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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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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酒的香气,是花平除了泥封开坛。梁袭风嗅了嗅便脱口而出:“竹叶青?”
“想不到梁兄竟是行家。”分座交谈的人们,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陆小凤最爱的却是酒。这一点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到任何地方,都不会缺少这一样。他的朋友总是对他很好,好得令人妒忌,花满楼自不必说,就连西门吹雪那样不苟言笑的“冰人”,也会为了他在万梅山庄里常年备酒。
这一点他总是最得意。
陆小凤掩不住高兴。倒酒的花平看见他的两个酒窝,忍不住笑出声来,花满楼收了扇子,应道:“花平,怎么了?”
花平没有回答,他知道他们之间总是很和睦,很有默契。于是他只是摆了摆手,另一位也很识趣地的没有拆穿。
梁袭风看着这些,不无羡慕地叹了一声:“早就听说陆小凤是花满楼最好的朋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每个人都会有最好的朋友。”陆小凤为他斟了一碗:“梁兄,请。”
梁袭风啜了一口,随即放下:“好酒,只可惜,我已经不能再喝。”
陆小凤很快看了一眼他的袖子:“为什么?”
梁袭风面露羞惭之色:“你说得没错,每个人都会有最好的朋友,但我不会。”
他拉开长袖,露出十指。它们黑得发亮,如同绿头苍蝇的翅膀,渡了一层萤粉。
怪不得要这样把它遮挡。面露恐惧与嫌弃的花平赶快低下头去。
朱香芸发出惊呼,她急忙掩住了口。陆小凤却大方地点头道:“我明白,任何一个正常人,或许都不会愿意和这双手的主人交朋友。”
“没错。”梁袭风应道:“我也是要赶往嘉兴,可是,却不是为了朋友。”
花满楼已知道他的故事,所以并不发言。聆听中的陆小凤适时跟了一句:“女人?”
“呵呵。”梁袭风惊叹于他的敏感,坦承道:“没错,陆小凤果然聪明,那你不妨再猜一猜,这个女人跟我是什么关系。”
“一个男人迫切地要找到一个女人,她除非是你的情人,”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我想,她一定不是你想要的,而是你很想摆脱的。”
梁袭风微微怔住:“何以见得。”
陆小凤直言道:“因为你的脚,还有手。”
“所以呢。”以色辨毒并不算出奇的本事,梁袭风却已被勾起了兴趣:“继续说。”
“你中了毒,而这种毒,只有她能解,所以你一定要找到她。”陆小凤捉摸着他脸上的表情,说得很慢。
“在她手中获救,岂非更难摆脱?况且,难道我应该哀求她?”梁袭风的话中隐含着怒气:“我虽然不能做到舍生忘死,但我总是一个男人。”
男人的面子在很多时候,比命还重要。甚至有很多男人,为了可笑的面子,而舍弃一条命。
“没错,但是,这种毒太阴险,太痛苦,所以你一定要找到办法解决它。我知道男人都很好面子,但是,通常他们遇到困难,也比女人更容易不甘心。”
不甘心是人的通病,当这种病发挥到极致,它简直要命,而且要命极了。
“你说对了。可我到嘉兴是为了解毒,却不是为了找她。”梁袭风叹了口气:“她不在,何况,这个‘毒’并不是只有她能解。”
“哦?”
梁袭风痛苦地望了一眼自己的脚,开始陈述实情:“这不是寻常的毒,是盅毒。十几年前我在苗疆时中了瘴气,因此认识一个女人,她救了我,但也对我下了盅,这种盅,世所罕见,名唤‘多情盅’。”
苗疆的女子总是坚贞而多情的,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消受她们的爱。
这世上总是负心的多,于是她们对男人便很不放心,进而为了管束,而使些手段,便不足为奇。
“所以,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尽快回到她身边,可是,你为什么没有?”
