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鉴》》声色荼靡

3、《镜•鉴——十里红帐篇•子苒》

　　阴冷的火光下，一个绯衣女子起身在墙上摸索一阵，那本来属于整面的墙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口子，呼呼向外透出清冷的风。
　　不省人事的青衫女子被倒拖着移向那裂开的空间去。身后，一只古玉貔貅正从那绵软的手中滑落，一点一点隐没在了黑暗中……

　　剧烈的疼痛在刺激着神经，眼前是一片猩红，晃晃眩晕的头，小凌的意识在慢慢聚拢，回复。
　　张开眼睛，这里的景象和刚才那漆黑的屋子形成强烈的对比——这里灯火辉煌，十六盏华丽的异兽擎擘大型立柱上燃烧着人鱼油脂做成的长明灯，人鱼油发出淡淡的、来自海洋的腥咸气息，满满地充斥了这个不知道多大的地下宫殿——之所以说是宫殿，那是因为极目之所极，这里异常华丽，就来墙壁上都闪闪发着光，像是某种金属在闪耀。
　　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膨胀的味道，有什么在直往鼻尖里窜，不待调整紊乱的气息，就已经将你的口腔、咽喉、肺部胀满。
　　意识还未完全恢复，小凌抬抬手，打算揉揉刺痛的太阳穴。
　　左牵右扯都没有将手挥过来，小凌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牢牢固定在了一把石质的凳子上——左右墙上那弧形的臂链牢牢地箍住自己，限制住了自己行动的自由。
　　脚下传来一阵冰凉，伴着阵阵的刺痛让小凌暂时忘记了手上的不自由——自己的双脚被埋在冰堆里，而那些冰，正在慢慢融化，渗出的水带着触目惊心的血红，正滴答、滴答地漏出银质的盆外，在地面上汇成一条细细的溪流……
　　冰是一整块儿冰，就连缝隙见都填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漏洞。
　　冰面泛起寒光，剔透地折射出小凌的身影——那一张脸分外恐惧，扭曲到了一种不可想象的程度。
　　眼睛黑白分明，隐隐有血丝在眼白中渗出，眦目欲裂，高高突出的眼球放大到正常眼睛的几倍。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那浸着自己双脚的银盆。
　　那还能算作是叫吗？
　　碎裂的骨头在冰下面泛出白花花的影子，破碎的皮肉像是被剁碎了，零零散散散布在盆中，随着血水的不断冒出而拼死朝外涌动着——那些皮肉早就已经失去了知觉，仿佛一粒粒被老鼠咬烂了的黄豆，在地上蜿蜒的水流中来来回回打着转儿，大块儿的，细碎的，带着血肉的，完全僵白的，这一刻彤彤呈现在眼前，剧烈刺激着眼球。
　　干裂的嘴唇大张，上面一层一层的死皮堆积，旧的未去，新的又来。新生的皮肉是红艳艳地颜色，脱落的皮肉却还将尽未尽，仿佛要死死坚守阵地，毫不打算撤离。
　　自膝盖以上一寸许，肌肉已经冻结，踝骨以下的那双脚现在已不属于自己——旁边一个盆里，同样是盛满了厚厚的一整块冰——曾经的，属于自己的那双纤细的脚正被冻结在冰壁中，一动不动，仿佛隔世的琥珀琉璃。

　　目光来不及四散开来，一双眼突兀地冒出来，出现在小凌眼前，放大了好几倍。
　　泛着青光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欲念，微微探张的嘴里发出“赫赫”的声响，像极了饥饿很久的小兽。
　　早已淡忘了哭泣，但那无底洞似的眼眶里还是源源不断地有液体渗出来，渐渐地在脸上汇成一条河。

　　“小凌不是说小姐哪里都好的么？那现在，小姐就将不好看的脚换将一双好不好？”就像要换一种口味的糖果，子苒笑笑：“难道小凌不开心？”纯净的眼定定地望向小凌，另一只手却向那血沫横飞的盆中探去——尖利的指甲刺破坚硬的冰层，将一只已经泛白的脚拿在手上，左右晃动着，试图将上面的冰渣甩掉。
　　仿佛整个人已经痴呆掉，小凌已经找不出任何的话语来回答，亦不想再回答什么，眼里是深深的绝望和疼痛……
　　“怎么了呢？小凌你怎么了呢？”伸出手向小凌花了的脸上抹去。顿时，一道血横在雪白的颊上浮现。“我知道了，小凌肯定是太高兴了对吧？”自言自语，子苒的脸上满是癫狂。

