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鉴》》声色荼靡

11、《镜·鉴－－幽冥仙侠篇·黄泉》

　　“婆婆，你究竟多大了呀？听我姥爷说，在他小的时候你，就在这桥上卖汤，现在他老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卖汤？”有小女孩伶伶俐俐地跑来，嘴里还衔着一颗麦芽糖，边吞口水边含糊不清地说。
　　“是你姥爷记错了吧？可能年纪大了，事情多了，记忆力就不行了……”婆婆低下身，絮絮叨叨地说道。
　　“嗯嗯，是呢。”小女孩儿天真地笑笑：“姥爷现在总是睡觉，和猫儿似的，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小女孩懂事地点点头，跳着走开。
　　熙熙攘攘的人潮涌动不息，到处都是停不下来的人，到处都弥漫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味道。婆婆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注视着繁华的街面，恍惚间还是有一丝流连……临水巷直通青龙河的这条河上，仿佛永远都有这样一个婆婆伛偻这身子，神色虔诚地兜售着面前锅中的那昏黄的汤……
　　那个人，会在何时再路过这座桥呢？是不是，就算路过这桥，经过这么多世，也该淡忘了彼此的容颜吧？总之，自己确实是在淡忘呢……

　　眼上是繁华的街市，眼下是支离破碎的鬼市。一条通路，两个世界，又有谁真正能够眼耳清明，洞穿所有？
　　这是最后一世，最后一世，心心念念的挂记，到这里也应该到头了……婆婆在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是舒心的笑，仿佛是要抽取身上的什么重压，自此之后，于己再无瓜葛……

　　“这位婆婆，相扰了。”白衣公子揖揖手，一脸虔诚，谦恭地问候道。
　　那白衫飘散在风中，隐隐有桃花的香味传来，刚才还是清明的神智瞬间被肢解，无数细小的碎片在身体中跌散开来，让人忘了疼……
　　“嗯，这是……”手忙脚乱，一时乱了方寸，只是最终含糊出这样几个字。
　　“婆婆……”白衣公子小心上前，一把扶住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婆婆，道：“不急，婆婆，我只是口渴，想要讨一杯汤水来吃吃。”熟悉的清秀眉眼，熟悉的温言细语。只是，他叫自己什么？婆婆？
　　心下蓦地一疼，有裂锦的痛楚传来，只是，这一回，这裂锦之痛已经变得空洞洞的，空洞洞的……
　　“好，好……”有什么凝噎在了喉间，只记得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小心斟满一碗昏黄动荡的汤水，迟疑地递上前去。青翳的眼中是欲言又止，欲罢还休。
　　“婆婆，你没事吧？”书生好心问道。
　　“没事，没事……”擦擦眼，那本应该是清泉横流的地方如今已经干涸，就算是伸出手，也擦不出一点痕迹来。“可能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婆婆答，伸出的手停滞在面庞上－－终于，摸到了那里的纵横交错。原来，这么多年，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呢，怪不得他再也认不出我……
　　痴缠的语言终究是留在喉间，再也吐不出来。望着那人远走的背影，婆婆一人伫立风中，仿佛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危险。
　　这是……最后一世……
　　最后一世……

　　端起顿感沉甸甸的碗，细细抚摸着上面光滑的纹路，心中感慨万千。这熟悉的汤勺，这熟悉的碗，被万千红尘中人啜饮过的碗，如今还是不见有磨损的痕迹。
　　忘川的水一如既往地流淌着，不带任何情感，往生花也已经快要开到荼靡，那些散去的叶，大概会重新回来了吧？这是，这花和叶，也是生生相错……
　　莫名地心里升起一种悲凉之感。原来，守护了这么多年，始终还是换不来昔人一季温暖如春的微笑……
　　痴笑着顺手抄起木质汤勺，往面前的碗中加上一勺浓浓的汤汁，看昏黄色的浓郁汤汁在满是皱纹的手中起起伏伏，荡出一圈圈忘忆的涟漪……
　　仿佛心有不甘，靠近唇边的汤碗始终没有进一步上扬的痕迹，散发着往忆幽香的汤药升腾起淡淡的香味，一如陈旧的黄叶，入手即碎……
　　眼前的景色在不断地变幻着，那大朵大朵盛开的往生花在眼前凋零，飘散。待繁花落尽，有灼灼的绿叶抽枝发芽，转眼之间就变成满眼满眼的新绿，生机盎然，兀自燃烧着清华，想象着那燃尽整片天空的花该又是何种颜色……
　　颤抖着手，望尽两下红尘幽冥，来来往往的人群，昏昏暗暗的幽魂，在这一瞬间重叠，手中的碗也在不断地变换着色彩或艳丽，或黯淡，一如久经风霜的老人，在某个角落里舔舐着一生的回忆。
　　终于一扬手，将碗中的汤汁倾尽，浓浓的药香在自己的喉间散开，散开……有什么清凉的东西化在了脑子里，之后，所有执着的记忆都退避三舍，渐渐退去了血色……
　　忘川在脚底渐渐弥漫上来，那本应该是昏黄的水在记忆犹存的最后一瞬间变得清亮，有各种游鱼自其间有过，那些血肉模糊之人全然不见了踪迹，凭空消失一般……远处的天地不再是单一的颜色，各种莺鸟在其间飞舞，旋起生命的痕迹……
　　忘川的水还在不断向上弥漫，倒转了来时的脚步，哗啦哗啦地改变了方向。清浅的水在脚下聚集，前方有仙乐不断传来，隐隐指着下一世该去踏遍的路……
　　再看一眼钟爱的尘世，再看一眼站立了多年的地方，现在，自己也将加入这幽魂浩浩荡荡的队伍，将这不可逆转的命运继续下去……
　　向后望，一位面容清雅的女子正站在自己曾经站了几百年的地方，一手汤勺，一手汤碗，侍料着往来的人群鬼魂。背影模糊，眼见的女子身影在消逝，连同着那条熟悉的忘川……
　　多年后，这女子，也会我一样，青丝变白发吧？
　　下一世，这女子连同这忘川，会归向何方呢？

　　水纹潋滟，有斑驳的金属味传来，犹如深夜入户的小兽，浅浅的呼吸，温润的眼，还有那慵懒的姿态，馋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