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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所谓出手不凡 ...

  •   章三所谓出手不凡

      顾惜朝施施然拖着脚步走到阮明正身边,微翘起嘴角尽力摆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敢问三寨主,可知从此处如何取道方能最快抵达何漕使官邸?”

      阮明正此时背对他小声嘀咕着什麽,顾惜朝很有礼貌地等了片刻,见三寨主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抬头四处张望,发现距他较近的活物出了红袍老三之外只剩一只不辨雌雄的山羊。顾惜朝仰天干笑一下,心中不免有些恼恨自己——早知道就直接问戚少商了,何必一定要留一个那麽潇洒的背影呢?靠脸吃饭其实并不可耻,但是再美的人,也不可能靠背影吃饭啊。

      正踌躇着如何再次开口,阮明正忽然转身,仿佛刚看到他似的,柳眉一横,莫名的不善,“不知顾公子打听何老贼是何用意?”

      “啊,这个,”顾惜朝连忙敛气摒神,他实在不擅同异性打交道,“你们大当家交给我一桩差事,三日之内在下若是办不到的话,嗯,怕是会……”他将话停在这里,倒不是因为他才思枯竭,不知该如何编下去,只是他说话时喜欢眼观六路、一心多用,这一瞧不打紧,阮红袍那张俏脸上隐忍的愤恨便再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

      果然女子都是难以捉摸的,顾惜朝噤声,眼睛盯着黄土地,他不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里究竟哪一点值得阮明正绷紧面皮。

      “大当家叫你去替他办事?”阮红袍的怒气已然宣之于口了。

      “呃,也许,应该说,是替连云寨办事?”顾惜朝无端觉得将俩独个男人扯在一起是很别扭的事。

      “什麽?!”阮红袍音量陡然拔高。

      顾惜朝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他内心叫苦不迭,哎,女子的嗓音就是这点不好,大叫起来太过刺耳。

      阮明正两眼钉在顾惜朝面上,张了张嘴唇正要说话,那边有个寨兵疾步行来,“三寨主,何漕使又来了。”

      阮明正神色一凛,顾惜朝差点抚掌大笑,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当即拱手道,“三寨主留步,这等小人还是在下去打发吧。”

      阮红袍一个不留神,习惯性地露出讥笑,随即又想起这人刚刚说的话,只得再次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作声。

      顾惜朝就在连云寨三寨主深刻而又复杂的眼神中震了震衣袖,竟真的抖落几许灰尘,书生第一百零一次地腹诽西北的风沙,“三寨主,在下去了。”说完便跟着寨兵朝议事的大帐行去。

      议事帐内暖炉哄哄,一人身着官袍敛容独坐。顾惜朝掀帐而入,迎接他的是阵阵霍山黄芽的香气,清香持久,鲜醇浓厚。顾惜朝正事未做,倒是被这等奢侈物品惊了一下——可见连云寨是真的富贵人家,这茶从产地运送到此处怕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再加上本身的成色,不知要花掉多少银子啊。

      “何大人。”顾惜朝恭敬行礼,何漕使执着杯盖滑过来又滑过去地滑了七八个来回,这才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斜眼赏了顾惜朝一个眼神,道,“你是什麽人?”

      “在下顾惜朝,奉大当家之命,特来招待何大人。大当家吩咐了,务必要使何大人您在我们连云寨吃好喝好,您放心,我们虽然没念过几年书,但都是知冷知热的……”顾惜朝口若悬河地掰扯尚未发挥出十分之一,何大人已抬手制止了他。
      顾惜朝低眉顺眼地闭了嘴,看人家戚老大,即便烦得要死,那也是笑脸迎人的。可再瞧这位何大人,明明是他自己不讨人喜欢,还要摆出一副别人欠他钱的嘴脸——所以说,人与人是不同的。

      “前些日子你们戚大当家替朝廷收拾了几个散乱匪帮,甚为辛苦。”何漕使再次端起茶杯,顾惜朝只好再次于心中默数他滑杯盖的次数。

      “连云寨的兄弟不知辛苦。”顾惜朝顺口答道,答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个马屁拍得太过了,哪里有大土匪派手下小弟专程拍朝廷命官的道理?

      何漕使显然未曾受过此等“礼遇”,一时看住顾惜朝。于是顾惜朝愈加恭敬,对着何大人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

      “有这份心就好。”何大人唇角微抬,似乎对顾惜朝其人很是满意。

      “多谢大人体恤。”顾惜朝一揖到底,尽职地陪何老贼做戏。

      ……

      何漕使又开始喝茶,顾惜朝默默将视线转向桌角——他实在不想再看杯盖了。

      “那几处匪帮,”何漕使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顾惜朝回转目光,微扬眉梢,似是不解的模样。
      “那几处匪帮盘踞西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何漕使停下话头,一双倒三角的小眼睛期待地看向对面的机灵书生。

      顾惜朝一肚子的莫名其妙,小心问道,“想必怎样?”

