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唾面自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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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的一声，破鞋飞了出来，涉林愕然，慌乱中脚步一错，破鞋从身边划过去，砰地一声落在地上，隔了八丈远，还能闻到破鞋那股销魂的味道。
涉林怀疑月明是不是早就知道里面会飞东西出来，不然他站的位子怎么那么讨巧，一点都不用动，那破鞋却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一片，看来是站出经验来了。
月明歉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又道：“师兄，我有朋友来了。”
里面沉默了一下，突然又传出了一连声咆哮，“我说过你他妈别迈我的门槛，你不但当老子是放屁，还他妈自作主张，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这里带，当老子是死人么？”说着乒乒乓乓，什么乱杂物都飞了出来。
月明略感尴尬，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今天师兄心情不好，就是往常也不是这样的，这样我先进去，您稍微在外面活动一会儿，等我说通了，再请您进去。”
涉林点点头，只见月明道：“我进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门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了。
里面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涉林扭过头去，暂时退避了，这种事情让他们师兄弟之间自己解决去吧。
随意在掖庭宫中转转，一路上总是灰蒙蒙，静悄悄的，如果能不嫌气闷，那么至少还有几分安静。
突然，只听一个声音响彻天际，尖叫道：“怎么又是你？”
转过头，只见两个少年站在廊中对峙着。其中一个大约有十四五岁，从打扮上看就知道是个小太监，而且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发育，显示出了一定太监的特征——证据就是他的声音特别高亢——他叉着腰，一手点点戳戳的指向对面的男孩，“前两天分到这里的甘草，师傅叫我来拿，就给你拿去了，今天又分枸杞，你又爪子一伸，呼噜到你家去了，我就不明白了，你那瘸子有什么珍贵处，是好东西都让他头一份？”
对面的孩子最多只有十岁出头，身材比他矮上一个头，身上一身干干净净的青衫，面料固然粗糙，但是制式却与旁人不同，既不是太监也不是黄门，不知是什么身份，他站在那里，对于指责声并没有反应，半低着头，容色淡淡的，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涉林吃了一惊，一瞬之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叶韵——虽然这男孩只是站在那里，但是他真的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影子——一点叫做气度的影子。宠辱不惊，宁静冲远，这些词本来不该用在孩子身上的，但是用在他身上，竟然意外的合适，这种令人气度，涉林只看过两个人有——陛下，叶韵殿下，连自己的父亲，惠王，现在的太子殿下，也只能说是风度，甚至有气场，偏偏就说不上气度，更说不上令人心折四个字。
或许是他敏感了吧，他印象中的气度，应该是那个人向他走来，他会自愿的侧过身，让开一条路。
虽然，陛下，叶韵，还有男孩三个人完全不同，但他们都有这种气度，让涉林愿意在他们身边，侧身而过。
几乎毫不犹豫的，涉林走了过去，他突然想要说点什么。
这时候，小太监在男孩的沉默中越发的激昂起来，跳着脚骂道：“你他妈的也跟我装聋作哑，好像是个蠢货，其实抢东西的时候你比谁都贼，不就是仗着瘸子护着你么？老子就不信，老子揍死你，瘸子还能把我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只站在原地指手画脚，甚至上蹿下跳，根本没有往前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瘸子”的原因。
