嗓门：“你放心，咱们寨子不会叫你白受了这份委屈去的，来日咱们定会为你……”

　　顾惜朝此时靠坐于山石旁休息，一直抬首仰视感情外放的阵前风，双眼被兜头灌来的风沙吹得水光潋滟、泫然欲泣。穆鸠平一看书生这副样子，愈加觉得他受了莫大欺凌，再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要搭上顾惜朝的肩。

　　“老八，该启程回寨了。”还是大当家犀利，抢先一步伸手，将穆鸠平拉到身后，及时拯救了被穆老八吓得胆战心惊的顾书生。

　　顾惜朝通红着两眼对戚少商点头致谢，大当家对上他视线的瞬间，书生眼中的泪水再也承受不住，一滴晶莹泪珠夺眶而出，顺着眼角蜿蜒滑下。戚少商下意识翻了个白眼，闷声道：“省省吧你，我心领了。”

　　顾惜朝吸了吸鼻子，戚少商磨了磨牙，默默扭过头去。

　　回到寨子后，天已擦黑，戚少商着人请来戚汉生。顾惜朝紧张地看着老爷子，略带了惊慌道：“大当家，其实我的伤不重，真的，一点都不重。”

　　戚少商没接话，没接话不是因为他不想接话，而是因为他实在插不上嘴。

　　“哎呦喂，你如今是彻底跟他沆瀣一气了是吧？怎麽着？看不起我还是嫌自己命太长？小顾不是我说你，你要想玩英年早逝这一出就给我趁早滚出寨子，咱们这里个个都是敢于活着受苦的好汉！”

　　戚汉生骂得风生水起，边骂边掳袖子上去解人衣衫。顾惜朝惶惶然急急躲避，戚少商本想上前搭手，可耳听得老爷子一口一个“你如今跟他怎地怎地”，心中颇不是滋味，再看顾惜朝满床乱窜的傻样，简直哭笑不得。

　　“还不滚过来搭把手！”戚老爷子的吼声气壮山河，戚少商权衡再三，深觉此时还是屈服于淫威之下才是上上之策，遂硬着头皮上前按住顾惜朝双臂，反手一拧，牢牢固定在身后。

　　顾惜朝欲哭无泪，认命地放弃抵抗，却始终难掩不忿之情，“土匪习气！”

　　只听得戚汉生“嘿嘿”干笑两声，口气不咸不淡道：“早就告诉你不要跟戚少商走太近了，他可不就是土匪头子麽？”

　　顾惜朝：“……”

　　捣鼓了半天也没进入正题，戚少商张了张嘴，不料老爷子先开了口：“你腰带怎麽这麽难解？”

　　……

　　戚汉生很郁闷，顾惜朝很尴尬。

　　“呼，终于解开了。”

　　戚汉生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顾惜朝浑身开始僵硬起来，戚少商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何种表情。

　　“死小子，你倒是把他翻过来呀，伤在背上你让我看他前面有什麽用？”戚汉生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怨恨地瞪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默默地将怀里的书生翻了个儿，并在他耳边低语安慰：“那个，其实老爷子技术还不错，我们寨子里的人都是他给看的。”

　　顾惜朝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悲壮模样，紧闭着两眼一语不发。

　　一阵衣物窸窣摩擦声。

　　“怎麽样？”问的是戚少商。

　　“……很白。”戚汉生答得很坦然。

　　“嘁。”戚少商嘲讽得也很坦然。

　　顾惜朝忽然觉得把脸闷在别人怀里也没什麽不好，至少别人就看不到他现在几欲撞墙的窘相。

　　“唔，着针部位离志室穴仅半寸有余，小顾你日后恐怕会时常感到腰酸背痛了。”

　　这算是诊断结果麽？

　　顾惜朝撑着腰，咬牙转过身来，抹着冷汗道：“多谢老太爷。”

　　还是戚少商问出关键：“您还没说怎麽治啊。”

　　戚汉生鄙夷地瞅他一眼，弓着背负着手踱到桌边坐下，而后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方才答话：“怎麽治？这是铁马帮的圆月金银针，拿到解药就能治呗。”

　　这还用你说？戚少商眼角瞟到顾惜朝难以言喻的神妙表情，第一次对姓顾的生出同情之心。

　　“咳，孙儿是想请教您，可知解药配方？”戚少商转变策略，毕恭毕敬起来。

　　戚汉生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扣着桌面，“既是独门毒针，解法必定难寻。”

　　戚少商心中一喜，听这话，想必戚汉生已有计较，当下态度愈显谦和，“那麽您看这……”

　　“解法我倒是略通一二，”戚汉生将茶壶往孙子面前一戳，眼神示意他做跑堂小弟。戚少商接过壶来却不动作，摆明要先听解法再做苦力。

　　“依我看，与其跋山涉水地去觅那什麽无涯谷的花花草草，倒不如直接从铁马帮手中取解药。你知道，一来，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曾亲见过无涯谷的药草，即便侥幸毫发无伤地到得谷内，这取什麽、怎麽取必是大问题。二来，这毒嘛，除了每月月圆之时痛上一夜，也无甚大碍。”

