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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所谓忠心之道 ...

  •   章四所谓忠心之道

      戚少商不是个死钻牛角尖的人,他一时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肚饿,便索性不再去想,回到酒席与众人吃喝一阵之后,回到自己的大帐倒头便睡了。

      接下来的几日顾惜朝倒是做了些正事,具体说来便是将连云的账目从头梳理了一番。戚少商看他低眉敛目地查验账册,忽然觉得此人不说话的时候最讨人喜。

      劳二寨主年纪最长,夸起晚辈来也便最为大方,“大当家,顾公子这一来,对我们寨子来说不啻为一场及时雨啊。”

      “哼!”没成想当家的还没发话,一旁的三寨主先自从鼻孔里出气,“路遥知马力。”她话只说一半,技巧地将点题的下半句略去。

      顾惜朝抬起头,向戚少商投去一瞥,那意思明白得很——你看,女人呐。

      不知何故,戚少商对顾惜朝的眉目传情给出了回应,他莫名其妙地对顾惜朝眨了眨眼。

      而顾惜朝竟也莫名其妙地对戚少商眨了眨眼。

      “哼!”三寨主再也忍受不了,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顾惜朝目光扑朔地看她怒气冲天的背影,幽幽道:“卿本佳人。”

      戚少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奈何为贼?”

      顾惜朝斜睨他,有些埋怨:“大当家,三寨主适才为何不说路遥知马力的下一句,我以为您是知晓其中缘由的。”

      戚少商便有些讪讪,“是我唐突了。”

      顾惜朝再睨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继续查账。劳穴光两只眼珠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转了七、八、十个来回也没搞懂此间深意,笑着打个哈哈,起身出帐。

      转天,戚少商将顾惜朝叫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凑近他道:“过两日劳烦你陪我出趟远门。”

      顾惜朝挑高了眉头,不解地问:“只有我们两个人?”

      戚少商郑重地点头。

      顾惜朝更为不解,蹙着眉头问:“大当家这是要凭一己之力勇闯庆王府?咳,在下虽会些拳脚功夫,可真要动了真章,怕是不济事的,不如……”

      “不是要你动拳脚,”戚少商截断了他的话,笑意渐渐爬上脸颊,“只是要你陪我去退婚。”

      顾惜朝的瞳孔瞬间放大,话语也结巴起来,“退……恐怕不妥吧?”

      戚少商笑意未减,一字一字清晰道:“你是说我退婚不妥,还是你陪我去退婚不妥?”

      “……”怎麽听起来都这麽别扭呢?

      戚少商见顾惜朝吃瘪,心下笑得打跌,脸上却收住笑容,正经道:“我看你嘴皮子功夫不错,物尽其用而已,你不要多心。”

      顾惜朝收拾好心情,整理好表情,拱手作揖,“全凭大当家吩咐。”

      敲定日程后,戚少商乐颠颠地请顾惜朝喝了顿酒。这次没有了那些寨主,二人喝得自在许多。其实戚少商无所谓,主要是顾惜朝这人,喝酒容易上头,两杯下肚就脸红耳热,他醉没醉别人不清楚,只是满头烟霞烈火的,看着挺吓人。顾惜朝自认为是善良的人,是以,他一般不在外面喝酒,以免别人担心。

      冷月千里,漫洒清辉,风声渐止。顾惜朝的卷发懒懒垂下,戚少商大口喝酒,耳边听到他似笑非笑的问话,“大当家,你怎麽就挑中我同你一起去?”

      戚少商“咕咚”一声咽下口中酒液,四两拨千斤地绕开重点,“不是前几天还嚷嚷着愿为我赴汤蹈火?眼下不过是叫你出趟苦差,你就不乐意了?”

      闻言,顾惜朝立马放下手中酒坛,一振衣袖,挺身而起,敛装肃容,恭敬道:“大当家,在下对你绝无二心,在下说过的话、立过的誓,定当永铭于心,若是日后有一丝半点违逆之举,老天爷也是看不下去的。”

      戚少商早对他的诉衷肠习以为常,此时再听,心中已近坦然。他笑了笑,目光放得很远,“你站着不累麽?”

      他们俩的酒席地点在房顶上,戚少商说,边晒月亮边喝酒是人间最惬意的事。

      顾惜朝摸了摸鼻子,他吃不准戚少商这句话的真正意图。

      戚少商收回远望的目光,仰头看他,顾惜朝直愣愣地站着,并不动作。

      忽而,戚少商扬手搭上他腰带,手下一用力便将他拽了下来。顾惜朝恨恨瞪他一眼,戚少商无辜地摊手,“你站那麽高,晃得我眼晕。”

      “……”