虽然掖庭宫冷清，但是拜这小太监的嗓门所赐，总有几个人远远的围观，当然，大部分人还是那么冷漠，但是眉梢眼角，都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仿佛世界上如果还有什么能够牵动他们的心，那就是别人的不幸。
涉林本来想过去，但是见那小太监不过嘴上功夫，也就不急了，只是慢慢靠了过去。
那男孩子本来不过神色淡淡，突然见到身边有人过来，还是一个与自己相仿的男孩，而且面上不带任何恶意，不由得微微一笑，向他点头。
涉林在心中竟然闪过一丝诚惶诚恐，好像自己能收到这样的善意都有些过誉了，甩甩头，把这个略带荒诞的念头，也笑着点头回礼。
那小太监没想到自己这么骂他，他居然还不在乎，竟然闲闲的一边打起招呼来了，不由得脸都拧了，张口一口吐沫吐到他脸上，叫道：“你还要脸不要脸，老子跟你说话呢。”
吐沫准确的，吐在了那孩子的鼻梁上，那孩子一愣，微微摇头，甚至懒得抬手去擦，任由口水沿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涉林脑中轰的一声，一股怒气不可遏制的涌了上来，竟一下子无法控制自己，冲上去抬脚，把那太监踢了出去，道：“作践人也该有个度，你要不要脸？”
那太监正要耍狠，没想到来了个更狠的，想要跟他对着，却一看他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涉林虽然现在性子平和了不少，但自小也是唯我独尊出来的，在安王府那是颐指气使，真正有底气，气势从小练出来的，那太监不过是个撒泼耍赖，色厉内荏，见了这样的神气，竟然一时不敢争辩，嘴里咕哝了两声，想要骂人却又不敢，终究回头就跑了。
转过头来，只见那孩子仍是站着，脸上已经没有什么痕迹了，只是神色仍是淡淡的，道：“兄何必跟这些东西生气？”
涉林心中陡然闪过一个成语——“唾面自干”，有这种心胸的人，如果不是窝囊到极点，那么必然是很可怕的。
当然也有例外，当初的杜缜，曾经把一壶冷水不闪不避的浇在头上，但是即使是杜缜，也是因为信念——他杜家训练出来的对主子绝对无二的信念，才能做到，这男孩又凭什么。
蓦地，涉林觉得一阵发冷。
“兄长？”男孩子见他神色僵住，好奇的叫他。
涉林一愣，回过头道：“你好，我是……小林子。”
“小林子？”男孩子一笑，“你不妨叫我小筝子。你不是掖庭宫的人吧？”
涉林一面回答：“是，我是跟着朋友过来的。”一面眼尾一扫，只见他拿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放着一个桑纸包，看来装的是药材之类，另一边放的是一本书。
一本破旧的，书页泛黄的的旧书，封面已经缺了大半，书名都模糊不清了，只能看见一个“晋”字。
涉林脱口而出道：“晋书？”
小筝子眼睛一亮，神色登时亲近了几分，道：“你也读书？”
涉林被这个问题呛到，憋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前不读，现在读了。”
小筝子刚才的平静淡泊一扫而空，一脸羡慕神色，像看到糖的小孩子，一连声道：“你读过几本书？”
涉林掰着手指头，道：“我……忘了。”他自己看书是一目十行，不求甚解，到底看过多少，他也忘了，好在他记性不错，没有读完一本扔一本，还记了些学问。
小筝子越加羡慕，有些急切的问道：“晋书的卷六，你有么？我一直找不到，只看过前面几卷，只到了武帝，便再看不着了。”
涉林一挑眉，道：“武帝不够么？”
两人同时对视一眼，同时一笑，小筝子道：“兄不是普通人吧。”
涉林一笑，道：“小林子。”两人再相对一笑，不提其他。
小筝子笑着，扳住他的肩膀，道：“既是如此，把下面几卷都借我吧，借我吧。”
涉林看着他与刚才浑若两人，显得亲近的有些无赖，无奈道：“真受不了你，回头我给你送来，还是你去我那里拿？”
小筝子眉毛几乎看不出来的轻轻一动，道：“我出不去，你给我送来吧。”又笑嘻嘻的道：“还有没有别的书？除了史书，经史子集我是来者不拒。”
涉林道：“得了，回头我开单子给你，想要什么就点什么，我也是来者不拒。”
小筝子喜得眉飞色舞，道：“这可好了，正瞌睡呢，天上掉下你一个大胖枕头下来。就凭这么着，一会儿我请你吃好的。”
涉林笑道：“吃什么好的，你没看我带好的了么？”手中一举食盒。
小筝子啧啧有声，道：“什么好的，我瞅瞅。”伸手就要掀他的盖子。
涉林一档，道：“你没事了么，等等再说。”
小筝子一愣，才想起来，道：“啊，还要给老木送药去呢。”
不出意外的，小筝子回到的地方，就是月明的师兄的地方。
早听说小筝子由“瘸子”护着的时候，涉林就猜到或许是月明的师兄，没想到真的这么巧。
“这么巧？”小筝子转头看了一眼涉林，也是惊讶。
涉林道：“跟着朋友来的，他就在里面。”
小筝子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小明吧？他一来老木就暴躁，现在想必也……”一推门，只听得怒吼声飞了出来，声音之大能把人掀一个跟头。