　　耳听此等绝妙神计，戚少商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您直接说没本事解不就得了麽？”

　　戚汉生十分不服气，只见他眼珠一瞪，沟壑遍布的脸皮竟绷得死紧，看那模样势要将戚少商好生痛斥一番。顾惜朝背上的伤口并不很疼，然而眼见老爷子这架势，突然觉得脊背灼灼烧痛，一激动话便冲口而出：“夜深了，二位请回去歇息吧。”可怜我一个伤兵，实难承受二位这份关怀。

　　戚汉生还要罗嗦，戚少商这回难得同顾惜朝想到一处，扶起老爷子臂肘抬脚便走，“天色不早了，先睡过今天再说。”

　　次日，日上三竿，天光大亮，顾惜朝可算睡了个踏实觉。虽说中了独门毒针，但除了些微刺痛之外，顾惜朝尚未察觉其他异常。而经过一夜休整，那刺痛感亦可忽略不计了。

　　没事人一样地爬起来，顾惜朝简单洗漱之后准备去吃饭，掀开帐帘一看日头，省起时辰已近正午。书生迎着刺眼的日光眯起眼睛，想了想，决定忍耐一下，等到大家开午饭的时候再吃。

　　“这位小兄弟，”随手抓住一名寨兵，顾惜朝笑得和蔼可亲，“那个，我想问一下，咱们大当家现在何处？”

　　寨兵木着脸答道：“在议事帐内。”

　　顾惜朝拱手道谢，那寨兵却不动作。他不走，顾惜朝便也不好意思直接抬脚走人。

　　二人相对无言。须臾，寨兵说道：“大当家吩咐，谁在帐外看到顾公子，都要对你说一句话。”

　　“什麽话？”顾惜朝好奇道。

　　“腰不好就不要乱跑。”寨兵还是木着脸。

　　顾惜朝：“……”

　　大帐内

　　遇刺这件事，说起来当然很有好好议一议的必要。戚少商清晨召齐七大寨主，为的是广泛听取意见，以便作出更接近事实真相的判断。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又道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侧重各有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

　　“这次出行，知道的人不多。”劳穴光的话很有保留。

　　戚少商颔首，并不言语。

　　“大当家可知，铁马帮的人是几时跟上你们的？”马掌柜一贯的谨言慎行，思虑周到。

　　戚少商道：“路经虎尾溪之时，回寨的路上。”

　　“也就是说，”阮明正很会吊人胃口，将话头停在这里，生怕别人不去问她一句“说什麽”。可惜的是，连云几大寨主早已对她的口头禅失却兴致，便是不问，她也会自行说下去。阮老三等了等，见无人接话，只得讪讪地续道：“有埋伏。”

　　戚少商接着点头。

　　“大当家，这我就不懂了。”勾青锋挠着没几根毛的脑袋，快人快语，“你既然知道有埋伏，怎地不在他们出手之前先发制人？”

　　戚少商抿了抿唇角，似在思索。众人屏息等待，少顷，大当家悠悠道：“因为我担心一件事。”

　　“什麽事？”孟有威也十分不解，按理说，凭大当家的身手和谋略，来套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类的把戏，那什麽铁马帮还不早成瓮中之鳖？

　　“内奸。”戚少商语调平稳，面色如常，众人却尽皆心内一凛。

　　劳穴光拊掌称是，“不错，我也正是此意。”

　　“既有埋伏，便是早有预谋。我猜他们应该是在我们上路之初便蛰伏于虎尾溪边。可，为何却要等到我们从毁诺城归来之时才动手，却是我最为不解之处。”戚少商慢慢道出心中所想，却有意隐去了最关键的一环——他执意要带顾惜朝一同出行，为的就是防他会对连云不利。他从第一面便瞧出这个书生不简单，将他放在寨子里，他是万难安心。不若时时拴在自己身边，一举一动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若是他放出的风声，那消息放出途径、人物接头方式，总不可能不露出一点马脚，那麽戚少商就不会毫无知觉。况且，究竟要去哪里，是当日早上才告知顾惜朝的，其间毫无时间差，他纵有通天的能耐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退一万步讲，假使顾惜朝背后势力强大，将戚少商的老底调查得清清楚楚，翻出了当年的江湖第一美女，可就连他自己与息红泪都是多年未见，旁人早以为他们俩恩断义绝、劳燕分飞，顾惜朝再谨慎也不会将重心放在息红泪身上。而况息红泪几度搬迁，这新址还是戚少商年前才打听到的。

　　“大当家是怀疑我们？”阮明正柳眉横挑，满脸的不甘。

　　戚少商笑着摇了摇头，却并不言语。

　　顾惜朝的嫌疑自然不小，然而，不知何故，戚少商从心底里觉得他和铁马帮不是一路人。假使他真是帮中人，千里迢迢混进连云究竟有何意图？连云与铁马帮相隔甚远，彼此连个照面都没打过，结仇更是不可能。如若仅仅是帮派互相倾轧，铁马帮野心再大也不会目中无人到以为派个内奸过来就可以把盘踞西北五十多年的连云连根拔起。再说回顾惜朝身上……这人，戚少商暗自忖度，太不像混帮派的人物。

