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鉴》》声色荼靡

4、《镜．鉴－－状物精怪篇．往生》

　　上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坐呢？难道，我是我这小小的店不够排场么？或者是，你只是来遛遛的？”
　　周围的场景随着姽婳的手一挥，登时金碧辉煌。各色的古镜争艳夺目，在以夜明珠为光源的镜架上熠熠生辉。
　　“掌柜的说笑了，”说话间，一个手执纸扇的贵公子翩翩而立，眉目如画。
　　“掌柜这里如此奢靡，怎还说不够排场？”略一揖手，白衣公子答道：“途径此地，见有玄妙之气在周围游动，故来一探。”弯弯的眉角勾起，转眼间就又是一个温香软玉。
　　“哦，是么？”并不买账，只是依然饶有兴味地盯着这公子的眼眉，看它还能变幻出哪些个神色来。
　　“掌柜的心如明镜，小生这就不打扰了。”拱拱手，不紧不慢地向门外走去。身边的空气起了细小的涟漪，打破了一室的宁静。随着身形飘飞的衣衫上下翻动，莫名地带起一个清雅的韵律。
　　“公子不是来找答案的么？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怎地？到头来，竟就这样荒废了？”挥挥手上的宫扇，鲜红的结穗飘来荡去，姽婳漫不经心地说道。划过古镜的宫扇带起厚重的灰尘，模糊了时间的轮廓。
　　脚下有一瞬间的凝滞，白衣公子顿了顿，转过身来：“掌柜的何尝又不是？”气息有些紊乱，脚下步子的浮躁气息被姽婳捕捉到。知者不言。
　　“哦，是吗？”不肯定，亦不否认，姽婳还是笑笑，那双似乎淡泊了名利的眼有一丝光辉划过。

　　铜镜反射出迷离的光——往生。
　　一只小兽乖巧地蹲在镜背上，眯眼昂头，感受着时光的流逝。一旁是湄水的蒹葭，还吞吐着自然的声息。莹润的水珠悬悬欲滴，像是满腔的心事无处吐露才会饱胀至此。
　　亚字形缠枝草花镜。
　　四四方方的铜镜只在四个角凹进去一个小菱形，各条边都磨得锐利无比。镜背当中的那颗铜钮正好对上小兽的心脏，蠢蠢欲动。各处雕刻的花草牢牢将镜中的小兽围住、缚住、缠住，就像这些花花草草本就长在这乖巧的小兽身上似的。然而小兽亦是安然，一动不动，不挣扎，也不痛苦。从那微微上翘的嘴角看去，那已没了缚鸡之力的小兽竟像万般享受、流连……
　　“世界上的事，谁说得清呢！”姽婳叹一口气，将手中的铜镜翻转过来，打破了白衣公子的冥思。
　　澄清的镜面像是一面湖，清澈剔透地能鉴人鉴物。
　　白衣公子微微一怔，失神地向后退一步，伸出纤细的手就探上了自己的颊，脸色一片苍白。
　　“无碍。”姽婳依旧是云淡风清地笑，拉过这白衣公子，朝镜中探去。
　　明镜只是明镜，纤尘不染。里面的白衣公子红透了脸，正扭扭捏捏要将手抽出来。
　　冰凉的手在姽婳的手心里不安地来回挪动，急欲找到一个出口。那手已经失却了温度，但可能是太紧张，连手背都在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小兽，倒是精致。”心里在笑，却一点也不放松手上的力量，只是紧紧握着那只手，看他窘迫的表情。
　　不多时，那手也不再挣扎了，只是顺了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平静下来。
　　“哦，妥协了么？”挑挑眉，有一丝涟漪在心中泛起，姽婳蓦地甩开那只手，道：“去去去，拿给你，自己一边儿好好赏玩去！”不耐地挥挥手，叫那书生离自己而去。
　　镜色迷离，渐渐淡去了镜中人的柔和的轮廓，有潺潺的水声流过，稍稍眯起惬意的眼，任那断断续续的涟漪在心头浮起往世的回忆……

　　仿佛只是一个梦，梦中的景色如画，然而梦中的人，却已经恍若隔世……

　　他和她踏云而来，衣不带尘。白色的儒服轻轻擦过她浅绿色的衣角，纠缠不清。
　　就在这流淌不息的百溪边，他们执手相望。
　　他指着水中的蒹葭，信誓旦旦：“我肖青狐指蒹葭为证，我与小璃，将永远不离不弃。”
　　身着水色衣衫的女子瞪了那双大大的眼睛，好奇道：“表哥，为什么是蒹葭呢？”侧过头，眼中有星芒闪过，点点欢喜被白衣男子尽收眼底。
　　“世人只知指苍天为证，可见这苍天已是俗物。”他柔和的轮廓扬起坚毅的神情，十八岁的脸颊上是掩不住的病容：“我以这世外桃源的蒹葭为誓，只愿我们的感情能够永远如这蒹葭一般纯洁才好。”书生的话里透着读书人应有的秀气，不料这安静的环境却被一叠声的咳嗽划破，在这林间来来回回，不断游荡。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百溪的水永远都是那么清澈，一如刚刚出世的婴孩，纤尘不染。这里的山水是带了灵气的山水，远山含碧色，秀水阻中流。
　　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白光的鹅卵石静静地躺在水底，任岁月抹去了尖刻的棱角。百溪的水潺潺流过，仿佛千年不变的温柔，溪边有淡紫色的蒹葭在常年盛开，一茬接一茬，生生不息……那漂浮在溪边的蒹葭，柔和绵软，却也如同一个咒，一个解不开的咒……