“我跟你说过要他妈的谨慎，你还是死性不改，能活到现在真他妈侥幸。你给我滚出去，到时候连累了我这个瘸子死都不得安生，老子做鬼也要再弄死你一遍。”
震耳欲聋的吼声中，小筝子却是一乐，对涉林道：“看来小明过了不让进门的第一关，现在没有危险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里面叫道：“是小筝子么，你他妈死到哪去了？半天不见人影儿，打量我瘸子管不了你是不是？”
小筝子笑眯眯的进门，道：“老木，我给你拿好东西回来了。”
涉林跟着进门，只见里面只有两张窄床，最多不过一人多宽，铺着白色的被单，除此之外，只有一个三条腿的桌子，两个小马扎。
一张床上躺着一人，宽宽的紫脸膛，浓眉大眼，骨骼长大，那窄小的床铺好像容不下他似的，在他身前，月明半跪着，虽然笑着，眼角却还能看见丝丝泪痕。
小筝子把那包枸杞扔在桌子上，笑道：“老木，你有福了，外面弄了点枸杞，我给你拿了一包，回来泡水喝，包你身体牛一样。”
那人听了，狠狠地捶着床板，吼道：“老子的身子本来就像头牛，有这些枸杞狗屁的？你打量我这瘸子就是废人不成？臭小子，你竟然敢瞧我不起，以后再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统统丢出去，白给老子也不吃。”
小筝子向着涉林一笑，月明道：“师兄，这是我的朋友，小林。”
涉林还未开口，老木已经转头看着涉林，道：“你是他的朋友？真难为你，这小子人又硬嘴又毒，天生的天煞孤星倒霉一辈子的，你倒是不怕晦气？”
涉林心道：他嘴硬舌毒，你暴躁嘴臭，你们两个说不上谁比谁晦气一点，倒也不用互相说嘴。笑了笑道：“老木？”
老木哼哼一声，道：“叫的挺亲热啊，谁许你了？”
涉林也不恼，道：“那么叫您木爷可好？”
小筝子站起来，笑着打圆场，道：“你听他说话那德行，够得上‘木爷’么？就叫老木，看他还不顺耳怎么的？”
老木似乎对小筝子更加无奈一点，转过头去哼了两声，也就不说话了。
小筝子却是全然不理这些尴尬，过来拉起了月明，笑道：“刚才小林说带了好吃的，我看小明也带了好吃的，今天注定有口福了。我瞅瞅，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说着也不见外，把两个食盒统统打开，把坛坛罐罐都拿了出来。
不一会儿，桌子上摆了四五只梅花碟子，两个雨过天青色瓷碗，还有一盅香气扑鼻的鸡丝火肉野菇汤，满屋子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开。
小筝子笑着指指点点道：“肴肉，香酥鸭子，炖蹄花……啧啧，还有鱼脍，火肉汤，香啊，香啊。”
老木斜着眼睛，冷笑道：“败家的兔崽子，你才挣几个猴钱？来老子这里装大尾巴狼，老子不吃这一套，都给我扔了出去。”
月明和小筝子对视一眼，月明站起身，把几个菜拨出一点来，放在一个小碟子里，盛了一碗饭，浇上汤汁一点点拌匀了，堆上了慢慢的菜肴，放在床头，笑道：“给您放这里，我们出去吃了，回头我把碗筷收拾了。”
老木捶着床板，叫道：“你给我滚，谁吃你的败家饭？”话虽这么说，终究还是没动床头那碗饭。涉林见他青筋暴起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趣，顾忌着月明和小筝子面子，没有笑出声来。
小筝子突然惊喜道：“小明有你的，还带了酒来，今日咱们喝一个不醉不归。”说着拿出一只玉壶春，轻轻地晃了晃，里边发出了叮咚的声音。
老木见了，脸色登时变了，咆哮道：“小孩子不许喝酒，不许胡闹，快都给我砸了。”
小筝子哪里理他，拔了瓶盖，深深一闻，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古人诚不我欺。”一手端了酒杯，一手拿了一个碟子，道：“出去喝酒啦，不仅喝酒，还要划拳啦。”
老木给他气的差点在床上蹦起来，月明赶紧去扶他，老木推着他叫道：“扶个屁，都是你这臭小子，什么不好拿，拿酒过来，还不给我扔了。去把那小子给我追回来。”
月明连声答应，出门的时候，把剩下的两盘菜也端出去了。
涉林一笑，端起剩下的两个碗，正要出门，回头道：“不好意思啊，老木，今儿第一次来，不懂规矩，带了一瓶酒——下次我一定给您多带一瓶。”笑嘻嘻的出门而去，把老木那句：“滚——乌龟找王八，兔崽子的朋友是小兔崽子。”关在门里面。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唾面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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