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山庄》殊途

2、第 2 章

　　船总要上岸。

　　在临江和嘉兴之间，有一个小镇，名唤东流镇，虽然这个镇子不大，却很热闹。

　　来往的名人多了，自然更热闹。

　　所以，为了对得起这份热闹，这里应该有最好吃的点心，最美味的酒。

　　陆小凤不算常客，却也来过几次，每次他来，都会到“百里香”好好喝上几坛竹叶青。

　　可是今天，他却一滴酒也不想沾，他甚至连“百里香”的门都不愿进。

　　他们已经上岸了，最麻烦的就会像条蛇，牢牢地把他们缠住，甩也甩不脱。

　　带着这样的心情赶路，谁都不会太高兴。可是陆小凤却不可以不高兴。

　　花满楼心细如发，要骗过他，怎么能很容易。

　　陆小凤离他很近，近得不容一掌之隙。

　　可是，那个“麻烦”也离他很近。

　　陆小凤于是看着他，随后不能不警惕地想起他刚刚被救下的时候。

　　当时，梁袭风水漉漉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狼狈的鸭子。

　　这只中年的“鸭子”有着一张圆脸，半边都是胡渣，显得很粗犷。袍袖宽大，赤着脚，一身黑，长带药囊，挎颈而背。身长八尺开外，脸色发白，薄薄的嘴唇不停地在抖。

　　陆小凤却很快发现，他不仅仅是冻的。

　　他并不瘦弱，如果仅仅是冻的，双脚不该泛着碧青色，还有些紫。若说不是中毒，怕是谁也不信。

　　带着一个“毒人”上路，谁都要小心翼翼，所以，在靠进店门的时候，陆小凤主动走在了前边。

　　认得他的老板娘却把人挡了回去。

　　陆小凤诧异地发现，平日高朋满座的百里香，竟然只有一位客人。这位客人还是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显然很重要。

　　四个护卫分站在这张桌子的周围，像守护神般地手持利剑，凝神向门。

　　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脸庞圆润，面飞红霞，像是要喝醉了。

　　她虽然要喝醉了，却有着很好的酒品。因为她是女孩子。

　　女孩子就算喝醉了，也会比较安静。更何况她长得绝不难看。

　　一般的男人在这时见了，也许会忍不住走过来，占她的便宜。

　　陆小凤绝不会去占她的便宜，他刚刚看见是她，就忍不住想跑。

　　朱香芸的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香气，也许这是少女的体香，但却与众不同。她看上去很温柔，笑起来也很文静，可是陆小凤却知道，那些通通都是骗人的。

　　一般的女人喝醉了都很怕被男人调戏，可是朱香芸喝醉了，却很喜欢反过来调戏男人。

　　她不是寻常的女人，被她调戏，绝不会是飞来的艳福，而是横祸。

　　所以陆小凤绝不敢走过去，他希望花满楼也不要。

　　可是花满楼一定要走过去。

　　朱香芸已经醉倒，不管她，她恐怕会掉在地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身旁的人没有理，但花满楼一定会同情。

　　陆小凤不能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宁可牺牲自己。他走了过去。而且，他想得很对。

　　朱香芸还不等靠近，便已张开双臂扑来搂住他的脖子，他不能推，那么只好接着。

　　皱着眉头的花平很快去看他的少爷，幸好，花满楼没什么出奇的反应。

　　陆小凤只好叹息着把她扶坐在椅子上，然后对花满楼说：“这位姑娘花满楼你一定要认识，她叫朱香芸。”

　　花满楼合上扇子，轻轻颌首：“哦，原来是您。”

　　朱香芸比花满楼要小得多，居然要用尊称，难道不是因为她是皇亲？

　　花家和皇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由于大通钱庄，花家成为唯一可以和朝廷并称幕后老板的对象。这样的殊荣，世所罕见。花满楼却不是因为这个才对她客气。

　　朱香芸感觉声音很好听，所以努力睁开醉眼，把他望了望，就这么一会儿，她笑了起来，她很高兴：“花满楼！”

　　热情如火，她穿着红色的褶裙，动起来就像一只凤凰。

　　摇摇晃晃的样子让花平看得很害怕。

　　这位朝阳郡主是禧王的女儿，却在很小的时候因为身中奇毒，没有随镇守边关的父亲宿在府里，却在别处修养生息。所以认得她的人不多，连花满楼也只是久闻其名。但是按道理，以她的出身至少应该很有礼貌，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谁喝醉了都不会很贤淑，朱香芸忙着收拾自己，很后悔地追念：“糟了糟了！”

　　她没有想到陆小凤和花满楼会来，让他们看到最狼狈的样子，这当然很糟糕。

　　在熟人面前戒备心虽然可以降到最低，但面子却是更加丢不得。

　　陆小凤认识她有一年了，一年前，她已经在陆小凤的面前这样过，她不能再有第二次。

　　属下赶快给她拿解酒散，她赶快喝。

　　由于她的要求，他们几个人就在这张桌边坐下。陆小凤注意到梁袭风在坐下之前，很僵硬地退了一步，而后才努力地放松。

　　这是在警惕，害怕有谁会夺走他的宝贝。

　　陆小凤盯了一眼他身上背的药囊，还有胸口。

　　宝贝在花平帮他换衣服时，曾经见识过，自然他把当中情形，全部一字不露地告诉过聪明的陆小凤。

　　梁袭风昏迷时，一只三寸长的黑色细匣被他紧握着，纹丝不动。花平说：“我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掰开他的手，我简直要把指甲都掰断了！”