      一时无话,唯有风声过耳。

      顾惜朝见戚少商不语,自己又喝了点小酒,有些头晕,索性往后仰倒,双手枕于臂后,微眯起眼睛努力感受月光的轻柔抚触——虽然他什麽都没感觉到。

      “顾惜朝,”半晌,戚少商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

      “嗯?”顾惜朝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

      “你就这麽厌烦我?”戚少商的这句话说得不温不火,不惊不怒,却着实叫顾惜朝心中一凛。

      戚少商自然不是傻子,他如何能不去想顾惜朝的来历、意图?若说顾惜朝真的是为投靠他而来,那麽他应当处处谨言慎行,可他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与其说是在恭维他这个大当家,倒不如说是在挖苦他连云寨。而若是顾惜朝另有所谋,往最坏的情况想,即,他是朝廷派来的人,那麽他更应该小心为上,斟酌言辞,以求尽快得到大当家的真心认可。

      戚少商早就看出顾惜朝嘴里没两句实话,他也赞同阮明正说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顾惜朝纵有天大的本事,他戚少商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便是陪着他演一出大戏也未尝不可。只是,戚少商忽然想知道,若是他玩笑般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不知顾惜朝会作何反应?

      顾惜朝果然没让他失望,略怔了怔后,便开了腔:“大当家,其实在下对您的情感十分复杂,断不可以厌恶或是喜欢等等肤浅之词来一言以蔽之。遥想当年,在下刚刚听说您的身世之时,对您实是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羡慕之意。”

      戚少商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月光在他的眼睫处投下暗影,他眼神灼灼,意外的有些蛊惑。

      “哦?你羡慕一个出身匪盗的人?”

      顾惜朝摇头,“不,我是羡慕你有一个完整的家。”

      戚少商:“……”

      顾惜朝就当没看到戚少商的神色,自顾接下去道:“而后,我又听说您带领连云寨抗击外敌的英勇事迹,心中便隐隐的有了一层嫉妒之情。”

      戚少商重新挑起唇角,“嗯,嫉妒。”

      顾惜朝沉痛地点头,戚少商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名为“壮志难酬”的悲哀,“及至后来,不知怎的,我胸中竟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戚少商唇角的笑意持续夸大,飞快地将顾惜朝的话做出总结,“羡慕、嫉妒、恨?”

      顾惜朝缓慢而郑重地点头,戚少商迎着他的眼睛,“前面两个我明白,可这恨从何而来?”

      “啊,这个,”顾惜朝顿了顿,“在下是为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心生恨意呀。您看,您总是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在下每次听到您身受重伤的消息,总是忍不住为连云的子弟兵捶胸,您怎可这般不顾自己死活?您不是一个人呀,您身后的人又何止一个连云寨?全西北的人民都盼望着您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戚少商只听到一半就知道自己错了,他早该预料到,顾惜朝那张嘴,喷出来的话绝不会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戚少商很有风度地倾了倾身体,“多谢夸赞。此外,天色不早了,我看今天就喝到这里吧。”

      顾惜朝从善如流地起身,晕乎乎的一个不小心带倒了酒坛,坛子咕噜噜一路滚下房顶,砸到黄土地上不见响。

      “死小子,叫你不要爬屋顶喝猫尿,你是没长耳朵啊?!”底下传来戚老太爷的怒吼,戚少商何其无辜,纵身跃下,俯下身捡起完好无损的酒坛,置于掌上掂了掂,目光幽怨地瞥了一眼随后跳下的顾惜朝,“这回不是我的错。”

      戚汉生再转头瞪顾惜朝,语气痛心疾首,“小顾,你少跟他混,难不成你真想落草为寇?”

      顾惜朝、戚少商:“……”

      三日后

      戚少商带着顾惜朝,在众位寨主及戚老太爷的殷切嘱咐中上了路。顾惜朝被寨主们欲言又止的做派弄得发懵,尤其是那个心直口快的穆鸠平,对着自己几次张口欲言,偏偏都被别人一个两个大白眼给瞪了回去。

      顶着朔风,顾惜朝策马跟在戚少商马后。漫天的黄沙肆意飞舞,顾惜朝脑海中不断回放适才送别之时的诡异画面。

      紧跑几步,顾惜朝尽力与戚少商并肩而行。

      “大当家,咱们这麽大喇喇地去退婚,难道不会叫女孩子家难做麽?”迂回,做事要迂回,顾惜朝深谙此道,最想要知道的事是不能直接宣之于口的。

      “哦,那个呀,准确地说,我是去被退婚的。”戚少商云淡风轻地答道:“你知道息红泪吧?江湖第一美人,当年她摆了个擂台,说是要比武招亲。那时我还年轻,所以轻狂。他们都说我是看上她的美貌才去打擂,其实,我只是看不过那麽多成名多时的男人被她一个女孩子打趴在台下。”

      顾惜朝低着头看马蹄,他怕抬起头就被风沙迷了眼,一边还要奋力消化戚少商解释的真相:“……也就是说,你们都没看上对方?”

      戚少商点头。

      顾惜朝胆战心惊地接着问:“那麽,被退婚的意思是?”

      戚少商将大氅紧了紧,惆怅地道:“她有了真心想嫁的人,我不能耽误她啊。”

      所以你就上赶着跑过去被人抛弃了?只为让江湖第一美人有个名正言顺移情别恋的机会?