　　不知何时，子苒已经将那参差不齐的断裂面修剪成了锯齿状，只见她秀手一探，自发间摸下一根银针，向自己的脚面狠狠扎去！
　　也不见她惊叫，亦没有看见大颗大颗的汗水渗出，子苒神色如常。
　　“你知道么，小时候我就是很美的。”空洞洞的地下殿堂里只有子苒扎骨割肉的声音和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分不清那是梦的呢喃还是真情吐露——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不断升腾的火光都显得如此诡异……
　　左角已经完全被银针扎烂，用劲向前撕扯着，那骨头竟然都像碎了一样，被“咔”地一声生生从凝脂般的皮肤上扯下。周围是四散而开的血花，斑驳的墙上又有新的血液溅上，然后，慢慢干涸，凝固……
　　“人家都说，你的脸蛋那么美，可是为什么身体那么胖？于是，我就想拼命减肥拼命减肥，可是没想到还是越来越胖，直到最后都走不动路了。”眼里是认真的神情，子苒将自己的残腿按照切割下来的锯齿形状细细修整过一遍，拿起一旁的小凌的脚，左右比划着看看怎样一个角度才适合自己，“嗯，还是拿冰水泡泡好呢，神经不容易坏死。”平淡地不能再平淡的口气，子苒深深不以为然。
　　“我可是熟谙药理呢，你还不知道吧？”拿起一只瓷瓶，拔掉瓶口的木塞，倒出淡黄色的粉末，沿着伤口撒上一圈，那本来还不住流血的伤口一时间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愈合，泛白的皮肉也有了嫩黄色的光泽，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自那以后，我就决定给自己移植给自己全天下最美好的东西！”
　　挑、勾、探、抹——像是在绣花一样，子苒将那断腿一点一点缝合在自己的脚上，而那作为缝制用的丝线……竟然是经过了数次劈裂的筋……
　　“人的东西当然要用在人的身上，这样，恢复都要快些呢，不会出现相克的情况。”晃着脑袋，子苒浅浅道。发髻上的金步摇一摇一摆前后晃动着，如同僵硬的尸体一般。
　　“可是，我的脸再美，也还是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子苒停下手中的活儿，一下子靠近小凌，道：“你看，”眨眨眼，那双媚人的秋水瞳隐隐透出红光，泛起阵阵涟漪，开出一朵通往往世的花……“这就是用的波斯人的眼睛呢，为着更好看一点，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双眼才寻觅到这样一双勉强能接受的眼。”嘟着嘴，子苒小声叹道，神态像极了一个纤尘不染的婴儿，那么纯洁，又……那么残忍……
　　上下翻飞的手法让人眼花缭乱，只觉得眼前不断有银光闪过。
　　起、承、转、合。飞针走线之间，断骨已续上，零散的皮肉也变成了一整块，纤毫不差。
　　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子苒捧起合二为一的脚，仔细查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错落有致的线纹在脚面交织着，仿佛是蔓生的藤，密密麻麻缠绕在脚颈上，诡异，妖冶。

　　一面青铜古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火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一闪一闪刺痛了子苒的眼睛。
　　“哎哟，这镜子，邪乎着呢！”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想要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子苒顺手抄起斑驳迷离的铜镜，反反复复摩挲着。
　　涓涓的血流顺着指尖流淌到铜镜上，铜镜上细碎的花纹仿佛就有了生命，在摇曳的火光下跳动奏出一曲嗜人的歌谣。

　　无限缱绻地伸伸懒腰，子苒继续如法炮制她的第二只脚，殊不知，经过了鲜血的浸润，那朦胧的镜面开始变得光洁，褪去了上面斑驳陆离的铜锈，越发显得精巧可人。
　　倒扣在地上的镜被在抖动着，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不停地上下起伏，发出微鸣声。
　　“铿”地一声，镜子终于倒转过来，在满是血迹的地上打着转儿……
　　一蓬蓬凌乱的头发自镜中缓慢伸出，不一会儿就弥散了子苒的整个背部。
　　“我呀。就是最求完美，容不得一点沙子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子苒依旧在用那根长针捣着自己的另一只脚，絮絮叨叨地说着。
　　黑色的发丝带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在慢慢向上、向上……如同长了手一般，沿着丝绸的纹路不断攀爬着、攀爬着，无声无息……
　　“我喜欢美丽的……”话犹自还在口中停留，子苒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了——那梦魇一般的发丝死死剜住了她吹弹可破的脖子，一圈一圈，越来越紧，越来越有力……
　　那是一种来自地狱的力量，不可逃脱……
　　在散落的黑色长发间，一颗颗头颅出现在眼前，娇艳的，纯洁的，贪婪的，破碎的……她们叽叽喳喳，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终于有机会在照一次自己了呢！“一个满脸明净的嘴开合着。
　　“臭美！一天就知道照照照，还是多吃点东西吧，免得又饿你几百年！”满脸皱纹的头颅接道。
　　“我还是喜欢她的袍子呢，可是我又穿不了。”无限的遗憾，一张破碎的脸在发件扭了扭，带动了空旷的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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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脸，真的是很美呢！难怪这一次要到这里来！”阴森的地下，吵闹声不绝于耳，这里……从来都没有这样热闹过罢？！

　　水眸一转，流连出懒散的容光，细长的眸子半开半合间，往事皆悉数于心。手中的羽状云纹地流苏装饰四矩形镜安静躺于手中，镜面又恢复了当初的斑驳，只是细细数去，镜背上多出一张清艳的脸，嘴唇微张，一抹红渍点染其上。
　　“这是一个痴了的孩子呢！”姽婳笑笑，将铜镜整理好放在镜架上，再不多言。
　　那一条条蜿蜒的血迹，还在缝间蔓延……
　　只是，不知道它的下一个主人会是谁呢？想必，到时候又会是一个好的故事吧？！
　　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光晕模糊的背影……

　　后记：

　　一

　　阑朝二八八年，苏尚书病逝，其妻悲痛欲绝，于次年而去，留一女，曰子苒。其女貌美如花，奈形体肥大，为世人笑。

　　二

　　阑朝二九四年，玄武外区苏宅忽恶臭无比
　　官员查后知，苏子苒房有一窟，深达地下数米，内藏数尸，皆躯体残破，或无肌肤，呈干尸状嵌于壁内。
　　另，一女尸缚于凳上，无足。旁一女尸呈侧卧状扑于地，无头，身形残破，有缝补痕。

　　三

　　羽状云纹地流苏装饰四矩形镜
　　——出自战国

　　——————————————子苒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