如果有,梁袭风的脚和手绝不是现在这样。
“她喜欢我,可我并不喜欢她。难道她救了我,我就要这样报答?”看来,十多年来的折磨令梁袭风的性格变得扭曲,谈及往事激动难抑:“她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但是,自作多情的人却不常见。
你有没有为了离开而说谎,有没有为了活下去而欺骗她?陆小凤从他抖动的面容上看穿了答案,他很明智地没有说下去。
人总是自私的,为了自保常常会做出口不应心的事,可是他们自己却往往不觉得有亏良心。这是人的通病,每个人的心中不可能全是光明,总有最阴暗的角落,是朋友就不能再提。
陆小凤闭上了嘴,花满楼也不说话。
虽然各自心事深重,最沉不住气的却是花平。
时间还算够,还有半个多月,端午之前必能返家。虽然花满楼并没有告诉其他人,花平却是早已知道他在这个时候往嘉兴赶是为了什么。
这个秘密,花如令已经隐瞒了很久,并且以为花满楼绝没有发现。
“多情盅一经入体,便于骨内埋藏。”交谈还在继续,梁袭风显然很痛心:“它会在骨上咬出一个洞来,然后寄身于内。天长日久,吸髓舔血,便能断人根脉。这样的盅,它的主人,我,我恨不能……”
这样的毒辣,便教人温驯为奴又有何难,只可惜,万不可能得到的回报便是爱情。
“你找到解药了?”令人唏嘘和同情的故事,应该有一个可喜的结局,陆小凤很愿意听见。
梁袭风看着桌上的细匣,拿起来,打开。
多情对应的是无情,要解多情盅,自然要找到无情盅。梁袭风的运气很好,他找到的竟是一对。
金铃欢快地跳动起来,发出霖霖声。他将袍袖轻拢,陆小凤和朱香芸看见,这两枚细小的盅虫身披蓝光,萤萤蠕动,有如春蚕。
既然找到,为何不解?
梁袭风像是看出陆花疑虑,接道:“嘉兴姚神医手中有两味奇珍,云雪草和露白霜,只有找到它们,和这盅虫并用才可。”
“恭喜。”陆小凤有点煞风景地突然冒了一句:“请问梁兄,这无情盅从何处得来?”
“惭愧。”目光灼灼,梁袭风竟生愧意:“陆兄弟想必已经看出,我为什么逃下那艘船。”
“呵呵。”陆小凤笑了:“因为你骗了梁快。”
梁袭风长叹:“陆小凤的眼睛太毒,想骗你,却不容易。”
陆小凤于是道:“他真的是你儿子?”
父子之间,相貌总有相似。梁快却一点儿也不像他。
梁袭风看出众人的疑问,将手抚上了脸。
人皮面具的背后,是一段心酸的往事。
梁袭风是梁快的父亲,可是,却是一个抛妻弃子的父亲。
也许他没有把那个苗女当成妻子,因为不爱她,肌肤之亲只为逃生活命,可是梁快绝不可能原谅。
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到解盅的办法,这些年来,梁袭风一直在飘零,可是等他找到解药的时候,却发现,是在梁快的手里。
这个答案,是不是很讽刺,让人很痛苦?
“这串金铃内的盅虫便是盅引,没有它,我是找不到无情盅的。我找到了它,这盅引却陷我于危境。”
它乱响,等于予人示警。
“所以,你受了伤。”处境堪怜,花满楼情不自禁地摇头,如果不是他们,也许很可能,梁快会不顾亲情地将他置于死地。
陆小凤在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这个细节梁袭风看得很清楚,他很羡慕:“不错,我没有你这样的运气,我一个人上路,没有好朋友。”
他们于是又安慰了几句,他的心情却始终低落无比。
此情此景,很想提问的朱香芸只能乖乖地闭上嘴。
随后入夜,大家各自歇息之时,陆小凤赖在花满楼那儿不走。
“你有什么话要说?”陆小凤今日喝得很少,凭花满楼的了解,必然事出有因。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梁袭风很奇怪?”好奇心是他改不掉的老毛病,陆小凤这样说绝不是因为嫉妒:“纵然是这样的天气,江水仍然冷得像冰。以他的病况,竟没有伤了心脉。”
“也许梁兄的内力深厚,何足为奇。”花满楼希望他别再这么钻牛角尖:“陆小凤,现在我想说的,却不是这个。”
“哦?”陆小凤正在回忆细节,当时被扔下江的梁袭风,确实有被那艘船追赶,所以,花满楼才更迫切地救了人,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已经不能再想下去,花满楼更为揪心地开了口:“陆小凤,我很担心我爹,我怕他中的也是多情盅。”
“什么?”陆小凤诧异无比,脱口而出。
“从梁袭风的讲述来看,我爹的症状和他一模一样,发作之时痛不可挡,锥心刺骨,并且总在端午前后。何况,他持续的时间也有数年,倘若属实,岂非……”
灾情深重,可是萍水相逢,岂能因一己之私,夺取他人解药?
“你没有告诉梁袭风这件事吧。”想起之前他们那么投机,陆小凤很是担心:“如此说来,他恐怕更加可疑。”
“纵然是这般,我也不惧。”花满楼将扇子在他肩头轻点:“不是有你在么?”
陆小凤顿觉欣喜,有点得意地回道:“是啊。但是,花满楼,我们现在担心也没用,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