      何漕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哎,这他就不懂了,眼前这个,刚刚那样的懂得进退,怎麽一转眼就变傻了?果然盗匪都是不可理喻的。

      “想必都有些家底吧。”何漕使语气疏淡道。

      “哦,嗯,对的。”顾惜朝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何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这都被您想到了。”

      何漕使耷拉下去的唇角又一次扬起,右手食指轻点桌面,“那麽,财物现在何处?”

      呃,原来还真是来讨钱的,顾惜朝终于明白为何他刚来的时候一脸别人欠他债的样子了。

      略略思索,顾惜朝拱手一本正经道,“秉大人,大当家对在下说过,查缴匪帮之时并未发现金银财物,但却找到一本账册。”

      何漕使一双倒三角的小眼中精光一闪,语调竟有些不稳,“什麽账册?”

      顾惜朝拧眉,似是一副想不透的模样,“据其中一个匪帮头目说,好像是财物的去向记载,还列有收款人姓名。当然了,在下并未亲眼见过,无法判断真假。不过……”

      “不过什麽?”何漕使坐不住了。

      顾惜朝笑了笑,“不过大当家很喜欢这本账册,每晚都要拿出来看一看才能安心入睡。”

      何漕使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两只蚊子,顾惜朝低下头去。半晌,听到何大人心灰意冷地道,“将你们大当家请过来吧。”

      顾惜朝情知大事已成,心中大喜,偏面上还要装出一脸痴傻懵懂样,着实有些辛苦。“是,何大人。”

      账册上究竟记了多少笔赃款何漕使自然不清楚,可他清楚的是,那其中必定有几笔是要算到他自己头上的。

      当晚,戚少商非常讲信用地收了顾惜朝这个人才。

      晚宴摆得似模似样,最显眼的便是餐桌中央的那只烤全羊。顾惜朝笑看烤得金黄的羊肉,再次内心感叹连云的豪奢。

      “顾兄弟刚来就为我们连云立下大功一件,厉害厉害,来,我穆老八敬你!”说话的人高声大语,正是八寨主穆鸠平。

      顾惜朝笑得温文,连连推脱,“八寨主客气了,在下酒量太浅,恐扫了大家的兴,就不献丑了。”

      “哎,那怎麽行,来来来,我帮你满上。”穆鸠平说着就上了手,顾惜朝面前的空碗立刻灌满烈酒。

      “顾公子三言两语就令何漕使不敢再犯,其中的智计决断叫在下好生佩服。”马掌柜一般不夸人,真要夸起人来又叫人受不住的……真挚。

      顾惜朝只好抱拳道,“言重、言重。”

      年纪稍长的二寨主笑哈哈地劝酒,“我们这些兄弟说话都很直,还请顾公子多包涵啦。来,喝了这碗酒,我们就是一家兄弟了。”

      顾惜朝心有余悸地看着酒碗,戚少商自始至终未发一语,现时也只眯着双眼笑着看他。

      “顾公子,不喝酒可是因为反悔了,不想入寨?”阮红袍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众人原本没觉得什麽,被她这麽一说,齐刷刷地看向顾惜朝。本来麽,哪个男人不会喝酒?酒桌上这麽磨叽的,那只能是因为瞧不起人了。

      是祸躲不过,是祸躲不过,是祸躲不过……顾惜朝心中默念,接着将心一横,拿出慷慨就义的豪气,抄手端起酒碗。

      穆鸠平已开始叫好,顾惜朝抬眼幽幽看他,道,“我是真不能喝。”说完还没等人家反应,他一仰脖干了这碗烈酒。
      然后便一头栽到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十分干脆地晕了过去!

      七大寨主面面相觑,戚少商面色如常地起身,拦腰将醉鬼拖起来,对众人道,“我先送他回帐,去去就来。”

      戚少商扛着顾惜朝走得很快。他当然是故意的,哪有人会醉得这麽快?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顾惜朝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他虽然没醉,可酒量确实不好,那一碗酒下肚相当不舒服。现在头朝下地被人扛在肩上,胃里不觉一阵翻江倒海。

      所幸路程不长,几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自己的大帐。

      戚少商很不温柔地将他扔到了床上,顾惜朝后背被撞得生疼,刚在心中骂他一句,再一想,不由暗喜,正好趁此机会装作被摔醒的样子。

      “唔,大当家?”顾惜朝揉着眼睛坐起身,故作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咦,我怎麽会在这里?我已经用过晚膳了?那怎麽还这麽饿呢?”