　　摊开手，掌心中白色的罗帕已经有了荼靡的影子——那到处溅开来的血迹如此触目惊心。
　　匆匆收拾了罗帕，眼中有一种叫做万念俱灰的东西在扩散、蔓延……
　　“表哥，你……”温软的手突然被拉住，小璃惊叫道，红霞已经漫过一张俏脸到达脖颈，娇羞的女儿姿态一览无余。
　　静静的竹林只有风在穿梭，带起阵阵清丽的竹香，弥漫了整个百溪。
　　手上的力道在加重，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渐渐变得发白。身边的小璃紧紧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丝声响。
　　袖中的罗帕仿佛有千斤的重量，沉重地压在人的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肺痨。
　　“只是，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呢！”肖青狐暗自低叹一声，神色落寞。

　　白日，肖青狐因病离世。
　　百日后，小璃成亲。
　　这一世，小璃始终没有露出过笑容，只是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嘴角绽出一朵明艳的花……

　　（第一世）
　　“你帮我找雪莲，我就嫁给你！”眼前的女子焦急万分，但依旧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盯了肖青狐。
　　“那好，我帮你去找。”回手紧握住小离的手，肖青狐感慨万分——眼前这个女子，如同往世就已相识，但记忆又不曾分明。只是犹犹记起，那萦绕在心中始终不肯离去的执念。 “小离，回来后我们就成亲，你一定要等我！”肖青狐的的言语旦旦，炽烈的情感喷涌而出。
　　僵硬地伸直了手，任那男子揣住手中。脸上是尴尬的神情，“这个男子，实在是太奇怪！自己明明是有夫之妇，可是这个男子还始终对自己锲而不舍。要不是这一回麟儿病重，自己有求于他，也不可能叫他如此轻薄！”心中自是五味杂陈，各种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交错纠缠。
　　妇道人家，又新失了丈夫，如今只能与麟儿相依为命，麟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娘亲一定会找到雪莲治好你的病，娘亲绝对不会叫浪荡子占了便宜……麟儿，麟儿……赶快醒醒，莫要吓娘……
　　孤灯下，一妇人怀抱一儿，喃喃自语……

　　茫茫天山，鲜少有人涉足。
　　天山脚下绿草如茵，阳光经过雨水的浸润，洒满了整个天山山麓。及人高的各色野草迎风摇曳，撒人满身清辉。
　　绿草深处，有细致的水流蜿蜒而过，在这繁荣的草地中间划出一道道经纬线。
　　越往上走，冰凉的气息就越发彻骨寒凉，青狐拉拉自己的衣襟，将脖子缩在衣领深处，柔和的脸部轮廓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模糊不清起来。哈一口气，将飘落在眼前的雪花呼成小小的一粒水珠，看这水珠在瞬间又变成一粒冰珠，在掌中摇滚不定。
　　手心一紧，青狐的手掌瞬间捏紧，化了刚刚才成为冰珠的水珠。
　　掌中的纹线斜斜划穿整个手心，断命断心。
　　眉头深深衔紧，一段曲折的心事谁知？

　　天山雪莲，可遇而不可求。
　　登上天山已经旬余，加上来天山的路程，共去了三月有余，带来的干粮已所剩不多，可这雪莲的影子依旧不见。转头看看自己目前的处境——已是不堪。饥饿的感觉一阵接一阵地袭来，牢牢地控制住了整个脑部神经。难道，真的等不到娶小离的那一天？
　　意识模糊间，有一乖巧小物用温热的鼻尖轻轻触着自己，湿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说不出的舒适和快乐。环抱自己的双臂间有东西强行转进来，带来一丝生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残存的意识在提醒自己不能睡过去，恍惚间张开眼，迷离的光线浅浅扎进眼帘，崩起一丝生的希望——眼前有一朵洁白的花发出圣洁的光辉，莹莹如玉。
　　抬起僵硬的手臂，艰难地驱动手指像那发出幽光的雪莲探去，遥远处，一只毛茸茸的小狐样的灵物转过身，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有着怜悯的光……抬起前爪高高一跃，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消失不见……
　　顾不得其他，只知道抱住这救命的药草拼命往回赶，往回赶……

　　京城依旧，美人却只能盛开一时。
　　王氏小离因其子病故，悲痛欲绝，不日便撒手人寰。

　　怀中像珍宝一样被按在胸口的锦盒“铛”地一声摔在地上，咕噜噜就滚出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那花在阳光下闪着绝世的光华，但边边角角已在干枯，一如逝去的流水……
　　往来的行人依旧不绝，那稀世的药材在行人的脚下变得零离破碎……
　　这一世，还是等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