　　日光灼人，从掀起的帐帘处倾泻而入，戚少商无声暗叹一口气。其实他心中隐隐的已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可心思一转，若真像他想的那样，顾惜朝这颗棋子所付出的代价岂非太大？这世间，真的有人为达目的，不惜牺牲至此？

　　众人默然半晌，忽而，满帐的刺目阳光被一片阴影遮去大半，戚少商抬眸朝来人望去，只见顾惜朝苍白着一张脸孔，笑容满面地负手立于帐边，飒然清俊，这麽看去竟真的像一个毫无心机的寻常书生。

　　“各位，说了这麽久该歇歇啦。”音调清晰明朗，面容干净清爽，与座下众寨主确有极大不同。

　　戚少商眼尖，看出他额角的细汗，自己终是不忍见他太过艰辛，遂起身道：“先吃饭吧。”

　　饭桌上，顾惜朝吃得热火朝天。马掌柜笑着捋胡须，“顾公子怕是饿坏了吧。”

　　“嗯，你们讲啊讲的，总是讲不完，我是撑不住了才进去叫人的。”这句话顾惜朝说得相当正大光明，马掌柜不自觉显出些愧疚之色。

　　戚少商夹了片牛肉给他，顾惜朝即刻调转视线，抿着嘴委屈地看大当家。戚少商茫然道：“怎麽了？”

　　顾惜朝摸了摸鼻子，“我不能吃牛肉，一吃就上吐下泻，而且一般三天不见好。”

　　戚少商：“……”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一时之间，只闻碗筷碰撞声。就在谁的筷子碰到谁的勺子的那一刻，顾惜朝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唔，什麽事情让你们议了这麽长时间啊？”

　　状似无辜的问话立即得到穆鸠平的热烈响应，“还能是什麽事？当然是你遇刺的大事了。小顾啊，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报仇。”

　　顾惜朝咽下红烧肉，又喝了口汤，悠悠道：“有内奸。”

　　“哇，小顾你太聪明了，我们大当家说……”

　　“哦？你觉得是谁？”戚少商直截了当问出口，为的是堵住穆老八的大嘴。

　　顾惜朝埋头扒饭，细嚼慢咽之后抬起头，“不知道，查内奸最劳神，大当家这次想是要受累了。”

　　戚少商眼神一瞬不瞬，全程盯紧顾惜朝，但见他神态自若，未见一丝窘迫紧张——有趣，此人绝非池中物。

　　“不错，但再难也要查清楚。所以，”戚少商将目光移开，环视一圈，正经道：“下午继续查。”

　　于是，整个下午，议事帐内柴火不断，众人坐在桌边商议对策。顾惜朝不顾身体劳损，硬是要人拿来张软垫靠在椅背处，弯着眉眼笑看各寨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戚少商授意劳穴光代管此事，他自己不知跑到何处逍遥快活。顾惜朝一忽儿倚到左扶手边，一忽儿歪向右扶手边，面上一直笑意荡漾，心中却似明镜般雪亮——好一个戚少商，自己隐去了踪影，就不知外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大帐内的一举一动，当真狡诈。

　　顾惜朝挪了挪屁|股，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渐渐热闹起来的众人，心中不禁冷笑数声：真是苦了二寨主，被大当家推出来做了冤大头。

　　“劳二寨主，您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什麽叫每人都有嫌疑？您真要抬杠，那我倒要说，您自己的嫌疑岂非最大？谁不知道，当日大当家和顾公子的行囊马匹、路途日程，都是由你一人负责！”阮明正冷声质疑，话语里的嘲讽已是遮都遮不住。

　　“现在再说风凉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劳穴光也有些恼，一拍桌面，长身而起，视线缓缓扫过帐内众人，寒着脸道：“总之，内奸必在此帐内。我现去找大当家详作请示，你们就等在这里。”说完也不管寨主们脸色如何，大踏步走了出去。

　　“嘿，你们听到没有？内奸就在帐内，那咱们还能说什麽呀？”一向持重的马掌柜也着怒起来。

　　“什麽东西！就他娘的倚老卖老！哦，他说内奸在帐内就帐内，那我还说，谁不在帐内，谁他娘的是内奸呢！”穆鸠平操着大嗓门嚷嚷。

　　顾惜朝笑出了声，穆鸠平圆睁双目怒瞪他一眼，顾惜朝笑意未减，扶着软垫向前倾了倾上身，“不如我说一句？”

　　穆鸠平烦躁地一摆手，“说说说！二寨主在的时候你怎麽不说？哎，我可告诉你，人家刚刚可是说了，你中了圆月金银针都洗脱不了嫌疑，你也有可能是内奸啊。”一副“你真亏大了”的表情。

　　顾惜朝但笑不语。

　　穆鸠平再烦躁地伸手一指，“有屁快放！”

　　顾惜朝嗤嗤地笑道：“我说，不如我们先吃饭吧。”

　　“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