      戚少商一侧身坐到他床边,笑得温和,仿佛刚刚摔他的另有其人,“顾惜朝。”

      “在。”顾惜朝目光瞬间清明起来。

      “你从何处学来这一身鸡鸣狗盗的本领?”戚少商一直笑脸迎人,出口的问话却是如此这般咄咄逼人。

      “……”顾惜朝讶然片刻,随即坐正了身子,道,“大当家从何处得知我劝退何漕使的过程?”

      戚少商扬手放下帐帘,简短道,“寨兵。”

      “哦,看来大当家也有听壁角的习惯。”顾惜朝慢吞吞地说道。

      戚少商眸光一厉,声音跟着冷了几分,“读书人从何处学来的本领?”他手里有个屁账册!顾惜朝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至幻境,防不胜防。

      “书中自有黄金屋。”顾惜朝不敢造次,老实答道。

      “哦,可曾觅得颜如玉?”戚少商竟顺着他的话接了这麽一句。

      顾惜朝眼中立即升起一股鄙夷之意,什麽玉不玉的,大当家你太俗了!

      戚少商视而不见,认真地看着他,顾惜朝只好鄙夷地道,“尚未婚娶。”

      “哦,这样的。”戚大当家拖长了尾音,复又像想起什麽似的,若有所思地道,“顾惜朝,你说你这麽大老远的跑到这儿吃沙土,究竟是为了什麽呢?”
      话音里已是明显的质疑,亏得顾惜朝依然能水不惊、鱼不跳地答道,“在下对大当家的衷心,日月可表,苍天可鉴。此外,连云寨的义举直叫在下……”

      “顾惜朝,”戚少商敛去唇边笑意,出言打断他的话。“你可知,我最大的心愿是什麽?”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你的心愿?书生心中相当不满,却又不能在面上有所表征,只好低头不语,作出一副苦苦思索状。

      “深仇不得报,有子不如无。”戚少商自顾自接了下去,表完这句杀意升腾的决心之后,又添道,“以你对连云的仰慕之情,应该明白我所指何事吧?”

      顾惜朝头脑飞快运转,他当然知道戚少商说的“深仇”指的是什麽,但……

      “大当家,难道您要去砍山石?”试探着小声问出口,顾惜朝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站不住脚,可是、然而、不过,前任大当家不就是遭遇山石滑坡才壮年故去的麽?合理推断,现任大当家的仇人就是山石了呀。
      “那个,天有不测风云,大当家你的豪情在下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跟老天讨债的话……”顾惜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在戚少商冷凝似剑的逼视下彻底消失。

      “顾惜朝,”戚少商眸光中寒意迫人,“我一直都觉得,喜欢讲废话的人其实是很浪费粮食的。”

      “大当家英明。”顾惜朝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粮食,“大当家说得有理,在下定当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戚少商将脸转向烛光处,左手拇指与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几下,艰难地忍了忍,稳了稳心神,“你既入了寨,便是自家人。我希望你日后与连云众人和睦相处,真心实意为连云效力。”

      顾惜朝觉得这句话很有分量,连忙翻身下床,垂首拱手道,“大当家教训的是,在下必定谨记于心,不负……”

      “顾惜朝,”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戚少商已是第二次出声打断他,“我爹曾经说过,浪费粮食的人是不该活在世上的。”

      “……”顾惜朝像是才听懂他说的是自己一样,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半晌方讷讷道,“可是,不说废话的人一般也是没有其他可取之处的。”

      对于这等让人啼笑皆非的论断,戚少商恍若未闻,只见他状甚轻松地站起身来,指了指床,“你是继续休息还是继续喝酒?”

      顾惜朝立即躺回原先的位置,并且真诚地闭上双眼,道,“在下酒量二两,早已人事不知了。”

      戚少商嘴角抽了抽,“你酒量多少?”

      “二两。”顾惜朝答得坦然。

      “说实话。”戚少商追问得更坦然。

      “……三两。”

      有风刮过,吹起帐帘,银白月光漏进来,照在顾惜朝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戚少商盯着这张如玉俊颜,突然觉得肚饿。

      真是见鬼了,大当家暗自忖度,之前明明耐不住撩人香味,在厨房偷吃了一条小羊腿的,这才多大会功夫。

      戚少商立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顾惜朝打定了主意“不省人事”,他只好抬脚向外走。

      脑中却印入顾惜朝的脸。

      还是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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