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鉴》》声色荼靡

10、《镜·鉴－－幽冥仙侠篇·黄泉》

　　大片大片的往生花开得正艳，花叶两不相加见，燃到了天的尽头都是炫目的颜色，血红的颜色……
　　眯起眼，仔细凝视了周遭的环境，放下手中的汤勺，抬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掐指算着下一个轮回……
　　忘川的水还是那么昏黄，滚滚不绝，不断有枯骨从忘川中探出手来，随即又绝望地退回水的深处，任忘川的水分分秒秒地侵蚀着自己……
　　刻骨铭心，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婆婆，来一碗汤。”有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是什么汤，你可知道？”微一愣神，婆子说接口哦道。
　　“怎么，这汤还有来历？”来人一脸困惑。
　　“不，没什么……”意识到自己多言，婆子连忙打住，遮遮掩掩地说。
　　“那，婆婆快盛上来一碗，走了这么久的路，我都要渴死了！”就像饥渴万分的样子，来人不断催促道。
　　“好，好，客官稍等一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手脚伶俐地执起汤勺，往土瓷碗里漫漫倒满暗黄色的粘稠汁水，期待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婆婆，这前面是哪？刘家河怎么去？”端起碗，边喝着汤水边问道。
　　“嗯？你问什么？”一丝笑容在鸡皮遍布的脸上浮现，笑意盈盈地望着问话人。
　　仿佛有什么东西自脑中抽取，再一回想，竟忽觉灵台一片清明。遥遥前路似有什么在牵引，自己竟迫不及待想要去一探究竟，飞蛾扑火般朝那地方直直扑去。不待鹤发老人说完，就径自丢下碗，不顾一切似的朝前方那好像是唯一的光亮处急驰而去……

　　前人的背影遥遥，转眼就要消失不见。
　　“这，是忘川。我，就是孟婆啊……”
　　喝了这用忘川水熬成的孟婆汤，就会忘去一切。孩子，你只是一个灵魂，马上，就要经历下一个轮回了……
　　从上一个孟婆手里接过这汤勺，遥遥也有几百年了吧？每一次和这些灵魂的对话也不过几句，之后，就是陌路……
　　哪有人不喝这孟婆汤？哪有人逃得脱命运在你身上烙下的痕迹？每隔几十年，就有相熟识的面容从自己手中接过汤碗，喝下自己亲手做的孟婆汤，忘却前尘，却也是生生不息……那个人，也该来了吧？最后再看你一世，我也就该尝尝这汤水的滋味了，这是最后一世，最后一世……
　　难道，就是不想忘掉那一世的记忆？是不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了？兀自一笑，伸手向脚下平静的忘川舀一碗昏黄的水，倒入不断蒸腾着热气的锅中。“嗤”地一声，水汽升腾中，模糊了同样昏黄的眼睛，模糊了往昔鲜活的记忆……

　　云华收，云淡霜天曙。
　　西征客，此时情苦。
　　翠娥执手，送临岐，轧轧开朱户。
　　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怎忍回顾？
　　一叶兰舟，怎恁急浆凌波去。
　　贪行色，岂知离绪。
　　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
　　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数。