　　很好，这就是那件要命的东西。

　　陆小凤当时又问：“还有呢？”

　　一串金铃，颜色有些发乌。掖于内襟，收藏得相当隐蔽。当花平解去他全身衣裳，这串金铃从中掉落之际，居然发出奇怪的霖霖声。

　　这些为什么，梁袭风却没有说，始终保持缄默。

　　于是花平很不高兴，他还觉得这个人除了不通人情，还很没有良心。少爷救了他，他却还在隐瞒秘密。

　　花满楼知晓这些之后，却不以为然。他很和气地劝道：“花平，你不应该这样想，不是你救了人，就有权利要求他吐露秘密，不是你救了人，就有权利要求马上取得他的信任，每个人都有苦衷，这个道理，你需要慢慢明白。”

　　花平不明白，虽然这都是实情，但他总以为，梁袭风不该这样做。

　　他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听从陆小凤的戏言，在这个家伙还没醒的时候就把他扔回江里。他们为他惹下了麻烦，他还是这样不识趣。

　　麻烦是很要命，只可惜，更多时候明知要命，却还是要攥在手里。

　　他是这样拒人千里，很快好奇心盛的朱香芸便不满道：“究竟是什么宝贝，看一眼也不行。大胆刁民，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每个女孩子，或许都有公主病，朱香芸不是公主，不过，即使是郡主也已足够。她很想在陆花二人面前表现得很淑女，但是被惯坏的脾气想要收敛真的很不容易。

　　在郡主发脾气的时候，千万不要接话，当然更不能顶嘴，要让她高兴，最好是顺着她的意思。于是，为了打断她，在这种时候，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那是长长的剑鞘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叮叮地带着火星。先进门居然是一把银鞘剑，众人的眼睛马上跟了过去。

　　这柄剑太细，细得像竹竿，而且有点过长，使用起来应该很不方便。

　　快至腋下，所以只好拖行。但是陆小凤却知道，剑的主人拖着它，却绝不会是为了这个。

　　随后出现的果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很英俊，穿着一身白衣，冷峻无比的模样，好像冒着寒烟的冰块。

　　陆小凤马上想到了西门吹雪。他知道，在这江湖上，他是无数的后生晚辈都想要竭力效仿的“神”。

　　可是天下只有一个西门吹雪，而且，是永远只有一个。

　　只有不知死活故意卖弄的少年，才会用这样刻意的方式，制造气势，以图先声夺人。

　　银光折射，刺痛眼睛，朱香芸很快只看他的脸。

　　这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弯弯的细眉，秀挺的鼻子，还有粉色莹亮的嘴唇微抿。

　　美中不足的是，他不肯笑。

　　朱香芸看着那双像盛着春水般的眼睛，叹了口气。

　　四个侍卫马上就要过去，她却止住他们，很自然地问：“你是谁？”

　　少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梁快。”

　　朱香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抚掌道：“好名字，你的剑，真的很快？”

　　梁快道：“你要我拔剑？”

　　朱香芸很好奇：“难道你不肯？”

　　梁快道：“我肯，但是，现在不行。”

　　朱香芸马上问：“为什么。”

　　梁快居然道：“因为我饿了。”

　　朱香芸又笑了笑：“很好，你很有意思，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她对着老板娘喊：“老板娘，他的账算给我。”

　　梁快居然没有拒绝，他很冷淡地看着她，问得很慢：“你是谁？”

　　朱香芸笑嘻嘻地回答：“我叫朱香芸。”

　　梁快皱了皱眉：“禧王之女朱香芸？”

　　朱香芸很惊讶：“你知道我？”

　　梁快还没有回答，突然听见一阵霖霖声。

　　这种声音，从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刚才它很轻，很小，但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密。

　　陆小凤注意到梁快的腰间挂着一串金铃，这串金铃也是发乌的。

　　因为听见它，所以梁快往这边快步走过来。

　　他走过来，梁袭风只有往后退。在退的时候，他的一双手紧紧地护着药囊。

　　梁快盯着他，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他哼了一声，就要拔剑。

　　陆小凤却比他更快地将梁袭风点住。

　　几张错愕的脸一起看过来，看见他在他身上摸出一个细长的小匣子。它出现的时候，霖霖声只有更密。

　　梁袭风的脸色变了，他惊道：“陆小凤你要做什么！”

　　陆小凤却像个和事佬：“别这么生气嘛，梁兄。大家都姓梁，按年纪，这个小子恐怕可以当得了你儿子，你怎么忍心偷他的东西。”

　　梁快的脸色也变了，他冷笑道：“陆小凤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陆小凤点头：“的确不认识。”

　　梁快于是更生气：“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让一个陌生人占我的便宜。”

　　男人要羞辱一个男人，经常会占些口头上的便宜，这种便宜虽然很无聊，但是很要命。

　　陆小凤于是醒悟：“对不起，那么，如果我把它还给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拉过梁快的手，把那细长的匣子，小心地放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他的东西，物归原主，他应该很高兴。

　　但是梁快显然很不高兴。不仅如此，他还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甚至于匪夷所思的事。

　　他竟然不再说什么，把那匣子放回他们的桌上，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朱香芸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不是他的？”

　　陆小凤摇头，断定：“是他的。”

　　朱香芸不信：“是他的，他为什么不要了？”

　　这个问题，陆小凤在回答之前先去看的，却是花满楼。

　　没有说话的花满楼，眉宇间充满了同情。

　　梁袭风在这时叹了一声，开口道：“好吧，陆兄弟，是我错了，我给你们带来大麻烦，你想知道的事，我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