      难怪,难怪他们的眼神中满是同情!敢情他们是没一个愿意陪你去美人面前丢脸吧?顾惜朝简直想吐血以示自己的郁闷,这叫什麽事儿呀。

      “你也不必太过介怀,”戚少商好像有读心术一般,漫不经心地说道:“到时候对外宣布的是我朝秦暮楚,面子上还是我不要她的麽。”

      顾惜朝更加傻眼,怎麽着?合着您里子被人伤了之后,连脸上都要被盖上一个花花公子的印戳?老天爷,亏得我还以为你年少主事,精明过人,这种稳赔不赚的生意,你脑子究竟进了多少水才能拍板呀!

      戚少商忽然勒马止步,顾惜朝还在内心悲愤中,惯性使然,不管不顾地往前疾奔。

      “其实,耽误她也是耽误我自己,反正没感情,拖一天是错一天,她早日解脱,我也好早日寻得良伴啊。”

      大当家的声音借着风势从背后悠悠传来,顾惜朝这才醒过味来,一拉缰绳,转身回头,目光错杂地盯着戚少商。

      “世人都说我们俩看着相配,可过日子哪里是摆花瓶呢?只看着好,能撑得了几时?哎……”大当家哀怨的调子随风飘荡出老远,顾惜朝看着他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那意思似乎带了点儿懵懂憧憬,又似带了丝不敢置信。戚少商的坐骑适时低鸣一声,飞扬的黄沙将大当家连人带马裹上一层淡黄烟雾,无端让他的形象苍凉不少。

      剩下的路程,二人不再多话,连夜赶路,一路疾驰,于次日清晨便赶到了息红泪地盘。

      戚少商抬头扫了一眼“毁诺城”三个大字,不无感慨地道:“她倒是为自己挣足了世人的同情。”

      顾惜朝看着那三个字,再转头看看身边的人,错觉它们就像是刻到了戚少商脸上一样。

      见到息城主真人那一刻,美则美矣,但顾惜朝没有太多惊艳之感,只是她举止落落大方,自是与一般女子有所不同。

      “你来了。”城主声音偏冷,言语干脆利落。

      戚少商笑出一对酒窝,连夜的疲累竟半点不见,“红泪,我得先恭喜你啊。”

      息红泪用眼角冷冷扫视他,顾惜朝背后汗毛自动站起——大当家,你确定息城主对你真的无情?

      戚少商笑哈哈地拉着顾惜朝自行落座,端起桌上的瓷杯掀开看了看,“红泪,我们远道而来……”

      息红泪不说话,目中寒光更盛。

      “口渴。”戚少商不畏强权。

      “……铭砂,看茶。”

      须臾,茶自然是奉上了,奈何息城主其人过于大方,连带命人赠送一曲清歌小调,只当是消遣了。

      琵琶声声,婉转哀伤,袅袅娜娜,衬着茶香阵阵,飘然远播。

      [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
      凄清长夜谁来
      拭泪满腮

      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
      他日春归来
      心何在

      天给的苦给的灾
      都不怪
      千不该万不该
      芳华怕孤单]

      半首曲子就听得顾惜朝头皮发麻,斜着眼角瞅戚少商,却见正主神态自若,品茶听曲,自在非常。顾惜朝再一转目光,正对上息红泪冷厉的双眼,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忽然有了一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这曲子如何?”琵琶声尚未停歇,息红泪拨开杯盖,垂首敛去眼中寒光。

      “唔,你看,都已经要嫁的人了,还要我听这样的曲子,你说你的性子,我们能合得来麽?”戚少商答非所问,却是直接道出了息红泪最想要的答案。

      “哼!”息城主一声冷哼,终于显出些女儿姿态,“那不妨碍你对不起我的事实。”

      抛弃和被抛弃的区别麽?谁先发现不合适的区别麽?

      从来不曾心有灵犀,又何来两情相悦?说到底,还是脸面上的事儿。戚少商讪讪地摸着鼻子不吭气,我这不是伸着脖子让你砍了麽?“毁诺”两个大字都挂起来了,多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息城主,您有所不知,我们大当家日子都不好过。”顾惜朝终于想起戚少商带他过来不是单纯为了喝茶听曲儿的,不过息红泪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她对这种模棱两可的总结完全不感兴趣,眼角都没瞟顾惜朝一下。

      “您看这几年,戚大当家身边可曾有人?”顾惜朝对息红泪的轻视不以为意,神态自然地问道。

      息红泪眸光一亮,顾惜朝便知自己走对了路,遂再接再厉道:“城主可知为何?”

      息红泪偏头看过来,顾惜朝振奋精神,“这是报应啊。”

      “咳咳……”戚少商被呛到了。

      没人理他。

      哀婉的琵琶曲已到尽头,女声喁喁独唱:

      [旧缘该了难了
      换满心哀]

      息红泪唇边缓慢漾起一抹笑意,她本就生得美,这一笑,便如早春绽放的第一朵鲜花,明艳不可方物。

      “有理。”息城主的语气中带上明显的赞赏之意。

      顾惜朝含蓄地笑了笑,转而低头喝茶,顺带对戚少商得意眨眼——大当家,有时候,脸面要不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所谓忠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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