　　“回来，回来，记得一定要平安回来！”
　　温婉的话语，凝噎在喉间，闭了眼，阻了眼中的温润。
　　他伸出手，坚定而有力地答，“会的，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谁知，这一去，竟成决绝……
　　桃枝为媒，红线为证，执子之手，与此偕老。
　　依旧记得那场桃花雨下，她巧笑盈兮，眉目含情，光滑的乌木簪轻轻挽住秀发如云，发间隐隐传来淡淡桃香。
　　依旧记得那场桃花雨下，他温文尔雅，一袭白衫逶迤堕地，眉目中，自是一番别致风情。
　　“苏靡。”
　　“尽徊，方尽徊。”
　　他说：“苏靡，桃枝。”忍住满面的通红，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伸直了僵硬的手，仓皇地说道。
　　静静接过的桃枝，是不是就是预示着最终的别离？天地之隔，彻骨之痛。
　　桃枝定情，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风俗。含笑接过的桃枝，看手中的桃瓣片片飘零，纷纷扬扬，就像又是一场桃花细雨……
　　犹记得那场桃花雨下，她脸上红霞纷飞，就连鼻翼两侧的淡淡斑点都不停地上下跳动着，但是接过的桃枝的时候又是那样从容淡定。荆布衣衫掩饰不住一颗少女的玲珑心。
　　是不是，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在这四目相对的一刻？
　　他的眉目清雅，身上自带了那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之气，她温婉恬淡，动静间是花香弥漫。说不上什么叫做爱情，只是知道，那一刻的相视，就叫人刻骨铭心。
　　心脏在“扑扑”乱跳着　，犹如迷途的小鹿，怎么也转不出森林的包围。只是，那两颗心，是甘愿永远囚禁在这一见倾心中的。
　　三日后，一顶朴素小轿接走了那个叫做苏靡的女孩儿。
　　初嫁作人妇，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简简单单的一顿饭，一口桃木箱子，就完成了少女到少妇的转变。
　　苏靡埋怨他不该花那么多钱请人抬轿，她说，只要是你来，我们可以相携而行，因为，尽头是我们的家。对视的眼睛里是恬淡和安然，仿佛这一刻的温暖能够持久，仿佛今后能够真能于此偕老一般。
　　方尽徊刮刮她的小鼻子，宠溺地说，“这是人生大事，怎么也不能苦了娘子。”
　　窗外的桃花映红了这茅草小院里单纯而幸福的一对……
　　相视而笑，平淡的生活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包围，平静，却也是有着无限的幸福。没有奢侈的燕窝鱼翅，平静地一如流水一般的生活也是能从中提炼出蜜糖－－只要惺惺相惜，只要平平安安，那劳什子大富大贵，尔虞我诈全然与我无干！
　　能就这样相依相偎一辈子该有多好？平平凡凡，但是，却很幸福……
　　然而，突然有一天，方尽徊说，男儿志在四方，读书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说，小靡，读书十几载，我应该考取功名。
　　说，小靡，答应我，等我回来。如果考上了状元，我就用八人抬的轿子郑重地将你接到京城，我们一家三口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说，小靡，我会让你有一个好的未来。
　　低头看看熟睡中的婴孩，夫妻俩静静相拥，嘴角上是浅浅的微笑。
　　男人急切而渴望的话语让人不忍拒绝，那般的热切，怎好当头泼人一盆冷水？按压住心头的无奈，强撑起笑颜，依旧风轻云淡。“尽徊啊，我不求你考取什么功名，只是想过平凡的一生－－只要有你一直在我的身旁，陪我看每一季桃花的开落。”奈何桥边的婆婆，嘴角都是喜洋洋的气息。一脸斑驳的痕迹掩不住心底的欣喜。过往，原来真的不是说忘就能够忘了的……

　　转眼又是一年的桃花盛开，小院里弥漫着桃花淡淡的香气，当初的婴孩也会读了人之初，只是，当初的那个人，已经不复存在。
　　想到此此处，心便会莫名其妙地、狠狠地疼上一下。那过往的记忆，依旧鲜活如昔，心下，是怎么也放不开的纠缠。
　　轻轻一声哀叹，细细看着手中慢慢堆积而起的茧子，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原来，人的命运就是上天已经安排好了的，苦苦挣扎着想要跳出命运的轮回，到头来，伤害的只会是自己和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无奈地笑笑，撑起风化了的笑容，抬眼望向西下的金乌，那人儒雅清秀的影子仿佛还在朝自己招摇着，眉眼如画，温暖如春，仿佛一伸手，就能够触及……
　　尽徊是怎样走的呢？是啊，尽徊是怎样走的呢？
　　好像，好像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上了流寇，为了保住身上仅有的几个铜钱，就这样走了……
　　是吗？尽徊是这样走的吗？不知道，往昔已经淡去了，淡去了，时间蹉跎，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包括那个人的相貌……只依稀记得那一袭白衣逶迤堕地，衣衫上有桃瓣片片，那犹如隔世的花香，还犹自绕鼻……

　　婆婆笑，在这满目的红光中笑着，一如河畔盛开的往生花……尽管，花叶两不相见……
　　抬眼望望远方，周遭只是一片血红－－那是往生花的颜色，也是记忆的颜色。空气中各种人的记忆支离破碎，漂浮在这虚无当中，无依无靠……
　　那个人，是不是该来了呢？几百年的磨损，该淡忘的已经淡忘地差不多了，只是，心中还是像看看他，想看看他，不想就这样将他忘怀……